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清眼波流转,与星宿同抬头。她看卢瑛盯着自己发呆,抿抿唇,下决心走上前两步,柔声说道:“回家吧。” 柔声细语由耳入心,撞得卢瑛心神模糊。她埋头垂手,拉起陈洛清的右手展开掌心,把她手中刚采的小花揉出汁水,连花带汁敷在陈洛清掌中肿痕伤,再用长叶扎住。 “这叫清灵草。”卢瑛不看陈洛清,瓮声瓮气说道:“以前常看到农户人家擦伤磨伤就用它的小花碾成汁敷在伤处,效果很好。”说完,又拉起陈洛清的左手,如法炮制。 陈洛清睁大眼睛盯住右掌上包扎的花草,迷惑渐渐被掌中传来的清凉冲刷。她似乎找到了今晚一切疑问的答案。不过,她需要求证,需要卢瑛亲口告诉她。 “你出来,就是为我采这个?” “那天割干草我看到有清灵草。”卢瑛还是不看陈洛清,专注于陈洛清手上红肿。“敷一晚上,明天就会好很多……”她用力低着头,全神贯注地包扎。可是当做细绳的长叶快扎完了,她还有什么借口低头垂目呢? “卢瑛,你生气……是因为心疼吗?”如果是心疼,那卢瑛今晚的反常和不可理喻皆可解释了。陈洛清从小缺少亲情关爱,向来害怕自作多情,可忍不住要问,期盼卢瑛不要辜负她的渴望。 卢瑛猛然抬头,瞄了她一眼又埋下头去。她是心疼,又说不清在心疼什么。是心疼陈洛清贵为金枝玉叶为了几个铜板一兜鱼鲜就要去拉渔网拉得满手是伤,还是心疼她贵为金枝玉叶居然不以拉渔网为苦……她想不清楚。她觉得痛苦。痛苦的根源大概是心疼与愤怒,对陈洛清心疼,对自己愤怒。愤怒自己抱着杀人之心还要在这心安理得享受陈洛清的牺牲。 这种心情如何言说?无法言说,她不能说,她不敢说。现在还要加上后悔。其实吼完陈洛清她就后悔了,可是说出的话收不回,伤了的心也不知怎样抚慰。她只能一颗颗挑选最饱满的清灵草,让陈洛清少受一点伤痛。 卢瑛沉默,陈洛清便不敢刨根问底。没有明确否认,就不算尴尬。即便不是因为心疼而生气,卢瑛也实打实地为她的受伤想办法。从记事起到此次离开皇宫,生病受伤时可有亲人会为她敷药?别说亲手敷药了,连真心的过问都不会有一句。卢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救自己断腿,为一点磨红擦伤就拖着伤腿采药,还要人家怎样?她心情不好发脾气就发脾气了,吼几句又不伤筋不动骨不掉块肉,吼就吼了。 陈洛清想通消气,心情随之迎风轻快,伸手就要搀卢瑛回家。 “别动!刚敷了药,扎得松,小心蹭掉……啊!”卢瑛想挡开陈洛清的搀扶,一时心急站立不稳,碰倒了拐杖,眼看就要倾倒,被陈洛清迎怀抱住!
第二十七章 这是卢瑛第二次被陈洛清抱住。和在山里捉鱼时一样, 也是站立不稳需要以身当杖。又和第一次拥抱截然不同,卢瑛没有排斥,没有怀疑, 没有叫陈洛清松手。有的就是心痛。这时候被陈洛清抱紧在怀里, 两颗心贴得这么近,惹得她再熬不住,只能宣泄。 双手从陈洛清腰部轻贴, 小心翼翼地抚摸向上, 最后环紧于肩背, 卢瑛埋头在怀中人颈窝里, 把心口刨开, 第一次诚实地向她述说心思。 “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我就是心疼……” 陈洛清稍松双臂微向后仰头, 难以置信地望着卢瑛含忧带愧的通红脸蛋。她眼中惊喜与感动交汇, 被月亮照得波光闪烁,最后归于微笑绽放于嘴角。 “那你还不快回家给我做饭, 整这些花里胡哨的……我快饿死了!干一天活了姐姐!肚子都咕噜咕噜响了!” “噗……”阴霾烟消云散, 卢瑛噗嗤笑出声, 故作嫌弃道:“那就快放开我。你这一身腥滋辣味的!” “这不是你要跟我吵架我都来不及洗澡吗!身为侠女, 还倒打一耙?有没有江湖道义?” “好好好……”既然笑开,卢瑛心中痛苦转眼被陈洛清抚平。她接过陈洛清捡起的拐杖, 轻柔拉住来不及缩回的手腕,承认自己今晚之撒泼:“是我不好。我以后不乱发脾气了。我们回家, 马上做饭!” “好!我要吃鱼!” “你不是号称给我带的吗?” “你一个大虾精还吃同胞呢?” “啥玩意?大虾米精?!” 草浪推波,月光引途, 照亮回家之路。 吵完架往往会发生些微妙变化, 融于月光中,化进清风里, 润物细无声,让人难以分辨,当局者迷。 卢瑛牵着陈洛清的手腕回家,暂时无暇去体会那些细微心思。两人重归于好,心情都特别轻松,路过邻居家时,还有闲心去管院墙里的事。 “她们还没回来诶。看来真是出远门了。院子里的衣服都干了。” “对了,说起这个。你明天也要整根晾衣绳回来。洗了衣服都没法晾。” “洗衣服……”陈洛清这才想起了这件事似的,拇指摸摸手心包扎的叶子,为难道:“我不会……要不你教教我。” “得了吧……你早出晚归的,哪有功夫洗衣服。我来吧。”目前卢瑛这个身体状况,只能陈洛清主外,她主内了。家里的家务伙食她都要打点清楚,照顾赚钱顶梁柱的饮食起居。