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埋头吃肉, 一时没人顾得上说话, 小院顿时安静下来。肉软汤醇, 骨头在牙间轻易一嚼就能嚼出骨髓, 浓香上头。吃完骨头, 剩下煮菜和面, 嘴和胃没有那么急切, 暂且可以喘口气。文长安一边煮面一边把去庐阳的顺利经历当笑谈说给大家听。卢瑛依旧身虚体弱,吃着饭都只能单手上桌。不过伤口已经大好, 面色不再惨白, 也有了吃肉吃面的胃口, 大家放心不少。顷刻面煮好了, 文长安拿了卢瑛的碗盛了第一碗。 “瑛姐,伤口好些吗?” “好多了。药不需要天天换了。”为了配合给熊花糕取血做药, 卢瑛体内的毒须按有琴独把握的节奏靠喝药和扎针排出。有琴独之前的提醒是实话,毒在血中一天便是一天的虚弱晕眩。卢瑛不想让大家看出她正忍受的痛苦, 努力用意志撑起身体。 陈洛清接过第二碗面,向正感激地看向卢瑛的熊花糕问道:“有琴大夫要用药了吗?” “嗯!”熊花糕连忙点头。“她说明天就可以吃第一颗药。” “一切顺利的话, 是不是……” “毒如果真的能解掉, 花糕和我们就半斤六两,都一样了!”文长安兴奋地抢着回答, 也是充满感激。“真是要谢谢瑛姐……” 卢瑛摇头,不愿她们太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说这样的话,吃面。” 文长安听话地夹一筷子面条,吸噜咽了,仰头大笑道:“有钱真好啊!有肉吃,有面吃,还能治病!” 陈洛清微微笑起。穷久乍富有如此感慨她能理解:“五百两揣怀里是什么感觉?” “唔……感觉有点心虚。不如我们班子赚到第一笔钱时开心。还是干白活赚几个钱踏实。” “哈哈!”文长安果然还是那个有趣的妙人。陈洛清这下笑开怀了,点头道:“那我们就重打锣鼓另开张!明天进城找三叔重振旗鼓!” “嗯!” 风波平息,身体慢慢养,生活也要重回正轨。吃饱喝足了,大家回家好好睡觉,明天好各自做好自己的事。 洗漱上床,陈洛清连日的困乏劲没有消除,此时天色不晚已是困得阖眼。今天终于能上床睡了,她侧躺松松搂住卢瑛的腰,像是总算松了口气似的轻声叹息。 “媳妇……”卢瑛转脸,吻在陈洛清额头,右手从她的腰侧抚摸到肩胛,心疼叹道:“你瘦了。” “瘦了没事。”陈洛清手臂加力,稍微抱紧了一点,笑着安慰她断腿才好又中毒的小火卢子:“等你好了,不得好好给我补补吗?” “那是啊!”卢瑛要不是心口有伤都得拍胸脯保证。“等我好了,我就整个小吃摊,我媳妇要吃啥就有啥!” “小吃摊?”陈洛清撑起手肘趴起在被子里,饶有兴致地就着床头烛光盯着卢瑛:“你还真干过这个?!” “干……干过咋了?” “卢女侠的行走江湖,难道不是打打杀杀,而是摆小吃摊?!” “行走江湖不要钱吗?有时候想去下一个地方了,整个小吃摊过渡一下攒点……我也没说我打打杀杀啊!” 说句良心话,卢瑛可从没以侠女自居,都是陈洛清自己给人家的设定。卢瑛也确实没有怎么打打杀杀,第一次真心想杀的人就是三公主殿下。 “好吧好吧……”陈洛清故作遗憾,开始点餐:“小卢老板,我要吃玫瑰芙蓉麒麟蛋,万海过油虎青虾,千山雪顶月影鹿……” “……啥玩意麒麟虎鹿虾的?我摆的小吃摊还是摆了个大森林啊?!给你煮碗馄饨得了!你不是喜欢猪嘴吗……咳咳……给你卤个猪头肉。” “那是竹樽啦!等你好了就来给我续水,我要用淋浴竹樽站着洗!”陈洛清把自己摔回床铺,抱回卢瑛手边。 “好好……”竹樽也好,去卖画也好,都是陈洛清的赤诚爱意,卢瑛终是深刻体会。“你说过,不想用字画赚钱。可还是为了我……” “呼哈呼哈……” 陈洛清香甜的呼声打断了卢瑛酝酿已久的肉麻话。这样的夜晚主打一个真心实意,拒绝肉麻拒绝感谢拒绝浪漫。 这样的夜晚,睡觉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还是床上睡得舒服啊,这一觉睡得陈洛清神清气爽。出乎意料地是天色尚早,卢瑛已不在身边。陈洛清穿衣下床,打开屋门时,不禁揉了揉眼睛。 是起猛了还没清醒吗?怎么看见熊花糕在卢瑛身边扭动身体…… “知情……呼……早啊。”熊花糕见陈洛清起床,站直身子擦汗,气喘吁吁。“呼……好累啊……” “你们在做什么?” “有琴大夫要花糕在吃药前活动开筋骨。” “嗯……瑛姐在教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呼……” “哦!那你们继续,有琴大夫起床了是吗?” “是,她应该还在房里。” 陈洛清转身进屋,拿了要拿的东西,敲开了文熊家的房门。 银子和银票铺在了有琴独面前的桌上。陈洛清按照了之前她自己所说,想到了办法。 “这些都给我?” “五两现银,您日后回程路上用得方便。两百两银票,有十两的二十两的,您在任何一家瑞泰庄都可以兑换现银。是给您的诊费。”文长安既然不留恋天降横财,这五百两自然完全归陈洛清支配。除去给卢瑛熊花糕买药的预算,剩下的银两,她几乎都给了有琴独。 “这很多啊。”有琴独有一说一,两百两银子确实多,够她用几年的。 “您救了卢瑛,还要救花糕。我们感激不尽。望您不要推辞。” 有琴独不推辞。她只是好奇。