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屈婉!”阎蓉低声断喝,把银票拍进屈婉怀里:“我们的殿下,岂是会轻易死去的人?!不要轻举妄动……而且,老二为什么突然来找殿下的画?你难道相信她睹物思人的鬼话?她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你是说,她可能查到了殿下的踪迹?” 阎蓉深吸一口气,翻手之间,骰子立现掌心。 “上了桌,就没有完全不透风的骰盅。时机将至,该我们掷骰子了!”
第八十八章 冬风渐起了。 需要出门卖力气的人们一天胜一天地感到冷了。天既然冷了, 又要重振旗鼓,钱要省衣要穿,文长安便扯两匹新布, 把熊花糕的旧棉衣拆开, 把棉花摊开来晒了,用新布旧棉做了两件合身的棉衣给卢瑛和陈洛清。这又能省钱又暖和又有心意,卢瑛和陈洛清自然欣然收下, 立马穿上身御寒。 要干活, 要养伤, 都冻不得。远在京城的大人物们则没有这种担忧。暖和, 对于陈洛瑜身上的厚衣长袍只是最基本的要求。阴阳线暗绣花纹, 金线半藏饰脚, 这位权势与恩宠日益浓重的二公主衣着上还是内敛着奢华, 惟有腰间坠的那块暖白无瑕的岐山玉于主人提腿迈步间摇晃,没有丝毫遮掩地展示自己的昂贵。 今日天蓝, 白云在山顶成垛。陈洛瑜轻装简从登时离山。时离山层峦叠翠, 风景万千, 横看秀丽, 竖看巍峨。自古就受文人墨客青睐。远川国的鸿才院就在时离山的正峰。不少书画大师在鸿才院或闭关修行或休整身心,连燕秦三皇女林云芷都慕名进山跟这些当世书法大家修习, 鸿才院连同着时离山可谓大名鼎鼎。 不过陈洛瑜今天登的山路不是前山正峰,而是通向后山。她即登顶, 眼前豁然开朗,精心修整的山石草树后面是檐牙楼顶, 颇具气势, 宛若一个小鸿才院。 这里是二公主陈洛瑜的鸿才院。她今日来,是要请教一个疑问的答案。 院门口侍从们见是陈洛瑜来, 急忙深躬行礼,毕恭毕敬:“不知殿下亲临,我等未能远迎,请殿下恕罪。” 陈洛瑜微微颔首,脚步不停:“我今天来得急,你们不用多忙,我一会就走。” 侍从们伸手要去接余柯手上的东西,被推手躲开,只能弯腰跟在这对主仆身后,随时待命。“殿下有何吩咐?” “我不见其他人,只去云和馆,夫子在吗?” “在!只是……” 说话间,陈洛瑜已经行至云和馆门前。侍从不敢让她久等,立即上前推开了屋门。陈洛瑜看清里面情状,顿时明白他们吞吞吐吐的缘由。 里面酒香满屋,欢歌笑语,衣袖飘飘如云雾,轻浮又迷幻。几位妙龄女子簇拥着席地而坐的一位男子拉扯躲藏,笑声绕梁,一时间竟没注意站在门前的陈洛瑜。 余柯重咳,打断了屋内欢笑。女子们这才扭头看见突如其来的二公主,吓得立即趴跪在地。 “嗯?小仙女们,藏哪去了?” 那男子耳中乐声戛然而止,伸手拉下了眼上纱巾,看见表情淡然的陈洛瑜。他登时脸色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你们都退下吧。” “是!” 余柯把手中之物捧给陈洛瑜,领众人退下,关上屋门。陈洛瑜像没有看见刚才之景,径直走到矮案后坐下,抬手请男子入座。 “夫子请坐。” 那男人终于恢复镇定。他约莫年近五十,中等身高,体瘦长须,苍白的脸上醉有红晕。他爬起身,胡乱整理下自己的宽松袍服,忍着酒劲拱手弯腰向陈洛瑜行礼。“见过二殿下。” “夫子不必多礼。”陈洛瑜放下右手中酒坛,推向男人:“我得了一坛燕秦的御酒,特来请您喝。”林云芷赠给她的御酒,到这里借花献佛了。 男子见酒眼中发亮,顾不得多礼,立马跪坐在案边,开了坛盖抱起就喝,脸上的酒晕更添红色。 “啊……年近半百,还是故乡的酒顺口……还是御酒……哈哈……谢殿下赐酒!” 陈洛瑜微笑,抬眼略打量屋内:“夫子在这住着还真是快活。” “多亏殿下所赐,才有这些年快活光景!”男子放下酒坛,醉眼惺忪地看向陈洛瑜,笑道:“殿下来此有何事,但说无妨嘛。” 陈洛瑜抬起放在案下的左手,把手里抓着的卷轴放到男子面前。“有副画,请夫子鉴赏。” 男子展开画卷,定睛看去,醉眼忽地清明起来,口中喃喃:“天涂山……日出山顶……”他伸手轻柔抚摸画中笔触,抚摸朝阳下枯枝的绿芽,笑意慢慢浮现嘴角。“这景色……好久不见……这景色,居然有人同见!”他抬起头,眼神中是似哭似笑的苍老疲惫:“此去经年,少年路远。如今竟有少年人,能画当年少年!” “少年人……您是说这幅画,画者……” “只看画,我都要认为这幅画就是米焘所画。”男人收起画卷,似乎不忍再看:“可我知道,我没有给天涂山作过任何一幅画。” 米焘,销声匿迹多年,竟是在时离山,藏于陈洛瑜门下! “当年我夜游天涂山,见到奇景,一心想画下来。谁知下山不久就生了场大病。病好之后没了作画的心境,就再没画过天涂山的景色。没想到……有人帮我画出来了。而且做旧还做得这么好,哈哈哈!以今日之笔,画昔年之心!” 陈洛瑜颔首,又从案下拿起另一卷轴:“您再看这幅画的画风笔法。它的画者,有没有可能画得出这幅《天涂山日出山顶》。”