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也没客气过啊。话说大虾米精是啥?” “不是大虾米精,是大虾精。” “那是啥?快说清楚,妖妖怪怪的挺吓人的。” “那是……哎呀,一下子说不清……快做饭去,真的饿了!” 滋啦……猪油下锅,瞬间化了,马上就要煎鱼。猪油是昨天筒骨汤熬出来的。骨髓肥,油多,今天早上面上就结一层白色猪油。卢瑛拿铲子刮了攒到碗里,留到今晚炒菜。这下鲜鱼下锅加葱姜爆香,再倒上豌豆和清水,炖好就是晚饭。 饭菜出锅,灶火不熄接着烧洗澡水。陈洛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一大碗柴火米饭和香气扑鼻的鱼肉炖豌豆,馋得只咽口水。 “好香啊,好想吃啊!” “想吃快吃啊!”卢瑛奇怪地看了眼陈洛清,下筷子自己先尝了口鱼:“嗯,这鱼还行,快吃吧。” 陈洛清微皱秀眉,轻轻咬了唇,为难地盯着手边的筷子,然后小心地伸出包裹了草药叶子的右手,试探地抓起筷子。 “啊!” 一声轻喊,筷子应声落桌。卢瑛顿时眼睛瞪大,放下碗筷着急得很:“咋了?手这么疼吗?!” “没事……”陈洛清轻声说道,又尝试抓起筷子,还是猝然痛呼。 “别动了!你都拿不起筷子了,还说没事!”卢瑛紧蹙眉头,无措地满桌乱看。还是菜碗边的舀汤的羹勺拯救了她。“刚上了药应该是有些疼。你快别动了,我……我来喂你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陈洛清咧嘴笑道,笑容狡黠,可惜卢瑛撇转了头没有看出来。 “这有啥的……你还给我洗澡……这个不提了。”卢瑛单腿站起,捧过了陈洛清的饭碗,拿勺舀了鱼汤鱼肉浸泡了米饭,喂于陈洛清嘴边。 陈洛清也不假客气了,伸脖探脑就是一大口。 “唔……咕……好吃!” “好吃就好……”卢瑛艰难站稳,舀菜舀饭再喂过去,忽地莫名想起了反哺,又觉得特别不恰当,赶紧收心专心喂饭。 就这样吃了四五口,陈洛清终于嫌吃得不过瘾,忽然大笑着撕去了伪装的面纱,从卢瑛手里抢过饭碗,利落地操起筷子,夹鱼夹豆。 “你这……”卢瑛惊愕眼前变故,不知陈洛清又在搞什么鬼。 “嘿嘿,没事!”陈洛清灵活地抖搂指间的筷子,刚刚痛弱原来是假装。 “你……”卢瑛气极,指控陈洛清损人不利己的德性:“你说你都饿成这熊样了,还有闲心消遣我?!” “哼,谁让你劈头盖脸对我发火。你骂我笨蛋,还骂了两次呢。”陈洛清大仇得报,喜笑颜开:“不能生气哦,你才说了,以后不对我发脾气了。” “你……行行行……”卢瑛自认理亏,是真的生不起气来,只能认栽,催这偶尔小肚鸡肠的陈洛清好好吃饭。 于是今晚风波真的翻篇,该好好吃饭了。陈洛清舀上几勺鱼汤豌豆,就着大米饭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这鱼没什么刺,她吃起来十分顺口。卢瑛见她狼吞虎咽,心里是又心疼又满足,再借着烛光月光细细看她,似乎和那时在山里吃烤鱼的做派大有差别了。 该说是生活改变人呢还是劳动改造人呢?反正吃得香是好事,卢瑛不再多想,下手为她夹了一大块鱼肉。 待到饭菜见底,卢瑛从盛饭木桶里夹出块锅巴,递给陈洛清:“吃过这个吗?” 陈洛清接过,闻着很香,便往嘴里送,嘎嘣嘎嘣:“喔,好香!这是什么?我第一次吃。” “锅巴。铁锅柴火,焖出来的锅巴最好吃。”卢瑛看着陈洛清把整块锅巴塞进嘴里,笑道:“你还是挺喜欢这种穷人乐嘛。” “嘿嘿,我饿了。中午就没吃,吃什么都好吃。不过你做的菜确实好吃,就算不饿我也会觉得好吃。” “那大姐头不管饭吗?”听到中午就没吃,卢瑛不禁皱起眉头。 “听说管。是我不巧,今天忙得很,所以中午大家都没空吃。这不人家送了兜鱼鲜补偿我嘛。”陈洛清掏手帕抹嘴。菜足饭饱了,她实在是受不了身上这股鱼腥味,忽视了卢瑛的欲言又止,只想立即马上去洗澡。 “快去洗吧。衣服就丢地上,明天我给你洗了。” 倒掉昨天懒得收拾的残局,加上今天新烧的热水。陈洛清还没能深刻体会到薪柴的宝贵,天天洗澡。不过今天不洗确实不行,那鱼腥气都快腌入味了。 卢瑛归置好剩菜,洗完碗筷,先一步刷牙漱口上床把腿吊着,免得惹来陈洛清许多唠叨。待身体躺平,伤腿挂起,她又无事可做了,只剩瞪眼看屋顶,无可避免地回味起草丛那个拥抱……她慌忙闭上眼睛,不愿再想,可陈洛清那月下临风的身影蛮横地挤进脑海,在无尽草浪里伫立……卢瑛无法挣扎,正想看看脑袋里的陈洛清会不会再一次抱住自己,现实中的三公主就擦着长发坐上床来。 “头发没干吧?”卢瑛睁开眼睛,若无其事地开口,不知为何声音微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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