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涂药的那只手一停。 良久,又若无其事地涂了起来。 江袭黛的声音淡了些许,在室内盈盈地回落,有些飘渺:“燕徽柔,想去清虚派报仇么?当时是谁绑的你?你只管报上名来,本座闲着也是闲着,得了空子,便……” 燕徽柔低下头:“……我都记不清了,也不是很想记起。” 江袭黛把手上的药搁下,悉悉索索似乎又打开了另外一种,她专注地涂着药,云淡风轻道:“无妨。有空子屠了整个清虚派便是,总之是不会漏的。” 燕徽柔:“门主,不要这样。且不说有没有杀错人,贸然引起修仙界公愤,到时候您又得打斗了,腥风血雨的。” “不过还是……”燕徽柔闭上眼:“谢谢您记挂着我。但别去为了我再起杀伐之事。我会担心的。可以吗?” 背后传来了女人唇齿间的一声轻叹:“晓得了,就你麻烦。” “不过……” 药膏已经涂完了,江袭黛拿手指在她腰上揩了一两下,省得手指黏糊糊的。 “燕徽柔,还记得那天说的吗。你只要不背叛本座,杀生门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忽地提到这个话题,江袭黛对她多了许多耐心。 江袭黛甚至将下巴靠在燕徽柔肩膀,算是轻柔地抱了燕徽柔一下:“我也算懂这种感受,小时候也曾被关过很长一段时日,后来便不喜欢黑漆漆的地方。” “就算杀生门护不到的地方,”江袭黛想了想,又补上:“我会教好你的。如今这世道如此残酷,只有强者才能活得有尊严。” “你不要怪我对你的要求太苛刻。” 在江袭黛看不见的地方,燕徽柔的双颊又静悄悄地红了,腰间酥麻的两下触感让她想要一个激灵逃开。 而她嘴上冷静而温和地答:“我知道的。” 只是捏紧软毯的手攥得发白。燕徽柔一边不可遏制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一面听着江袭黛为她考虑的话,那点儿不清不楚的情绪,浓墨重彩地烈了一瞬。 而后在浅缓的燃烧中,化为了一簇簇蔓生的愧疚。 她这般对我,我却那么想她。 燕徽柔突然有一种浓烈的渴望,她想要转过身,贴紧江袭黛。按照曾经她还单纯地爱她的时候,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但现在却不敢了,在浴池中黏腻的感觉,不受控制的此时还在蔓延的假想,让她浑身僵在原地。
第60章 因为睡前颇有些不宁, 燕徽柔做了一个梦。 一枕黄粱,仿佛过了一辈子似的。她感觉自己的身子疲乏了,手腕也酸得抬不起来,浑身上下无一处没有被舔吻过。 梦里的女人玉面桃花, 媚骨天成, 坐在她的身上, 却轻得似乎没有一点重量。 “别这样。”燕徽柔恳求道。 但是对方不听劝, 甚至含住了她的指尖,抬起眸无辜地看着她。 “……江门主不会这么对我的,你放开。”燕徽柔缩回了手,却被一把攥住。 “会的。” 唇瓣被吻过, 燕徽柔微微睁大了眼睛。 抵死缠绵中, 有一道女声柔柔道:“只要她爱你, 她就会的。” 燕徽柔再次醒来时,发现江袭黛已经不在, 而自己一只手垂下了床, 有个什么刺挠的小舌头在舔她似的。 她心中凛然一惊, 连忙抽回了手,往床下看去—— 却看见了一只黑漆漆的小脑袋。 赏善张开嘴,哈哈地吐着气, 冲她露出一个小狗微笑。燕徽柔这一手的口水,便是拜这小东西所赐。 她愣了良久。 叹出一口气。 燕徽柔爬起来去净了手,并让它如愿以偿地吃到了牛肉块——在江袭黛还没有发现这个东西溜进来的时候, 燕徽柔连忙把它抱了出去,竖起一根指头。 “不要进来, 江门主会生气的。” 赏善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总之在琼华殿后院跑没了影子, 似乎又钻回明月轩去了。 新的一日因为这个小插曲,泛起了些许波澜。 燕徽柔靠在门边,停了半晌,直到脑海中有一道来自于江袭黛的声音催促她出门,她才慢慢收拾起了衣裳,开始新一日的训练。 只是…… 情况似乎又回到了不久之前。 在江袭黛还没有说:那是展珂教给她唱的唯一一首曲子之前。 这样的之前。 燕徽柔那时的情愫只是淡淡的,尚能够控制,于是放下也很随和。 她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但随着上次诛杀那只大妖的转折点的到来,江袭黛对她越来越亲近。 烦恼又死灰复燃。 她如今一抬剑,想到的不是要如何御敌,而是昨夜旖旎的荒唐梦。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江门主时的震撼。她想起江袭黛醉酒后告诉她只是想杀了她——那一瞬心底的不解和难过。 她想起走在黄泉路上的失望与释然,又想起发现江袭黛回来挡在她身前时,心中浮现的许多委屈。 燕徽柔想起江门主的很多坏,但她也想着江袭黛的许多好。 笑时的妩媚,恼时的冷艳,温和下来的柔情,不高兴时的任性。可惜在爱她的人的眼里,任性也是极为可亲可爱的。如夜空的星子发光一样地来闹人,一丁点都不会厌烦。 如此,百味陈杂般浮现。 今日练剑,燕徽柔走了神。 