三公主陈洛清的画,展开在米焘眼前。果然,不是为了睹物思人。 “画得好……这是姑娘画的。”米焘细看画中时离山,感叹道:“身为女子,却有这等气概……我不知列国中有这样的人物……” “气概?”陈洛瑜微微皱眉,不解米焘所说。她看她三妹这幅画,只能看出清秀隽永。洛清,何时能和气概联系在一起? 米焘也不多说,含笑道:“从笔法来看,她完全仿得出。如果这幅天涂山是她画的,她现在的技艺,已超我二十岁时。她竟还没有扬名……哎……这世道,才华是最微不足道的……”他双手一振推开画卷,举坛长饮。 陈洛瑜收起这两幅画,也收起眼中深邃的笑意。 她若扬名了,怕是现在不敢仿画卖钱。 陈洛瑜没把气概往心里去,倒是另有感慨:若真是她,她也看得出杀意临头了吗?我的三妹如果没死,总算是长大了呢…… 别过米焘,陈洛瑜的心事非但没有放下,反而更添几分似的。余柯见她不开心,屏退侍从,默然把她引到一处崖边。从这里看去,天际无垠,一览群峰。 “这里不错啊……” 余柯从怀里掏出一薄沓纸,掏火折点燃了纸角,竟递给陈洛瑜。陈洛瑜接过燃纸,就让它们在手上迅速烧起,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忧伤。 “我的妹妹可能没死,可是我的妹妹死了……呵呵……”她喃喃说着自相矛盾的话,苦笑着把燃纸抛向天际。黄纸划天,是烧给死人的冥纸! “她说过想来时离山看看,早知道,她出发之前我该带她来的……”风起云涌,搅散空中的纸钱,转眼了无痕迹。“卢瑛……我就当她长眠于此。哎……” 一生一命,换来纸钱几张,一声叹息,未必有赌桌上一把骰子值钱。 阎蓉坐在房里,深夜未睡,等来屈婉撞开房门。 “真的如你所料,他去跳河了!” “哼……输光了才想到求死,可惜碰上我们婉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春涧宫的库房管事滥赌,以为在地下赌庄碰上三公主府管家是碰上肥羊了,结果输得屁滚尿流,毛干爪净。阎蓉料到他要寻死,便教屈婉悄悄去拦他。“他说了吧?” “他不说,他偷春涧宫东西赌输的事就会传到二殿下耳里,那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他说了,东西还给他,他自然知道怎么选。” 阎蓉相信屈婉的本事,正色道:“是哪里?” “永安。他说最近来库房取拿东西出京的人,去处都是永安。” “永安……这么远吗?”阎蓉盘弄手里的骰子,于思索中下了决心:“宁可信其有。假设春涧宫消息可靠,我们殿下真的在永安,我们要向她预警。” “怎么做呢?我们连殿下在哪都不知道。” 阎蓉抓紧骰子,反手翻掌,掌心空无一物。 “我有办法。”
第八十九章 对有的人来说, 人命大事也是小事。而在另一些人看来,生活小事也是大事。 永安城那两处无人问津的偏僻小院现在正逢大事。 夕阳西下,陈洛清和文长安收工回家, 坐在院子里休息。两杯清茶, 一碟碎糖,赏风、赏梅、赏卢瑛。 剑气随风而起,行云流水, 时而动脱犀利, 破风而收。一把木剑, 在卢瑛手里舞得呼呼作响, 赏心悦目。该取的血已被取完, 血里的毒在昨日由有琴独宣告全部解完。卢瑛在经历山洪断腿中毒之后, 终于痊愈。这柄剑, 是她经历诸番大劫后第一次以武宣泄,恣意尽情。虽说还带着点大伤初愈的虚弱, 刺挑斩旋间风动梅动心动, 重现江湖高手本色, 不负所谓游侠风采。 重获新生。 卢瑛收剑, 耳中是陈洛清和文长安由衷热烈的拍掌声。她看着眼前满脸欣慰的妻子,心里无尽痛快。 她找到了自己的道, 要乘千里轻风,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她且痛快着, 熊花糕则在院中一角努力地运动身体。大事,自然包括熊花糕的。随着用卢瑛含毒血做的解药一颗颗吃下去, 她能晃动开手脚的时间越来越长, 脸色也一天复一天红润起来。尽管她好起来比卢瑛慢,但是有琴独已经把需要的血取了, 剩下的药也会做好,看来最终解毒指日可待。 这等文熊二人之前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如今居然要成真。所以诚如陈洛清所说,这里的四个人都把有琴独当做恩人。不该多嘴的事绝不会多嘴,何况除了陈洛清,其他人根本没想到那一茬。比如卢瑛,身体才好就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赚钱。 “我还是弄个卤煮摊吧。你觉得呢?”夜色满屋,独有烛头照亮一圈床榻。卢瑛在床上她那一侧趴起又睡下,睡下又趴起。现在终于不用吊着伤腿或是晕在被子里,她要尽情滚来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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