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们使诡计喜欢反复用一种套路?” “因为擅长,因为习惯。习惯的力量可是很……”陈洛清忽地反应过来,眼神垂下,声音低沉:“你是说……侯松?!” 覃半云上前,俯在陈洛清耳边,向她解释自己去送侯松的原因。陈洛清听着,眼中逐渐震惊,看着覃半云直起身,感慨中后怕不已。 “这可真行!我说她为什么打草惊蛇。自尽的大夫不过是个饵,要我咬侯松这个钩。二姐这步棋下的深啊……要不是你有异于常人的耳力,我都想不到……毕竟她是大姐的人……” 面容可以修饰伪装,说话可以改变模仿,甚至脚步都能控制轻重,唯有呼吸声太轻,自己都未必听得见,往往不加注意不加掩饰,不料有覃半云这样的奇人,用心之下能听得到别人辩不出的声音。 所有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成虚。同一种套路的真相虚晃成影。有的时候一个人是两个人,有的时候两个人是一个人。 “她去看过驸马,有没有给驸马使花招?!” “应该没事……”陈洛清稍一沉吟,心中有数:“她熬的药卢瑛嫌苦不肯吃,等我们走后就倒掉了。最开始吃的醒神的药是直接用草药揉成汁应急的。都是寻常草药当着我的面做,没什么猫腻。二姐费这么大劲,必有大用,不会现在就下毒暴露。她的目标,应该是我。” “不知她哪副面孔才是真的,也许是江湖上的易容术,我完全看不出破绽,要不要让晋阳去瞧瞧?” “不要。”陈洛清抬手否定,冷笑道:“哼……双胞胎,易容术,还不如我们小晋阳的化妆术高明呢……二姐打了草,我们就别惊蛇了。她既然挖坑给我我就跳。” “您是说将计就计?” “只是这事不好搞……咱们不精通医术。”事到如今,御医院的御医、京城的名医,陈洛清都不敢相信。 “对了。”覃半云从怀里摸出一封毫不起眼皱巴巴的信递于陈洛清:“您去天牢看驸马的时候收到的,蓉姐的信。” 陈洛清拆开信封展纸一看,眼中的困扰被笔墨点燃,映着烛火一起跳动。 “难道真是天命……我要找的人被蓉姐救下,现在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你要找人?”覃半云接过陈洛清递回的信纸,低头细看:“这谁啊,还惹官司了?” “蓉姐启程时我就交代她,去找找那位在永安救了卢瑛的神医。我本来只是报一线希望想问问她,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干。这位神医有脾气的很,十有八九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人家对我有恩,我不能强迫。没想到,她现在不愿意也得愿意了。”其实也不算完全没想到,在永安陈洛清就提醒过她,结果还是吃了大亏。 开胸救人不可能次次把将死之人拽出鬼门关。这次没有救回来,被家属告到官府,告她一个妖医杀人的罪名。幸得定罪前阎蓉赶到。背靠公爵三公主的力量,加上花了大钱安抚家属,阎蓉才把她捞出来,送往京城,让陈洛清庇护。 “说起来蓉姐可真行……”阎蓉整的这些活,陈洛清就没有不佩服的。她要做大事,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光是封公赏赐和糖工斋的利润捉襟见肘。虽说有了封地和食邑,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幸亏还有阎蓉。阎蓉去朝海公封地一遭可没少给陈洛清搞钱,解了她燃眉之急。就拿朝廷拨给新公爵建封地府邸的专款来说。阎蓉拿大帐布把划给朝海公建宅院的那块地围起,只雇两三个民夫,每天在帐布里面敲敲石挖挖土,缓慢地干着本该两三百人的工程,石料和木材先不急着采买,工钱自然也只需支付两人三人的。余下的钱全部输送给京城的三公主府,反正陈洛清几年之内都不会来封地住,钱先用着呗。陈洛清明白自己是林云芷送上大殿的,现在不光是春涧宫,自有很多人盯着她和三公主府,想从她这找出与燕秦的勾连,她不会授人以柄。何况她不做燕秦傀儡,不用燕秦金钱资助。好在阎蓉搞钱有道,而且合规合法,让陈洛清大为省心。如今还把她的那么大一个恩人送来,送得犹如及时雨。 “既然精通医术的要到了,这事就能搞!半云,习惯是强大的,二姐一个钩下完了大姐继续下我,眼花缭乱又不变其中。既如此,我也要让二姐第三次上我朴素的当!” 真相和伪装被彻夜冰瓣吞下,埋葬在皑皑霜雪之下。第二天清晨雪停云散日出。三公主府又忙碌起来,让人都快忘了这里曾长年累月的萧静摸样。与之相反的是临光殿,现如今是彻底静下来了。枫林院的早晨不再人声嘈杂,只有风声叶声。 雪后初晴,晨风中清爽又透骨寒,拉扯起陈洛川随心随意散开的长发。她没有披厚重的外衣,只穿短炮简衫,执弓仰头张望,看今天会不会有不惧寒冷的大鸟飞过。临光殿被封闭已经有些时日了。侍女仆从早就驱散出去,偌大殿堂只有陆惜还被允许留在陈洛川身旁。院墙的缝隙都用木板钉死,只留了一个送饭口,由看守的亲卫每天送一次饭。饮食不是按公主的标准,只有粗茶淡饭。看来君心震怒,就算没有把陈洛川处死下狱,也要让她承受与父皇对抗的代价。