电动车租了两辆。 陈文燃一屁股坐在了冉烟后座,然后后知后觉地冲崔栖烬眨眼, “你该不会狠心让我们两个分开吧?” “拜托,吹江风诶,我不跟我女朋友一起吹难道还真要跟你一起吹哇?” 崔栖烬看一看池不渝。 池不渝也看一看崔栖烬,昂昂下巴,“我都可以。” 崔栖烬瞥过去,“你会骑吗?” 池不渝老实承认,“不会,而且还夜盲症。” 崔栖烬认命地凑过去,看到小电驴上只有一个头盔,蹙眉,跟租车店老板对视一眼。 老板歉意地抱拳,“不好意思哈,今天人多,头盔没得了,给你们打七折嘛。” 冉烟回头,“你们只有一个头盔?” 陈文燃作势就要摘下来。 “不用。” 崔栖烬率先拒绝这对酒鬼情侣的相让,将挂在车头的头盔拿起来,看一眼池不渝。晚上出来,池不渝已经换了一身装扮,现在是卫衣配短裤,腰上围着件衬衫,头发也散了下来,在肩头打着卷儿,还有一个颜色很亮的发卡。 “你戴——” 池不渝只说了两个字。 崔栖烬就已经将头盔盖在了她头上,很利落地给人卡好卡扣,在她想要抬头看的时候,将她毛绒绒的头按下,很不客气地讲, “江边风大,你脑子不好,再冻就坏掉了。” 池不渝不服气,还想辩解。 崔栖烬不等她辩解,率先坐上去,特意往前面移了一点。 于是池不渝没话讲,也乖乖坐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后,隔着一点距离,嘱咐,“那你小心一点开嗷,我们吹风不图快的。” “知道了。” 崔栖烬应下。 然后又朝冉烟微抬下巴,示意。 冉烟一扭车把手,往前开了,两个人的衬衫衣角立马被鼓起来,陈文燃举起手比了个耶,然后发出一声很怪的音调。 崔栖烬也扭车把手。 车往前开了,她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江风吹起来,池不渝绒绒的头发飘到她颈下,弄得她后颈很痒。 黑鸦片的味道变淡,还混着清爽微甜的凤梨气泡冰气息,后来她无数次回想,都觉得乐山江边的风对她而言就是这个气味。 她们路过路边矮小的白色房屋,映着路灯的白色栏杆。车驶过一个减速带,一个颠簸,吓得池不渝拽紧崔栖烬的衣摆,好像很害怕她会掉下去,因为没有头盔而脑袋开花。 透过后视镜,崔栖烬看到池不渝的脸—— 池不渝戴着圆圆半盔,发尾被江风吹着,眼周附近映着明亮的淡蓝的夜色。在减速带远去之后逐渐放松,眯起了眼,像一只毛发被风吹得很凌乱的白色博美。 崔栖烬也看到自己的半边脸—— 头发很乱,嘴角却上扬,应该都是被风吹的。 车不知道开到什么地方,马路越来越宽敞,同行的车越来越少。陈文燃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突然大叫一声“这是什么”,然后酒鬼情侣的车上传来嘈杂的音响声,熟悉的旋律响起。 歌手本人还没出声。池不渝和陈文燃就同时在风里毫无顾忌地大声唱—— 给你我的心作纪念![1] 她这辈子应该是注定当不了港台歌手了。崔栖烬看着她到处乱飞,快要飞到自己胸前的发,想说池不渝你抢拍了。 她们骑两辆摇摇晃晃的电驴,大摇大摆地唱,后来连冉烟都加入。此时的街头好像只剩下她们一辆车,好像不是在离成都只有52分钟高铁的乐山,是厦门、台湾、大理和西藏……好像她们也不是都已经二十六七岁,而是刚毕业,在完成一场正大光明的毕业旅行,像四只斗志昂扬的青鸽,在不知名的马路任性妄为。 唱到结尾又开始从头唱,车头录制的喇叭里只有这一首《青春纪念册》。陈文燃讲老板歌单还蛮老的,但还意犹未尽,关了音乐,干脆在风里大喊,“我们来接歌吧!” 喊完这一句,也不管别人答不答应,就突然接一句, “爱情好像流沙~” 崔栖烬感觉自己身后的池不渝蠢蠢欲动。她开着车,和冉烟一前一后,果不其然,池不渝下一秒就在她背后唱, “明知该躲它~” 冉烟在嗡嗡的电驴声里接,“无法自拔。” 风呼呼地吹着,将崔栖烬的发和池不渝的纠缠在一起。崔栖烬不出声,只是听,听她们三个又开始闹闹腾腾地,拐着往不同方向奔跑的音调,齐声往下唱, “是一再的做一再的错,不由我~” 这天晚上,崔栖烬不记得这三个人到底唱了多久的歌,也不知道她们两辆小电驴开了多久。印象中是从满电开到快要没电,车越开越慢,都已经快要停下来,也不知道是在唱到哪一首,跨过哪一段路的减速带,更不知道池不渝到底是由于兴起,还是由于害怕,轻轻环抱住了她的腰…… 她隐约记得,在车快要没电,车速将吹在脸上的风变柔和的那个时分。接歌的几个人开始不停地用“爱情”接唱—— 陈文燃唱,“印象中的爱情,好像顶不住那时间。” 冉烟接,“反覆的把你想念叫做爱情。” 