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最后一封休书的前夕,师父在他的梦里告诉他,十年期满命将竭,至多还有三年,若不想留遗憾,要趁早。 如今恰好,十年期满。 他已是多活了十年,徘徊在鬼门关前,早已经将生死看淡。 从缠绵的吻中出来他将她横抱起轻放上了床榻,榻前卷起的帘帐在挥手间散下。 月色笼罩下,山林呼啸,远处沟谷间有一处瀑布,还可见泉水叮咚的声音。 极为珍贵的白狐裘被随意的扔在了地上,青铜佩剑静静斜靠在椅边,窗外听着风声,帐内闻着呼声,一个急一个缓,渐渐的反转。 树欲静而风不止,风不知起了多久,林亦受着,无所怨言,只愿留住这片刻的柔风。风拂过的短暂享受,也是安慰。 渐渐风止林静,山林变得安静了起来。 东边离放白还有一刻钟,帐内柔弱的人紧紧贴在他怀里微微呼吸,南仲睁开眼小心的从她身旁抽离,刚坐起时后背被柔软覆上。 未着衣衫的人坐起从他身后腰间环住,被褥褶皱,纤细修长的手攒紧他胸前散开的中衣。她们离得那么近,彼此可听见心跳,可又那么远,彼此不知心。亦或者知道的入骨,反而隔着一道天堑。 背后的温暖直逼心中,耳畔还带着她微弱的呼吸,南仲颤着深深倒了吸一口气,决然的起身掌灯穿戴。 帐内的人离了倚靠没了重心似的倒在榻上,三千青丝铺开,散在他的手背上,抬起手,青丝从指缝划过,他将其垂地的秀发轻轻拨起,望到娇柔身躯下的落红时,凝神僵住。 半晌后才起身,“昨夜,是我不好...” “本就是我,要留你的。” 南仲噎住,低下头,喉间滚动一番后抬起,“八百诸侯反叛,这是我的责任,此一去未知...” “我等你回来!”犹记得,第一次出征时,她问的是回不回来。 站着的人身子一僵,颤抖着呼吸。沉默,依旧是他的答复。 这次的沉默,比以往都长,沉默过后他从脖颈下取下一块玉,走近轻轻的放在榻边小桌子上,玉上系着的红绳从桌沿垂下,小小的仲字打眼。 有时候,无声胜有声。 天色朦胧,小院里安静得无声,院外,山间泉水流向竹筒,灌满后竹筒倾斜打在青石上,将水输送到了小鱼池里。节奏十分规律。 “远山。” “主子。” “吾要你答应一件事。” 远山愣住,“主子...” 挂在腰间的佩剑被抽出,划过流水直逼远山,冷冷的横在他脖颈间,流水无异样,剑也似乎没有沾水,“不管前方战事如何,你都要看好她,不能让她靠近战场一步!” “主子...您..” 南仲的眸色聚变,刀刃浅进脖颈,抹出一道红。 “夫人要走,我如何留...” 南仲将侯府金印丢给他,“吾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远山低下头,“属下,一定。” 南仲收回佩剑,“照顾好她。” 远山亮着眼睛抬头,欲言又止,这种事情,不该是将军您要做的吗。话被憋在嘴里,不敢言。 猛然间,突然发现曾觉得高大的将军,此刻是多么渺小,望着离去的身影,明明只是一个消瘦的普通人! 屋子内,东风已走,七盏灯火静静的发着光芒,火色逐渐被窗外透进的白光覆盖,天亮了,房子也空了。 无言化作泪水,撒落在去往牧野的山间小道上,棕色马匹穿梭山林,手中扬着的鞭子一刻也未停下。 暖起的身子,渐渐又变得冰凉,天色渐渐明亮,离奔袭的大军越来越近,他眼里的泪水越来越少。 眸子渐渐变暗,变冷漠,所有的温柔都在骏马抬起前肢长鸣之时,消失殆尽。 “西周由吕尚坐镇军中为主帅,先是派精锐扰乱了我军军心,而前方派去抵挡的军队都是临时用奴隶组织的,周武王率主军追杀,我们败退牧野。”牧野城墙上,飞廉说着军情。 “启公子与衍公子的军队也败退,现往牧野退来。” “我军虽人数多,但是士气低落,大部分都没有战力,而周军气势大盛,牧野难守,牧野身后便是王都。” “死守!”南仲骤视着城墙下,梦里的那个场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守住了才有回旋的余地。” 飞廉抱拳,“是!” 小匣子被他打开,凝着的眸子固住,嘴唇蠕动着。 盒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缕秀发,他颤巍的握起,抵在胸口。 西周诸侯联军组成方阵多个师,由太公尚为主帅,冒雨东进渡过黄河。 四匹骏马拉着的撵车从城北入了城内,回了侯府。 刚入府,穿浅青色袍子小女孩就扑到了她怀中,“娘亲去哪儿了。”女孩嘟着嘴委屈道。 子淑颤着湿润的眼眸,伸手抚摸上南歌那轮廓逐渐明显的脸。 “娘亲是去见爹爹了吗...”女孩眼里也闪烁着泪水,“他们说昨天夜里爹爹带着大军路过了沫城。” 说罢南歌又钻进她怀中,“歌儿想爹爹了。” 许久,她才失声回答女儿,“我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怀里的人还未来得及点头说好,远山便从府外走进,将放在腹前拳握的手攒的紧紧的,瞧着这一幕,狠心道:“封府!” 