所以陈洛川的强弓硬箭现在得瞄向飞过临光殿上空的飞鸟,来偶尔换口肉吃。好在陈洛清的心意没被国君禁绝,送来的炭火和棉被还勉强够用,不至于挨冻。 陆惜起床,发现积雪已经被陈洛川扫净。她便收拾了枯枝残叶升起炉子。炭火珍贵,要省着点用,反正枫林院树枝取之不竭,烟大就大些吧。生好炉子打好水烧上水壶。陆惜架起竹架,把陈洛清送来的被褥架起晾晒。她爱干净,别人家的被子盖着不舒服。难得今天有太阳,要摊开来好好晒晒。 忽听得鸟翅划空声,陈洛川赶紧举弓张弦以待,耐心地等这只蓄好过冬膘的肥鸟旋进射程之内。 一点点逼近,一点点对准,一点点拉弦……正当要松手的千钧一发时,院前呼喊惊走了胖鸟。 “川,快来!” 陈洛川叹气,只得收起弓箭,响应陆惜的呼唤。 “来了。” 鸟飞就飞了,没有失望反而轻松。她轻盈迈步去前院,顺着陆惜所指看去。 “你看。” 被褥被一字排开拦住晨曦。其中四床旧薄被,被阳光射透内絮,照出写在被罩内里面的墨字来。盖字被是远川的风俗,有些读书的孩童少年会在被单内面写上字,盖在身上就能多吸收些字墨精华,看来三公主也信这个。 “这是三殿下小时侯写的吗?应该是,这笔好字除了她也没几个人写得出……”陆惜歪起头,辨认有正有倒的几个字。 “假……小……诏……心……嗯?” “小心假诏。” 陆惜心里一跳,扭正脑袋看向陈洛川。她脸色深沉,凝望随风微摆的飘逸墨迹。 “虽然墨渍已经不再新鲜,但一定是洛清送被子来之前才写的。怕被亲卫发觉特意做旧的。” “小心假诏……”如果诏出国君就不是假诏,既然是假诏那一定是……“陈洛瑜连假诏都敢造吗?!” “我二妹,自己就是雕刻的高手。做个御印,对她来说应该不难。” “那……洛清为什么要向我们示警?!她和我们难道不是死仇吗?!”陆惜的锏是擦在了陈洛清的额头染红了她半边脸的,真的是一步之遥就要了她的命。倘若送些炭火被褥是做出仁善亲情收买人心,那么用被子夹带预警就好像真的不想大姐遭了二姐的毒手。她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看陈洛川被陈洛瑜害死不好吗? “把这四床被子收下来吧。”陈洛川笑意微起,抬头望向禁锢的那方天空:“看来洛瑜的毒刺也伸向了洛清。二妹心思算尽,难道能次次如愿?我们等她动手就是。” 被子收下。晴天,就像人心一样转瞬即逝。连日阴沉的天气,预示着大雨将至。阎蓉的车马终于赶在变天之前到了京城。裹着水气的寒风卷透京城,终于暴雨倾盆。移驾大佛寺的吉日到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雨哗啦啦地下, 或倾盆或斜泼,砸遍陈洛清的全身。 三公主挺腰垂头跪在御前庭院里已有一个时辰了。深冬下雨的傍晚光亮逃得那样快,噼里啪啦转眼就浇黑了天。只有院中佛塔下浇不灭的油灯里摇晃着点点豆大的灯火, 陪着陈洛清一起淋雨。 礼佛斋戒的吉日定了就不会改变, 但天公没有因为国君驾临就作美。大雨下不停歇,寒气深重。国君在从皇宫到大佛寺的移驾途中不慎淋到些许冷雨,着了凉, 到达大佛寺后不久便开始发热, 必须卧床休息, 御医御前侍奉, 晚上既定的仪式全部取消。 国君于礼佛第一晚着凉生病, 驻线在内负有近侧护卫国君安全责任的三公主自发跪在御榻所在的殿外院中, 乞告上苍, 宁愿替父生病。 夜渐渐深了,陈洛清还是不动, 像雨幕中被浇固的塑像。风雨交加, 寒冷刺骨, 她闭目忍受着膝下跪久的肿痛和周身麻木的冷, 忽地想起在永安那次冒雨回家,被卢瑛哭着抱紧骂笨蛋。 哈……小火卢子那时候还想杀我吧。又要杀我, 又要心疼,不知道谁是笨蛋。 陈洛清像这样有空的时候偶尔回顾永安的生活, 想到和卢瑛生活的点点滴滴,真是常想常新。那次有小火卢子抱, 可以病。今晚却不能病……小火卢子在做什么?还在修炼内功吗?那么厉害的掌力不拍核桃可惜了…… 陈洛清正放飞思维, 偏偏头顶上飘来一片遮雨的云打扰她胡思乱想。 “你父皇睡下了,不知道你跪在这里, 回去吧。” 陈洛清睁开眼,弯长睫毛上的雨珠弹抖落下。她不需要转头就知道来为她撑伞的人是谁。这妩媚的声音现在算得上是熟悉了。 “父皇移驾时着凉染恙,儿臣难辞其咎,母妃不必挂怀,请速回殿休息。” “哎呀……我不过是来还某人的一伞之情。”雨声盖住周围一切细小的嘈杂,连两人不躲闪的说话都像是密语,在大雨的包裹下从你口出,至我耳入。澈妃借着手中防雨灯笼的微光看见陈洛清嘴唇冻得发白,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也是佩服她豁得出去。“你二姐三次派人来问你父皇的病情。” “父皇病了,二姐担忧是正常的。母妃不也忧心得睡不着吗?” “哈,母妃母妃……早知道我的乖女儿又不说人话我就不来了。一直侍奉你父皇的两位御医在来大佛寺前夕突然病倒了一位,你父皇离开皇宫第一晚就染起了风寒。你难道不是觉察出了危险,才赶紧来这里跪着吗?以孝感动上苍的样子撇清关系,最好淋场雨把自己弄出个头晕脑热,进可攻退可守。”此地,多事之地。此时,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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