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说到这里,周良就没有了继续隐瞒的必要,现在能做的只有全说出来。 他不知道今天把这一切告诉顾寄欢对不对,或许瞒着还能再瞒一段时间,可时间越久,陷得越深,他现在已经出不来了。 周良目色之中有些痛色,颓唐地揉了揉脸:“如果只是徇私进了一批器械就算了,最多下了我这个副院长,算个职权贪污……” 他沉沉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死人了,我也不想的。两个月之前,有好几个病人,手术成功之后莫名大出血,我察觉到了有不对劲,但是没敢细查。” 顾寄欢心里咯噔一下,脸色沉了下去:“器械问题?周良,你是个医生,你知道问题不说出来,你到底还有没有医德,有没有良心?” “缝合线质量有问题,死了好几个病人,刘志平知道了,还有别人也知道了,我没办法……”周良眸子里有些绝望,“我最初只是给竞标开了个后门,我不是恶人,我不想这样的。” 他的语气有些激烈:“顾寄欢,你也是医生,你不理解我吗?我好不容易走到现在的位置,我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光耀门楣的有出息的人,亲戚们捧着我敬着我,我总不能把人情都拒之门外,医生才赚多少钱?我行个方便,他能赚钱,我也能赚钱,出去也有面子,这本来是双赢的事情。” “我不理解。”顾寄欢摇了摇头,目色有些冷,“上学时候,老师们千叮咛万嘱咐的话,都被你忘到了狗肚子里去了。” 医学这一行,说起来只是三百六十行之一,凭手艺吃饭,上班拿工资,看起来都是一样的。 但它也不一样,时时刻刻从面前过去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良心和生命放在天平的两边,良心轻了,这个天平就塌了。 一切就说得通了,顾寄欢最初还纳闷,周良只是做了个假病历,怎么今天表现得这么慌乱,结果是他早就惹上了人命官司。 周良不信顾寄欢的话,他轻轻笑了笑:“顾医生嫁了豪门,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当然不理解我们这些穷苦人的苦衷。” 顾寄欢蹙了蹙眉,没有说什么,不是没得辩解,而是不想辩解,周良的想法已然如此,再多说他也只会给自己找借口。 顾寄欢可从来没有阔过,当初拿了抚恤金出国学医,没有后续支持,她省吃俭用过得紧巴巴的,工作之后工资都给了言喻,手上从来没有过多的余钱。 再后来,又是老房子抵押欠债,又是高利贷追不休……她从来都没有过自己很有钱的感觉。 顾寄欢做了这么多年医生,做到现如今的位置,没有置办过房产和车,名下只有梅玉留下来的幸福小区那处家属楼的老房子。 周良的工资比顾寄欢要高些,房产置办了不知道几处,上班的车都换了好几辆,这就是他所谓的穷苦人的苦衷。 顾寄欢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是抓住了周良刚才话里的细节:“你说还有别人知道了,这个别人,是不是陆家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陆家人。”周良摇了摇头,“一直以来都是刘志平充当中间人传消息,我只见过她一次,刘志平跑出大门口去见她,车窗落下来,我看到了她的脸。” 线索到现在也算是清晰了,周良只是棋子,背后还有幕后黑手,周良不想越来越陷进去,才和顾寄欢说了这些话。 周良并不知道背后是否关系到陆家,但顾寄欢心里却有自己的判断,肯定是有人故意针对陆时年。 顾寄欢沉思了片刻,从手机里找出上次参加家宴的时候最后的合照,把手机推到周良面前:“你看一看,里面有没有你见过的那个人。” 参加家宴的陆家人太多,在大合照里,放大了之后只有极为模糊的一张脸,有些甚至只有半张脸,顾寄欢不抱希望周良能认得出来。 可周良只是放大看了三分钟,就指向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又多看了几遍,情绪有些激动:“对,就是她,虽然只看见了一次,但我肯定没认错。” 顾寄欢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眸色忍不住微微一顿。 就在此刻,响起咚咚咚,咚咚咚,剧烈的敲门声。 “菜到了,你收拾一下情绪再去开门,别被别人看出来了。”顾寄欢淡淡道,刚才周良说话之前,是先把包厢的门反锁了的。 “嗯。”周良点了点头,搓了搓脸,沉沉谈了几口气,然后才步履沉重地站起来,“来了,来……”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哐当一声,整扇门被砸得摇摇欲坠,又是哐当一声,整个门锁被砸开,门也被咚的一声重重地推开了。 钟天默默收回手里的消防灭火器,还没来记得说什么,只觉得身侧像是掠过了一阵风,陆时年已经一步迈入到了房间之内。 “你有没有事?”陆时年几乎是完全无视了周良,上前两步,走到顾寄欢面前,上下把人打量了好几遍。 顾寄欢还在病中,气色并不好,脸上还有些苍白,只是除了脸上气色不好之外,别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 顾寄欢也被砸门的架势吓得一愣,指了指背后的门说道:“那个……门……” 陆时年看向后面跟进来的服务员,道:“留个联系方式,开个单子我照价赔偿,这几天耽误的生意损失也算进去。” “哦,哦……好……”服务员完全没搞懂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处在懵住的状态。 “走,回去了。”陆时年看向顾寄欢,抬手拉住了顾寄欢的手,觉得她的手有些凉,往手心里紧紧攥了攥。 顾寄欢却还记得,自己正在和陆时年闹别扭,下意识挣扎了两下,眸子有些躲闪:“菜还没上来,饭还没吃。” 时针指向了下午两点的位置,时间不早了,饿着回去就要到三点了,陆时年拉了把椅子坐在顾寄欢身边:“那就上菜,我等你吃完饭一起走。” 她就坐在那儿,样式低调的灰色毛呢大衣衬出来一身清隽的气场,眸色淡淡,气质的清冷矜贵和周围包厢的简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最近陆时年经常上新闻,周良一眼就把人认出来了,吞吞吐吐道:“陆……陆总,那你们先吃饭……我就先走了。” 陆时年并不认得周良,但想起刚才门反锁着,只有周良和顾寄欢在,面色就不是很好看。 顾寄欢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对了,别忘了把钱付了,我没有工卡。” 顾寄欢忍不住看了一眼陆时年,她信息被删除之后就进不了职工餐厅了,陆时年长驱直入,像是自家饭店一样。 看着眼前被硬生生砸开的门,顾寄欢似乎也想到了那智能门禁的下场,多看了一眼钟天。 豪门司机,还是有些专业素养的,文能开车,武能砸门,命令下达,毫不犹豫。 “好好好,我先去把钱付了。”周良此刻已经不敢在这里待下去了,他总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太过压抑。 不过他还是担忧自己的下场,临走之前还不忘一再重复:“顾教授,我什么都说了,你千万手下留情,我真的是身不由己啊。” 周良走了,饭菜也刚好端了上来,三菜一汤看起来简单,先炒出来的饭菜香味却一下子盈满了整个包厢。 顾寄欢没有夹菜,而是先打开了手机,打开刚才的照片放大了,推到陆时年面前:“周良刚才说……” “先吃饭。”陆时年没有看手机,睫羽敛下来,抬手给人盛了一碗三鲜汤放在手边,“不吃饭会低血糖的,其他事情后面再说。” 顾寄欢的目光落在那碗三鲜汤上,想起来那颗被她扔掉的虾仁,她还在和陆时年生气,按理来说不该喝这碗汤,可是她实在是饿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了。 一顿饭吃得沉默不语,顾寄欢胃口不是很好,只吃了几块牛肉,几根菜心,差不多就吃饱了。 不只是因为胃口不好,顶着陆时年的目光,无论是谁坐在这儿,都不可能吃得爽快。 她擦了擦嘴,把刚才的照片拿出来,推给陆时年:“庆南医院赵主任中风是假的,周良见到了幕后之人,他认出来是她。” 顾寄欢手机上的照片已经放得很大,位于正中央的那张脸因为像素有限,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陆时年的眉间微微顿了顿,语气有些疑问:“陆乔乔?” “我见她次数不多,记得不清楚,只记得她好像是陆川的亲孙女。”顾寄欢道,“那不出我所料,又是陆川耍的把戏。” 说到这儿,顾寄欢语气忍不住有些愤愤:“这人怎么就像是赶不走的苍蝇,明里暗里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满脑子都是给你下绊子。” “你早有猜测是陆川,还是一个人跑过来?”陆时年被气得有些头疼,“万一被陆川发现了怎么办?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你不知道陆家的人都是不择手段的人吗?” 陆时年听说顾寄欢和周良单独在包厢之内,几乎是一瞬间就感觉到从头到脚的惊惧,她太清楚,陆家那些人都是疯子,各种手段是顾寄欢这种普通人完全想象不到的。 敲了门之后没人开门,她根本就等不到有人开门,这才有了最开始砸门的一幕。 她这一连串的质问扑面而来,顾寄欢的话一下子顿住,被说得有些不知道怎么招架。 陆时年的话也顿住,沉默了片刻之后,叹了口气说道:“对不起,我不该凶你,在你眼中,我也是不择手段的人……我没权利说你什么……” “我……”顾寄欢欲言又止,她分明从陆时年的眸子里读到了深深的受伤。 她心里真的觉得陆时年是不择手段的人吗? 未必。 若是真的这么想,她不会为了查陆家人,违规潜入江环医院的影像科来确定真相。 可她当时确实是对陆时年这么说了,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忽视工地上的鲜血淋漓,她那个时候唯一的怀疑对象只有陆时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给陆时年宣判了死刑之后,还会来查陆家的事情。 或许是下意识觉得,陆时年被欺负了,在陆家实在是受了太多的委屈,她挡住了太多的明枪暗箭,却没有人心疼过她。 可顾寄欢还是沉了沉心,舒了口气说道:“我帮你查清楚这件事不为了什么,就当做是我为了还你帮我解决高利贷的恩。” “那能不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陆时年几乎是犹豫了好几次,才说出来接下来的话,“你觉得认清楚了我的不择手段也好,想要离婚也好,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但先听我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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