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不知生气多还是诧异多。 她向来看重段思远,段思远也向来懂事听话,那是个很不让人操心的孩子。 段思远回到教室坐下,看着眼前封好的信件,垂眸,眼梢一片冷淡的光,口袋里的手机没有信息提示。 段思远目光凝在沈端二字上,几乎不可避免的记起那张毫无善意的脸、满臂的纹身和极细长的眼,他看闻遥的眼神不单纯有爱,带着狭弄和玩笑。 那个夜晚,她好长时间的梦魇。 段思远抿唇,冷淡的模样拆开了信封,总是几个字的白纸现在写满了。 沈端说:“好久不见。” 那句通用的开头。 段思远展开信件,那张她们之间要被打印装好的照片掉了出来。 月下接吻亲昵纠缠的两个人,场景美好的像画卷。 不知道是她们的人,不知道是她们,知道她们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端说:“我想了很多,还是决定再给你写随后一封信,请你见一面。” “照片好看吗?我喜欢摄影,得朋友的资金支持买了一台相机,她让我拍些有意思的。鄙人不负所托,拍的尽是些有趣事情。” “忘了说,那位朋友叫于妙,不过,你一定认识,虽然走的有些久了,可上次你说,你还记得她的,是吗?” “但愿闻遥同学不要骗我。” “这张照片的构图和滤镜,是我目前最满意的作品,听闻闻遥同学同样喜欢美好,那么你应当也喜欢我为你们拍的这张图片。” “这样的照片,应当放在镁光灯下,我会成为举世瞩目的摄影师。” 隔着照片透出森森恶意,这话像有实质,成为语音,灌进段思远的脑海里。 他带着恶意的笑,一步一步接近闻遥。 段思远继续辨认他的字。 沈端的字真的丑,可是段思远认的清楚。 他说:“你说,对吗,闻遥同学?” 沈端还提了严佳佳,说那也是个可怜愚蠢的女孩。 他随意翻了个墙,就像路边看见断腿的乞丐随意施舍一枚硬币似的给了躲在墙角哭的严佳佳一瓶水而已,可他看见了女孩子如电视剧里一样惊诧感动的眼神。 同样的狼狈和平庸。 沈端问:“不知道你还有没有了解过,你去一中的好朋友的学习情况。她被孤立了,又自卑又可怜,成绩一落千丈。如同于妙那样。” 沈端像个老朋友,语气熟稔无端。 信末尾,沈端开始推测闻遥看完信的心情,他可能也带着笑,眼里划过恶意:“你会生气吗?或者迫切希望我死。” “可惜天灾人祸,我从未遇到过。”沈端写,“都说祸害留千年,那么与我一样…情感功能障碍的闻遥同学,请你千万来赴约。” 不算同类之间的吸引力,沈端最初试探便发觉了这人同他一样不畏惧,也许丝毫没有悲悯心。 她帮助别人也许只是无聊至极的玩乐。 这是一份过分文明的信。 段思远静静的看完了全部,她说不出她是以怎么样的心思看着信纸上大片大片的字迹。 简而言之,算威胁,沈端威胁闻遥见面,如果不见,就伤害她的朋友,将她们之间见不得光的爱恋公之于众。 闻遥敢在沈中阳面前坦诚,无非仗着他是一个人,又是她的亲人而已。 沈中阳再气也不会真的伤害闻遥。 可是这里不一样。 这里人言可畏,学生从来最乖也最叛逆,他们眼底容不下与众不同,戳着脊梁骨会骂的不在少数,尤其闻遥平时娇纵惹眼。 有人羡慕喜欢,自然有人憎恶诋毁,那会像是一点星火,只稍风轻轻一带,成片的火光就会冲天。 段思远指尖扣在掌心,她眼眸宁静温和,如同微风天时候的湖面。 她要瞒住这个秘密。 她想永远替闻遥解决这个麻烦。 人这一生,希望很多,到头来实现的不过那么几个。 段思远把祈盼都换成了闻遥。和生日那天一样,她不贪心,抛弃很多想法,如高考,如未来,都可以先放在一旁。 她只一个愿望。 她要闻遥好,她要闻遥很好很好,她要她活在橙亮的光芒下,摊开掌心就可以接到柳絮。 像那年五月,闻遥穿着白裙子,站在柳絮如雪的季节里。 她联系不上闻遥,电话也不接。 段思远去办公室问闻遥,办公室里的老师闭口不谈,哀叹了几声,唯有阮念看在段思远和闻遥关系真的很好,透了一点口风。 “遥遥她爸妈…工作的时候出事了。” *** 闻遥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夜。 她梦里百花凋敝,好像春再也不会来了似的,于是睁眼又是一片白茫茫,哪怕天光大亮,雪白的墙壁和冰冷空气都叫闻遥好像还没醒。 这是一场很漫长的噩梦。 在长辈面前话本就不多的闻遥彻底沉默安静,她隔着视频打过招呼的叔叔阿姨来看她也无动于衷。 闻遥冷静沉默的看着窗。 心脏很沉重,她处在现实和梦境分裂的间隙,她预感这是现实,却偏偏头脑混沌,如临梦境。 没有眼泪,一颗都没有。 一开始有人觉得闻遥冷血,可是情况与冷血不太符合,他们找了心理医生。 