池不渝唱,“爱情究竟是精神鸦-片。” …… 不记得是关于爱情的哪一首歌,不记得是哪一句歌词,池不渝忽然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在半明半暗逐渐消逝的马路里,先斩后奏地说—— “我好像有点晕电动车咯。” 崔栖烬在这段旅途中很放松,听见这句也只是慷慨地笑一下,笑声被风吹散。于是风在呼吸间游离,氧气却忽然变得稀薄。 池不渝将下巴枕在她肩头,呼吸像只猫似的在她耳朵边上挠,像是总结陈词似的,轻轻再哼一句听不清歌词的歌,然后又用含着凤梨气泡水的嗓音,软软粘粘地问她, “爱情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崔木火。” 车已经渐渐开不动了,崔栖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她看前面抱在一起享受静谧的酒鬼情侣,陈文燃搂着冉烟的腰,后脑勺看起来都笑得很开心。她又看后视镜里正在注视着她的池不渝——凌晨,或者是深夜的深蓝小城,反射朦胧星光,似乎有她的眼瞳那般迷离。 “你们刚刚不是唱了那么多?” 崔栖烬随口回答,她想,其实归根结底爱情就是一个很难的东西。 “是哦。” 池不渝听了就笑,抱着她的腰,下巴戳着她的肩,在风里眯着眼睛,尤其鬼灵灵地笑。就这样无厘头地笑了一会,隔着后视镜上氤氲的水雾,她望住她,又用几近要被风吞掉只剩下柔软的声音,问, “那你呢?” “我什么?” “你的爱情呢?” 那一刻车已经快要慢到无法再前进,崔栖烬蓦然间仿佛看不到刚刚还在前方的另一辆车,天边有灰蓝的鸟飞过,在她们的车边留下倒影。她不知道她们是否在这个夜晚迷了路,不知道这辆快要没电的车,这些疑似幻觉的飞鸟要将她带往哪一个方向……或许她从始至终耽于某场失控迷航之中,挣扎却不曾真的逃脱过。恍惚之下,她只得望住与自己共车的唯一同伴—— 池不渝。 池不渝,池不渝。 瞬息万变的池不渝,永远处于计划之外的池不渝。 那一秒钟崔栖烬在记忆中找寻今夜所有听到过的“爱情”,发现竟然没有一句有那么出神入化…… 能够分毫不差地定义她的爱情。
第34章 「悲观主义」 陶喆唱“爱情好像流沙”, 也唱“是一再的做一再的错不由我”;莫文蔚唱“爱情究竟是精神鸦-片”,也唱“还是世纪末的无聊消遣”;郭富城唱“反覆的把你想念叫做爱情”,也唱“不必有太多理由叫做爱情”…… 崔栖烬认为他们都唱得太简单。 崔栖烬的人生哲学是——人类的本质就是一个人活着。这句话来自于《百年孤独》,她擅自将其改动, 将原话里的人生改作人类。 原话里还有后半句——不要对别人心存太多期待。与此同时她也希望, 任何人都不要对她心存太多期待。这句话可以用于任何人身上, 当然也可以用于“爱情”。 或许早在孩童时代。 崔禾和余宏东就已教给过她这个道理——“你早该有自己的判断”“不要总是渴望从别人那里得到一切”“我们只是局外人”……他们从不教她什么是爱情, 只教她在各种亲密关系里“独善其身”。 她想起崔禾和余宏东, 她想这两个人应该也是出于“爱情”结合,至少这已经是世人眼中足够合格的“爱情”,育有两个女儿,兼顾自己的事业,彼此之间相敬如宾……她回顾自己所目睹的爱人关系,印象中能成为这两者这样的, 已经被外界称之为模范。 可如果这就已经是爱情的最终定义,想必爱情也不是什么很难懂很值得反刍的东西。 她又想起那则“成都一男子失恋主动撞车引起连环车祸”的新闻, 觉得爱情可真是人类历史上最难解的病毒,甚至没有之一。 她还想起冉烟和陈文燃,这么些年这两个人总是吵吵闹闹, 分分合合。或许她们能一直走下去, 或许她们又会在不知哪一年分开。一切都是未知的, 都是无法确定的。 她不喜欢无法确定的东西。 她还是找不到爱情的定义。它是一切模糊黏腻的源头,是另一个人对自己生活边界的入侵。它可以很大, 也可以很小。她有时候觉得它很简单, 有时候又觉得它太复杂。 她搞不懂, 所以干脆拒绝。 她不止一次想起那部名字叫《爱情迷航》的独立电影,没有上过院线, 一小时五十二分钟,里头拍千禧年,拍两个女主角十几岁的时候在台湾,拍她们青春期在海岛城市的懵懂和碰撞,拍瓦蓝的天和海,拍她们两个快三十岁的时候到成都,一条相似的街,兜兜转转十几二十年找到自己迷航的爱情……总而言之剧情有点撇,节奏也莫名其妙,火不了应该也是有理由。 但崔栖烬不记得自己有看过多少遍。 她总是去看里面的两条热带鱼—— 一条黄色热带鱼穿new balance的黑色短袖,另一条红色热带鱼穿有做旧印花的白色短袖。 黄色热带鱼说,巴拉巴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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