她捏起一张十两银票,正反细看。平日里,几两银子都算大钱,她鲜少接触到银票。 “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过这样的穷日子?” 陈洛清嘴角微提笑意:“这里挺好的。安贫乐道,也是不错的路。” “可是往往有多大能力的人做多大的事。你为什么藏在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天的接触,有琴独有了自己的体会。这个相貌美丽,利落果断的穷妹妹,不是一般人。 陈洛清看着她,笑意渐浓:“过于好奇,有的时候不是件太合适的事。可能会带来无谓的烦恼。比如您的事,我就不多嘴。” 有琴独顿时愣住,好奇变成另一种好奇。“我的事?我有什么事?” 陈洛清摇头,神色依旧平和:“我说了我不多嘴。” “快说快说,你这说一半算怎么回事!” 既然有琴独如此力求,陈洛清便说了。“您敢开胸割毒救卢瑛。难道是拍脑瓜的奇思妙想?您那一成把握,也是建立在对开胸后的情形有所把握的基础上吧。”陈洛清收敛笑意,看向有琴独明显慌乱起来的眼睛。“五脏六腑、血脉骨骼……不割开身体,谁又能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呢?拿尸体做练习这种事,您大概没少做吧?” 陈洛清的话犹如冰针入穴位,有琴独背脊发凉。陈洛清所说的,不光是离经叛道那么简单。就算下刀的是尸体,也是骇人听闻的大罪!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她因好奇想探究的年轻女子,在云淡风轻间倒说中了有琴医家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 “你在威胁我?!” “您救了卢瑛,就是对我有恩,这点永远不会改变。我怎能以怨报恩?!只是话说到这,我不由想提醒您。您有医术有医德,以后或许有机会造福万民。我实在不愿您折在这种事上。”有琴医家的理念,实在太过于胆大超前。除了陈洛清这样的奇葩能够理解外,但凡公之于众,都是绝不能被接受的。有琴独若是再不顾忌,迟早要吃大亏。 造福万民?我哪有这种多余的想法…… 有琴独的好奇烟消云散。比起打探别人和造福万民,她现在只想自保。她把银票叠好放进怀里,抬手抹掉额头上的冷汗:“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你什么也没说!” “我是什么也没说啊。”陈洛清笑道,拱手深鞠一躬:“对您,我们真的是感激不尽。您日后若有事用得上我们,尽管开口。” 还日后开口呢,你现在闭嘴就谢天谢地了……有琴独不想再看她,转身接着做药。 陈洛清谢完了恩人,开开心心干活去了。千里之外的京城三公主府,则没有这么欢快的情绪。公主府的书房失去主人已经数月,书本画卷无人翻动,画中风景书上字句都在安静中渗透着寂寥的气息。 哎…… 坐在书案前的陈洛瑜深深叹气,把案上展开的山景画卷起系好拿在手里,起身出门。书房门开,侍卫门边的余柯立即捧来玉白大氅为她披好。远立一旁的阎蓉屈婉一前一后向她躬身。 “这幅画我就拿走了。睹物思人,也算对洛清有个念想。哎……” “是。” 陈洛瑜把画递给余柯,转首对阎蓉关心起还在公主府的这些人:“你们日子不好过吧。如果有难处,就来找余柯。春涧宫会给你们安排。” 阎蓉弯腰更深,感激不已:“谢二殿下垂怜!只是三殿下不归家,我等至少要为她守满一年,否则,心实难安。” 陈洛瑜点头,也不勉强:“洛清有你等忠仆,会欣慰的。”说完扬长而去。 阎蓉屈婉直到她和随从们消失在府门口后才直起身,满脸的逢场作戏已经退却。 “这是这半年的钱,你拿着。”阎蓉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捧给屈婉。屈婉却没接。 “殿下都不在了,钱还有意义吗?”屈婉虽然被赶出军队,但这些年一直都和军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暗中交往、接济、帮助底层军士和低级军官渡过难关,没有一处不要用钱。钱的来源,便是三公主府这唯一一笔在京城外不为人所知的收入。 大张旗鼓的小小产业,秘密的关联,悄然的铺垫。 “当然有意义。殿下说过,你是她备选人生的保证。” 如今三公主几乎已无生还可能。宫中随时会公布她的死讯。明面上的俸禄必拿不到了。公主府的情况比以前更难。阎蓉打开库房,给银遣散了绝大部分家丁。剩下的日子,府里几乎要节衣缩食度日。然而这笔钱,她还是全数交给屈婉。 “她说的备选人生,到底是什么?” 阎蓉苦笑:“我连她首选人生都不知道,何况备选。” 屈婉双手握拳,眼神中顿起杀气:“可都说殿下已死……临光殿……春涧宫……如果殿下真的遭遇毒手。我,和那些受过殿下恩惠的人,就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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