加上昨日紧绷了一日,精神仿佛如过度紧张的布匹一样,面对那只威风凛凛的大虎绷断了,反而松懈了很多。 她一个晃神,手上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子如影随形的凉意。有什么刺挠又沉重的东西压在了胳膊上,向内森然地收紧。 躲慢了。 虎爪即将扣上手臂。 余光看见那黄澄带着斑纹的一个爪子盖来,燕徽柔心跳慢了半拍,下意识绷紧身子忍痛。 只是下一秒,疼痛没有传来。 那只老虎突然一声哀嚎,大片的鲜血炸开,内脏咕噜噜地翻了出来。 燕徽柔跪坐在地上,腥躁的虎血让她几乎窒息。 她咳了半晌,愣愣地看着眼前断成两截的虎尸。 “燕徽柔。” 头顶上落了一道冷冷的嗓音。 燕徽柔抬起头,她才想张嘴,那只刚才才被虎爪摁过的胳膊上,“啪”地一声,骤然响起脆响。 “唔……” 她吃痛地闷哼了一声,那块地方抽出了好长一道红印子,很快便冒着血气地肿了起来。 江袭黛抖剑猛抽了她一下,并没有收着力。因为体质的反弹,她自个也实打实地痛了一下。 不过哪怕她痛这一下,这一抽也着实要打在燕徽柔身上。 因为江袭黛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些日子陪她练剑,除却给这个小丫头越练越走神以外,似乎没有什么新的进益。 何止是没有进步,燕徽柔甚至是在退步,昨日还勉强打了个平手,今天却连躲都躲不过去了。 那少女跪坐在地上,因为疼痛刺激,她眼底下意识冒出了些许泪花。 她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把自己置于如何险境,如果不是江袭黛及时赶开那只猛虎,这胳膊可能……可能已经被撕碎了。 她抬起头,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几天你在干什么?” 江袭黛的剑刃寒光凌厉,挑起她的下巴:“你告诉本座,你到底又在想什么?什么东西需得在分秒必争的时候走神?” 燕徽柔抿着唇。 她总不能说,只要江袭黛在身旁,不,不止是在身旁。 ——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会因为江袭黛分心。没想别的,却全在想一些荒唐的东西,触不可及的距离,还有一些无谓的感情。 燕徽柔头一次地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过于爱哭了,不知是否是刚才痛出来的。 她默默地咬着后牙,结果还是没忍住眼眶发酸,脸颊上浅浅落下来一滴眼泪。 不是很想在江袭黛面前哭,于是燕徽柔垂下头,连带着眼睫毛也垂下来。 她没有想到,因为长相的关系,这样的姿态却更加梨花带雨,落在江袭黛的眼中,无非是在靠着流泪博取原谅。 “哭什么?不许哭。” 那女人凉飕飕道:“活像是本座欺负你似的,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没有。”燕徽柔收敛了一下心神,放轻声音道:“对不起门主,让您失望了。我可能……” 她不欲去惹得她发火,垂首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我可能,天生……太弱了,没什么天赋。” 其实这个想法是一直有的。她对于打打杀杀属实没什么兴趣,也不怎么喜欢动弹,更是厌恶杀伐与鲜血。 虽说理智上听了江门主的话——在这修仙界,为求自保,总是需要一些本事的。 但是实则做起来,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直觉”,对着血肉的东西总要说服自己很久才能捅下刀子。 她只是记性好,能够记住任何一套复杂的剑法,或是什么心法口诀,但却……使不出来。 在紧要关头,她总是使不出来,还为着这样一些琐事走神。 修为到了手上,却老是没法化为实力,这对于一个修道之人来说简直是笑话。 “……” 良久没有听到江袭黛发言,燕徽柔揪紧了衣裳。 一阵长风吹过,地面上又落了几片叶子。 “你起来。” 下巴那道血红剑刃垂了下来。 燕徽柔茫然抬头,只看见逆光中,那女人一片晦涩不明的神色。 江袭黛微微颔首,剑尖点地。 “听到了吗?起来。” “本座不想再说第三遍。” 燕徽柔拿着金楼玉阙起了身,衣衫还滴滴答答掉着虎血。 她还没站定,江袭黛却骤然提剑刺来。 燕徽柔睁大了眼,她不只看见了软红十丈血红色的剑影,也看见了江袭黛的身后幽幽转起了那把漂亮的绣花伞。 照殿红一开,总是血流成河。 伞面上是灵山派弟子五千人命的鬼魂,无数的英才天骄,全部都葬身在了这把伞下,被江袭黛碾为尘泥。 它是当今修真界无法挥去的一场噩梦。 往日与燕徽柔这种水平的打斗,江袭黛都不屑于去用,生怕把人给弄死了,甚至连本命佩剑都用得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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