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既然走了这个路数,那就如脱缰野马拉都拉不回来。茶馆里,拱桥下,街口,伶人的戏文里,说书人的故事里……百姓们津津有味地听着影射三公主和卢瑛爱恨情仇的各种版本的秘事,仿佛说的人唱的人就在当事人身边,仿佛亲眼所见。 不那么好听的、不成体统的、不堪入耳的……甚至还有细说肌肤之亲的!越传越离谱,越说越过分。而这些过分离谱的源头,隐隐约约指向春涧宫。 面对流言,陈洛清选择了隐忍。无论外面说得有多难听,三公主府就当没这回事,从陈洛清到晋阳屈婉,没有一个人回应这些流言,闷着头一丝不苟地处理自己分内的公务。三公主府能当没这回事,春涧宫不能。陈洛清能忍,陈洛瑜不能。流言还没平息,陈洛瑜的宴请就到了。 不同于面对澈妃邀请时的犹豫,陈洛清痛快答应,还要带着府里人一起去赴约。二姐相邀,陈洛清郑重对待,需特意梳妆一番,让一同去吃饭的三人在屋外稍等一会。 今夜陈洛瑜没有设宴在春涧宫。晚宴据说也是家常便饭,就安排在她宫外的别院里。即是便饭,屈婉和晋阳都脱下官袍换上便服,倒是覃半云把素来宽大松弛的衣袍换了正装,都以各自认为恰当的分寸,准备去吃陈洛瑜一顿。 “阳子,你不去帮殿下梳妆吗?”陈洛清没出来,三人闲等无事,忍着肚饿聊天消遣。 “不用。她说她自己弄。”晋阳双臂相抵抱在胸前,轻松自若。 屈婉道:“不知道春涧宫又要搞什么鬼,殿下可能还要想想应对之策。” 覃半云点头,深以为意:“宫里的事有话都不好好说,弯弯绕绕多着呢,不能看表面。” “没错,我都想不到殿下会送东西给临光殿……殿下是真能忍下这口气啊……要是我恨不得……” “嗯……所以说咱没有人家的心胸啊。晋阳跟我说要找被褥和炭火时,我还以为是要送给天牢的驸马。”覃半云细眉飞扬戏谑的笑意爬上说书人的眼角。“等驸马回来了,我们可以挑拨离间啊。” 听到挑拨离间,晋阳可来了劲,两眼晶亮地催问:“怎么呢?” “驸马回来后,说起天牢又阴又冷……‘你们怎么不给我送过冬的东西呢,冻得我哟!这点事都做不好?你们和我媳妇是在好道上认识的吗?’‘驸马啊,不怪我们啊,家里的这点东西都让殿下送给你大姨子啦。’‘咋能都送出去呢,你们没摁住你们殿下我媳妇吗?’‘驸马啊,过年的猪,受惊的驴,生气的媳妇,上岸的鱼,这叫四大摁不住。第五大摁不住是啥知道不,没憋好屁的三皇女。那我们摁得住吗,摁不住啊……’” “哈……哈哈哈!”晋阳被覃半云逗笑,笑弯了腰。屈婉也咧嘴嘿嘿。大家笑成一团。 砰! 这时一声轻响,房门洞开。三人同时回头,立即收敛笑容,严肃起神色。晋阳放臂垂手,挺直身子,一点也没有刚刚嘻嘻哈哈的样子。 “殿下。” “走。”没憋好屁的三皇女走在最前,大步流星。她只以玉簪束发扎成尾辫,身穿深色素雅冬袍,脸上淡妆比起平时清秀倒显出几分英气。晋阳屈婉覃半云紧随其后,总觉得今日哪里不太一样。 即是便饭,不需要大张旗鼓。陈洛清有屈婉三人陪伴,连多余的侍卫都不带,轻装简从到了陈洛瑜的别院。 别院仆人毕恭毕敬把三殿下一行人迎进门。地上积雪被扫净,干爽一片。远远近近错落有致的矮树冬草搭配颇有讲究,一眼望去银装绿叶雅致非常,不愧二公主出众的审美和高雅的品味。 陈洛瑜一身淡黄锦服棉袍,雪狐毛领,在雪景中亭亭而立。好似已久等妹妹到来。 “二姐!” “洛清……” 陈洛清拱手弯腰,规矩行礼:“见过二姐。” 陈洛瑜忙跨前一步,扶起陈洛清。姐妹执手,情深意切,仿佛刺杀欺骗通通都不存在。 “洛清……”陈洛瑜托紧三妹掌心,拍在她手臂,关切问道:“伤好了吗?” 陈洛清笑道:“劳二姐挂念,好了。” “好好!汤正好滚了。快入席。” 晚宴是露天宴,厚暖的坐垫和矮案已经摆好在院子里,就摆在树影中。主客隔路相对而坐,陈洛清在前,屈婉三人并排在后。陈洛瑜身后则是薄竹珺沐焱和余柯,所有人入座,没有仆人近前伺候。今晚斟酒盛汤看来要亲力亲为了。 案上有小炉温着汤烫着酒,三盘冷荤。陈洛清案上还有一个大银盘,盘里摆满了糕点和糖。 “二姐宫里的蛋烘糕最好吃,今天怎么不见?”陈洛清随手拿起一块甜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望向陈洛瑜。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夜这院子里的烛光一点都不感到暖黄,反而有种奇怪的诡异感,照得陈洛瑜周遭黑影重重似的。 魑魅魍魉,再看不到多年前叮嘱妹妹吃了糖要多刷牙的二公主。 陈洛瑜笑道:“都封公了,还像孩子一样惦记着点心。不过在姐姐面前,妹妹可以永远是妹妹。抱歉今天忘了,下次一定给你补上。” 缺少蛋烘糕的遗憾在姐妹情谊中不算什么。开宴之后是轻松的寒暄,近日事不好说便说过去。在回忆小时候趣事的谈笑中,陈洛清舀了汤浇头在米饭上,捧起碗大口扒饭。 陈洛瑜见陈洛清如此吃相,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心疼。“洛清,在宫外的日子,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陈洛清放下饭碗喘口气,伸手又倒酒。