礼制定侯府府兵八百,为防止都城公侯势大,裁剪七分,如今还剩一百多人,但是这一百多人围住一个侯府已经足够了。 在此之前,远山先去找了一趟忘归楼楼主。 子淑牵着女儿,厉声道:“开门!” 远山捧着金印,走到门口双膝重重跪下,“夫人,抱歉。” 见金印如见镇南侯,府兵莫敢不尊。 “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远山俯身拜下,“即便,夫人要杀远山,远山也毫无怨言,但是这次,远山恕难从命。” “她指使你做的?” 远山闭眼颤着身子沉默不言。 “你想,我死在这儿给你看吗?”子淑颤声道。 “夫人不会轻易言死,”远山跟着她多年,深知,“夫人,您若有事了,将军在前方也不会安心。” “将军也会...心痛。”远上的额头搭在手背颤声道。 她转身的背影,只留下一声叹息。 叹息里,是道不尽的苦。 西周大军渡过黄河,一路势如破竹攻到牧野,次日于牧野搭建祭台,武王作牧誓,激励将士。 “古人有言:牝鸡无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究于商邑,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
第124章 南仲的顿悟 以周武王为首, 集结各地诸侯数万人,三百乘战车,三千名虎贲, 数万步兵, 一共六个师东进伐商。 联军渡河水后见到数十万人组成的商军, 声势浩大, 于是士气受挫一度低下,师长吕尚替周王想出一计。 在牧野前方搭建祭台, 祷告上苍,作牧誓指责商王暴政,以溃其军心。 牧野的军队多是临时组建的, 大部分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奴隶, 商信鬼神,奴隶目不识丁,且无战斗力, 惧怕死亡。 牧野首战第一道防线便被联军轻易拿下,商军前方自乱阵脚,溃不成军。 联军一路逼近, 逼到了离牧野十里外搭建的防线上, 与此同时天子所率的禁军也在南仲之后赶来。 冬日寒冷,商军人数虽多战力却不如敌方联军, 敌方军队率军之人皆是方国君主, 斗志高昂。 寒风呼啸在山间,防线新建, 脆弱不堪。 “死守, 只要半日,天子的大军就要来了。” 牧野的守将飞廉见守军节节败退, 心中百般不甘,“即便天子军来了,如今之势,咱们还有胜算吗?” 南仲沉默着。 “报!” “西南防线已破,西南失守,虞起将军...战死!” 沉着的心突然深痛,他将桌边的佩剑拿起。 “将军,您的伤...”从破晓到如今入夜战争便没有停过,昨日他赶到牧野时第一道防线早就破了,眼下这道也要守不住了。 “咱们撤回牧城吧,将军您靠自己一己之力已经守了一日了,您这伤...虞将军已经战死,我军绝不能再失去您了!” 主帅之一的虞起战死,这对于西周联军来说无疑又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以周王牧誓唱词,周王亲自上阵,周军士气高涨。 “守住中部这道,以山为屏,从左右夹击,即不能退敌,能够牵制片刻也好!”南仲拿起佩剑走出帐外。 握剑的胸口频频传来痛楚,脸上原本古铜的肤色如今有些惨白。 似感受到了什么! 经过一天一夜苦战下,将士筋疲力竭,防线终是守不住了。 二十八日拂晓,联军攻破防线抵至牧野,前线军士回撤回城中防守。就在同时,天子所率禁军抵达增援。 天子的脸也是煞白的,在牧城的帅帐内。 地上,安安静静的摆放着三具尸体,一个主帅,两个副将,皆是曾经随着几代商王征战沙场的老将。 天子痛心疾首,“这是,天要亡我吗?” 南仲轻摇头,“是人心。” 天子冷笑,“古来宗主之位,为天下人觊觎,仁者,德者,智者,只要是人,是人就会有私欲。” 南仲重重跪下,“只要臣在一日,就绝不会让周军踏足沫城半步,还请天子退去西南主持大局。” “卿是让寡人弃军而逃?” “南边有忠于商的诸侯,只要您还在,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天子握紧手中的利刃,“卿可守得住牧野?”天子已传信西南与东南调遣援军,只要牧野能够坚持。 “牧野易守,且有诸位宗室领兵坐镇,守三日无碍!” 商军战力虽弱,但胜在地势险要,胜在人数众多,便是让那些奴隶去送死也能守个几日。 “好!” 不久后天子率小部众撤回王都,得知此消息的周军在休整了一个时辰后下令进攻牧野。 大战一触即发。 兵戎相见的城下,血流成河。 “若牧野守不住,在我死后,你可率众降周!”马上,率军迎敌的人叮嘱旁侧的人。 副将闻言心中僵住,将一腔怒火化作手中力气,狠狠抽打着身下骏马,“飞廉此生,绝不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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