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跪神佛,你为什么总以最阴暗的想法来揣度我?” “跪神佛…… ”鬼会信。澈妃自然不信。“求神佛给你灵光一现,教你怎么父慈女孝替你父皇生病?” “不。”陈洛清抬起头,透过雨幕望向国君所在的殿堂。“求问的是……我大姐为什么会败在这里。”日月轮转,这座庭院里四溅的血泪这早被时光与雨水冲刷干净,闻不到一丝血腥味。此时寝殿后巍峨大佛寺正堂敲起夜钟,悠远佛音压住雨水,撞在人心间。 陈洛川的失败一直是陈洛清不解之谜。她不明白手上有人有兵武艺超群的大姐既然下了兵变的决心,又为什么会以一种兵不血刃的方式败在决胜时刻,加上不召陆惜回去,种种疑点,定有她没看清的地方。事到如今关键时,她需要看清楚,才能尽量不迷失前进的路。 “原来是这个问题。你要问这个,不能问神佛,要问我。” “你怎么会知道……” “我听,我看,我猜……那一夜,我听见到处都乱糟糟的什么声音都有,我看见满地断刀残剑和血污。我猜……你大姐一路杀到这里,是自己放下了武器,束手就擒。” “为什么?” “因为她在这隔着窗阁看见的是她的父亲和妹妹,谈着她的小时候。” “你说什么……”陈洛清终于扭头,抵着雨水睁大眼睛仰视澈妃。 “霍大人的死让洛川忍无可忍,无论是不是洛瑜干的,她都要把这深仇大恨撒到老二身上。当她杀开亲卫的重围到了这屋外,几乎是单枪匹马了,拿着弓,执着剑。”澈妃把自己听到的开到的猜到的打听到的揉成原景,重现给陈洛清看。“在她杀到眼最红的时候,她看到了她父亲和二妹的影子,坐在窗前,秉烛夜谈。你说巧不巧,那天晚上洛瑜离开了她的大本营,来觐见父皇。” “她要找二姐报仇却没有冲进去……” “因为啊,你父皇在跟你二姐述说你大姐生下之后的那五年。那是你和你二姐没有参与的五年,是你大姐作为他唯一女儿独享父爱的五年。” “大姐怎么会为了这样的花言巧语就束手就擒?!” “当然是因为那不是花言巧语啊。” 雨水流进眼睛,酸了双眸,陈洛清疲惫不堪,视线模糊地盯着澈妃冷魅的笑容。 “陈洛川听到的都是真的。别人骗不了她,她也骗不了自己。你父亲是真的爱你大姐。或者说他只爱你大姐!” “怎么可能!”陈洛清有自知之明,早就明了父亲不爱自己,但要说父皇只爱大姐,又把二姐在父亲心中置于何地?那可是封爵封公受尽宠爱的二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难道父皇不是更爱你二姐吗?洛清,你真的了解你的父亲和姐姐吗?你父亲那点真情,还够分给两个女儿吗?你二姐不过是你父亲制约你大姐势力的工具。” 我不了解。 陈洛清闭目,让酸涩的雨水赶紧涌出。她就是不了解,才会看不懂。父皇作为国君,不以普通父亲去看待不难理解。先论君臣再论亲情,制衡儿女,天下几乎家家皇室如此。却说扶持二姐完全是为了权利平衡而没有一点感情因素,这让人怎么了解? “你父亲虽爱你大姐,却更爱权利。你大姐长大了,各种意义上的长大,他又欣慰又害怕。欣慰女儿长成,害怕权利易手。所以他硬生生把你二姐扶起,给她虚妄的幻想,让她和你大姐斗,宠而不爱。”爱而惮,这种矛盾分裂的病态心理大概只有枕边人才能看得透彻。澈妃作为国君最亲近的枕边人,清醒地旁观这一家人扭曲的情感。 “够了,我不想听了……”陈洛清喃喃,妄图阻止澈妃说下去。向来从基本理智而言的她居然也有听不下去的时候。 澈妃可不管她听得下去听不下去,今夜话匣子打开是一定要说完的。她抬手拢拢自己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发髻,继续说道:“你心里一定清楚我没有胡言乱语。如果你父皇真的只是忌惮防备你大姐。以你父皇的性子,她兵败后就算不死也要深牢囚禁,怎会让她住在临光殿,还让陆惜去陪她?至于你二姐,我反正没感觉出你父皇对她有一点爱,你爱信不信。” “呵呵……”陈洛清笑出声,雨水还在持续流出眼眶。之前她得知大姐失败但二姐没被立储就很感意外,只能往制衡去想。现在她的朝海公做得风生水起除去她自身原因,和她父皇在背后推波助澜是分不开的。但制衡归制衡,要说二姐纯属工具……就算不爱,如果父亲对她们三姐妹都不爱,也不让人惊讶。可是爱一直打压的大女儿却不爱宠起来的二女儿,这实在是太…… “太可怜了……” “嗯?”澈妃听到了陈洛清的喃喃,但不知她在说谁可怜。 “太可怜了。”陈洛清又重逢了一遍,眼睛通红,声音嘶哑:“所以我大姐不是个冰冷没有爱的人?她只是不爱我这个妹妹……她爱父皇……听到了父皇其实爱过她这个女儿,才会在最后关头甘愿放下弓剑,任凭父皇处置。”陈洛清对家庭亲情早就封心锁爱,所以她才想不通大姐失败的原因。现在告诉她家里还残存父女亲情,她一下子难以接受。 “不是爱过,是还爱着。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吧。”澈妃不知是否因为要封贵妃的报答,今晚好像想倾囊相授。“洛川现在只是被软禁,是亏得她没有攻进屋去。她看起来前路已无阻碍,其实那晚屋后面全都是埋伏的亲卫!她要是不顾心里的那点父女之情攻进去了,再谈什么都是白搭,她活不了。反过来说,为什么埋伏的亲兵没有在洛川闯进院子时就杀出去呢?这就是你父皇给他爱女机会。”说完澈妃自己都忍不住轻蔑一笑。爱女,有够讽刺的。 “那天晚上,父皇事先就知道大姐要兵变?!” “应该说是陈洛瑜知道。要不她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那天晚上在这呢?她为什么会知道,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 陈洛清心中了然,却沉闷如愁。 陈洛瑜的钩饵她才咬过,自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姐的兵变计划能被二姐窥得。她所料不错。陈洛川起兵之前,又向侯松要了振强气力的药丸服用。以药效发作时辰来推事变之机,其中牵扯,不言而喻。 陈洛清弯腰扶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转身挪动发麻的双腿,踱出澈妃的伞盖,重新走进漫天大雨之中。 该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早晓得这个家是可悲的,没想到还这么可怜。通通结束吧,不值得再耗下去了。 “洛清。”澈妃还在原地撑着伞,没有回头,所说心声反穿雨帘钻进陈洛清耳中。“当上储君吧,站到岐山顶,再成为国君。不要让这个世道更坏。” 陈洛清回首,满脸雨痕:“爱野,我不知道你要什么……” 澈妃微仰首,看向伞外雨珠争先恐后地奔向毁灭的自由大地,笑容魅惑又高傲:“我想要的,今生永不可得。只好退而求其次,要点别的。你放心,我对你已无所求。我只是不想看这些恶心的东西恶心的事洋洋得意。你用完卢家小美女没把人家抛弃,还算是个人。” 陈洛清看她,看雨,一如那年雨夜。满身珠翠下的澈贵妃居然与那晚跪地嚎哭的赤脚女子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依旧满身死意。 听明白的默默咽下,看不懂的先放一边。陈洛清回到驻所,昏昏沉沉地睡下,到了后半夜和她父皇一样发起了高烧。随行御医要照拂国君,分身乏术,陈洛清也不信赖他们,并没有声张。第二日清晨烧没有退,陈洛清用妆料掩饰发红的病容,强撑着精神履行三公主的公务。一面下令晋阳,把侯松她们偷偷召过来。 侯松既然答应暂且为三公主所用,便应召前来大佛寺。与她一同来的还有阎蓉带回来的民间大夫。看来三公主只敢用曾是临光殿大夫或是民间郎中,侯松明白陈洛清的顾忌,对同行的那位布衣素服沉默寡言精神不济的民间大夫不以为意。 到了陈洛清身边,两位大夫一同诊治,结论都是风寒。淋了雨着了凉,内虚外热都是典型症状。民间大夫开了中规中矩的养身药,配合卧床休息,三公主不甚满意。 “在父皇身边侍奉,怎能卧床休息?父皇看着我,二姐盯着我,我不能没有精神。请你们二位,开些既治风寒又振奋精神的药,让我看起来毫无病态。” 她先看向民间大夫,见她支支吾吾便没了耐心,转向侯松。侯松倒是好言相劝。逆转身体的猛药归根结底必伤身,犹如她劝阻陈洛川那样。 陈洛清和她大姐一样,听不进劝,只顾要侯松做药,而且不喝苦汁,只要药丸,毕竟药丸好咽。谁知侯松储备巨大,不需要现做,直接从随身药箱中掏出药瓶,倒出一粒药奉给陈洛清。陈洛清也不迟疑,登时就搁药进嘴,饮盏清水咽了。服过药,陈洛清便让晋阳带着侯松去安排好的住处。既然侯松喜欢清静,两位大夫就不住在一起。那位民间大夫在陈洛清的帐子里稍侯,给三殿下按捏头颈。药开不了出彩的,按按摩应该还是可以。待晋阳侯松走远,陈洛清从嘴里吐出药丸,托在手帕里,递给那位皱眉撇嘴的民间大夫,虚心求教:“请看看这颗药有什么玄机,有琴大夫。” “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你含着药丸说话就像已经吞下去了似的一点都不含糊,它也有那么大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琴独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她想起眼前这个人出现在永安的记忆里, 已经遥远得是上一段人生。在永安她用非常法救了两个病人,赚了二百两,与这个人告别, 想着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结果又见了! 有琴独好想闭上眼睛拒绝面对这一切。可是事情发生了逃避也没有用。何况人家救了自己一命, 不能闭上眼睛装看不见恩人……哎呀,到底谁是谁恩人啊,真是烦死了! 她只能瞪着眼睛, 看着如今锦衣华服的陈洛清。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干白活的穷班主这些天不见会变成公主。就好像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病属会哭天抢地求她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如何尽力试上一试, 然后在她依他们所愿尽力救治过后立马翻脸告她害命一样。 她还不明白为什么陈洛清口里藏着药丸能若无其事口齿清晰?!
151 首页 上一页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