和在澈流宫不同,她在亲姐面前毫无顾忌地饮酒。谈笑间以美酒相佐,现在已经见底了。她仰头饮下这壶酒最后半杯,微带酒意对陈洛瑜笑道:“二姐,没酒了。” “哦……哦!沐焱,给三殿下上酒。” 沐焱领命,起身抱起案边没开封的酒坛,两步闪进幽暗的树影中。才眨眼功夫,她忽地像从天而降,竟从陈洛清身后树丛中走出,让三公主府的人狠吃了一惊! 沐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陈洛清身旁,屈婉立即顿起左腿,抓向腰间剑柄,又被身旁覃半云振袖按下。她见覃半云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缓缓放开武器,跪坐回垫。 “三殿下,卑职为您斟酒。”沐焱单腿跪在陈洛清身侧,倾身要倒酒。 “不用不用。”陈洛清已经有点酒后逞能的摸样,抢过酒坛自己费力提起就往酒杯里倒。“我自己来,你去吃你的。” 沐焱只好退下,消失在众人身后的树影,紧接着如法炮制地闪现回席。 “哼……”覃半云悄声冷笑:“变得好戏法。” “哎呀!”陈洛清不慎倒酒失了手。酒液漫过杯口在案上肆意乱流。 覃半云忙上前,抽出手帕为陈洛清擦拭,手忙脚乱间凑在耳边,轻声揭秘戏法。 陈洛清听罢只微微一笑,饮尽杯中酒,然后拎起坐垫,走到陈洛瑜桌案前,抛垫坐下,以臂为枕,趴在陈洛瑜眼前。 “二姐……”侧脸贴手背,青丝零星遮颊,衬出水汪汪的眼睛,陈洛清以指贴桌面把指尖滑到陈洛瑜身旁,凑姐姐近一点。 “洛清……”陈洛瑜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这么贴近着看妹妹,不知从何时起,她和大姐,和三妹之间,好像有了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小时候的事,你记得这么清楚。” “是……”陈洛瑜凝视三妹红扑扑的白皙脸蛋,看见她毫无防备的无辜眼神,心中突然难以抑制地酸痛,自己都不知酸痛为何而起。“记得那时侯我们才六七岁,大姐总要练武到很晚,师父还不许她多吃糖。我带着你找她玩,我帮她把师父骗走,你把你藏的糖偷给她吃。大姐就带着我们爬树,教我们骑马……后来父皇知道后大发雷霆,要责罚我们两个,说我们带坏大姐。是大姐护着我们两,自己领了责罚。后来长大……我们就再没有这样疯玩过……”陈洛瑜低下头,说话间都有了哽咽。“转眼流年,过去的事好像有些记得有些记不得,我们姐妹三个……如今……生在皇室,事事无可奈何,种种情非得已……条条路都是这么难走。” “二姐,路总是难走的。可到底是脚下的路难走,还是心里的路难走?”陈洛清柔柔坐起身,伸手去拿陈洛瑜案上的酒坛,被按住手腕。 “你的伤才好,少喝一点。”陈洛瑜眼中真心不再掩饰,轻声对陈洛清道:“洛清,京城里说你的谣言,与我无关!” “我知道啊。当然与二姐无关。因为……”陈洛清看定陈洛瑜波光粼粼的双眸,微笑道:“因为散布流言的人,是我自己。”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什么? 一刹那间陈洛瑜以为陈洛清又在发疯, 胡诌一些莫名其妙的疯话。可她使劲眨眼眨掉自己眼中酒气看清三妹时,看见的是清明神态和满脸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疯话。 难道是自己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二姐如果为此事烦恼, 那大可不必。散布我与卢瑛流言的人, 就是我。”陈洛清收住笑容,但语气轻快,像在说件轻松小事。其实这事做起来可不轻松。流言的原始版本就是陈洛清亲自撰写。因为其内容不够劲爆用语不够露骨, 被覃半云打回去了好几次。 “为什么?!” “因为我不要脸啊。” “啊?!” 真的不是在说疯话吗?! 可惜, 真的不是。陈洛清的疯已经在大殿上发完了。此间字字句句都是清醒之下的发自肺腑。 “我常想大姐到底为什么会失败。我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全部答案。但我觉得有一点肯定是原因之一。那就是大姐太在意她作为当朝大公主的尊严, 太在意与生俱来的所谓高贵血统。她要脸面, 以至于做不出太不成体统的事情。而我不一样, 二姐, 我是不要脸的。”陈洛清没有笑, 可却有笑意在她唇角眉梢越沁越深。“现在外面连我怀了卢瑛孩子的话都有了,你说再有什么关于我和卢瑛的离谱谣言传到父皇耳朵里, 他还能信吗?”抢先自污, 自己控制流言的方向, 往离谱的发酵中推波助澜。以至于其他的揣测听起来都不再有什么可信度。否则若有人到国君面前告一状以爱人为棋子一局算二姐之类的话, 她有嘴也说不清。 卢瑛不是软肋,也不能让她们的关系被人看穿成为软肋。在陈洛清不要脸的破局下, 要挟,威胁, 都随着逐渐玄幻起来的“肌肤之亲”化为乌有。
151 首页 上一页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