没有一个医生可以在患者拒绝配合的情况下拯救患者,哪怕多妙手回春。 心理医生姓杜。 闻遥粗粗看了一眼医生的脸,那张脸很周正,看着蛮正义的。 也仅此而已。 闻遥的小姨来看她了。是闻遥从来没见过的姚朦的姐姐,姚玥。 姚玥是艺术家,卷而长的发披肩,穿着碎花长裙配着外套,脖子上扎着丝巾,她谈吐有礼温和,没把闻遥当作病人,她手把手领着闻遥处理她父母的后事。 闻遥从病床上爬起身,跟着姚玥走。 和年幼时曾参加过的至亲的葬礼不同的是,这次的流程闻遥门清。 她没空去看墙角是不是有记忆里模样的小野花,她看着花圈,看着灵堂,看着人来人往,听很多人眼含同情悲悯,叫她节哀。 姚玥站在她身边。 她们当地的习俗,死的人要盖上锦被,覆盖住全身,摆在花圈后。 闻遥亲手给她父母盖的,他们面无表情,面部僵硬,唇角下耷。 闻遥细细的看着,然后学着他们面无表情的模样。 闻遥垂眼,她捂了捂心口,心脏在跳动,一抽一抽着蜷缩着疼,莫名其妙的情绪挂在心上,重的她习惯性的弯唇便要被生硬的带下嘴角。 姚玥说:“葬礼不可以笑。”她搭着闻遥的肩,告诉她,这是意外,不可以笑。 姚玥说:“要哭。” 闻遥哭不出来。
第105章 有点短 姚玥把她的嘴角往下摁, 告诉她:“这叫难过,知道吗?” 闻遥说:“嗯。” 她知道难过。 于是难过的看着很多人从葬礼上来来往往,看着黑白的照片上笑的很灿烂的人。 直到火化, 成为骨灰, 被葬进了闻遥替他们买的合葬坟里,照片镶嵌上石壁。 闻遥的名字题在末尾。 葬礼结束后的几天,闻遥早就忘记了手机, 那段时间,她的脑海里只有时不时跳出来的人影。 这人影很眼熟,有时候像姚朦, 有时候像闻白帆, 有时候像闻晋国, 有时候像白书研,有有时候只有一个人,有几次他们又成双成对出现。 窗口、沙发还有门口。 他们偶尔看着闻遥笑, 有时候又好像看不见闻遥似的,他们自顾自的做事。 闻遥也很安静的看着, 绝不出声叫他们哪怕一声。 她也知道,这是场必须静谧的梦境,朦胧的闻遥偶尔眨眨眼睛, 一切就会消失不见。 她一出声,说不好会打破这场诡异温馨的梦。只是……闻遥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他们了。 她睁着眼睛, 漆黑的瞳孔凝固,看着空气乱转。 闻家老院的荒草枯藤, 蜿蜒了好几度春秋,老房子一直在, 只是院门锁着,落锈的铜锁和扒着门缝像个鬼宅的画风。 闻遥开始后悔。 她应该守在老院的,那是她的院子。 手机被她忽视了,现实被她选择性遗忘,高考在即不过如此,段思远被她埋在记忆的深海,哪怕临别前,怀着最惴惴不安的心思,想再多看一眼段思远的人也是她。 人总对自己得不到或已失去的念念不忘。 偶尔看不见人影的时刻,闻遥放空自己的脑子,将自己沉浸入一片纯白的海里。 段思远偷摸打听了好久的消息,最后在沈中阳的带领下,隔着病房偷偷看了闻遥一眼。 病床上的女生神情冷淡,她觑的心疼,痛的几乎要剜下一块肉。 沈中阳问她:“要进去吗?” 段思远指甲抠进掌心,她真的想了很久,然后摇摇头,那过程真致命,段思远觉得…好像一直以来撑着她的动力消失了。 人在脆弱时会依靠信赖自己真心对待的人。 可是闻遥出事的这段时间,段思远等不到一点消息,她到处打听,打听不到,蹲在闻遥家门口,也什么都探听不到,闻遥家里没人进出,她还去一中找了严佳佳,在那双厌弃的目光下,问了很多问题,像是自取其辱。 严佳佳笑的讥诮:“闻遥就是那样的人,她就是会…说走就走,一点都不眷恋。” “你应该早就知道她冷心冷肺吧,她要走,你难道没有做好准备吗?” 严佳佳自己被丢的毫不留情,可她在一中摔得很惨很惨,甚至不如有闻遥闹她的那段时间。 可是她知道,闻遥不留情面,她大概做了错事,却又实在委屈。 段思远忍着,想走了。 严佳佳又问:“你很喜欢她吧?”她不待段思远回答,自问自答,“很多人都很喜欢她,陈正泛到现在也还很喜欢她吧?”她去了一中,很多事情看不到了。 “段思远,她不缺人喜欢的。”严佳佳很久没见沈端了,她觉得沈端喜欢闻遥,那张碰巧出现在她手机聊天记录里的照片,不可能是漫不经心的捕捉,他拍的很精心,很漂亮,拿出去做个唯美封面也不差。 严佳佳眼眸轻蔑,好像也在嘲讽自己:“你没人喜欢的。” 她也没人喜欢。 段思远不想听她胡言乱语,自己走了。她不信严佳佳的话,却又无法避免的在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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