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据她所知,永安城的城尹大人性格刚直,为官正派,除了效忠国君,谁的人也不是。 卢瑛摸了岸边的树墩坐下休息,看陈洛清穿梭于船夫之中讨价还价。有章洲土话做掩饰,用词之下里巴人,还价尺度把握之精准,她自愧不如。想到陈洛清对自己所作所为不知道几分真情几分防备便觉得心累,她不想再看价斗群船的公主殿下,挪开了视线。 秋夜长河,仍有青柳夹岸。还未转凉的晚风轻抚,柳枝争相弯腰挽臂,洒黄白柳絮小花贴向水面,把离别意顺着河水讲述远方。 哎…… 卢瑛心意随水纹动,轻轻叹息。遥想当日,主公送别自己,也是执手垂泪,依依不舍。如今腿断难行,任务只能搁置,实在有负主公。 她又看向终于谈妥价格正在聚精会神数钱付账的陈洛清,眼神坚定,杀气兀自荡开身侧青柳。 士为知己者死,为图主公之志,无所不可为。 她狠狠闭目,化黑暗为烈火,烧净一切动摇。正要在脑海中纵火呢,突然耳边欢快呼唤如同当头一盆冷水,浇进脑子中。 “卢瑛,走!船钱都给了,我还了个很实惠的价格。白天这个价绝对坐不到。嘿嘿。” 卢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闪烁着欣喜和自豪的眸子,亮如头顶星宿。杀气顿时随风而散,卢瑛弯起嘴角,和她一起笑道:“厉害,已经是还价小能手了。”
第十四章 钱给足了事好办。陈洛清选的是艘小船,只载她和卢瑛两个。船舱虽小,也算干净整齐,看得出船主是个爱收拾的人。船主还要带两箱货物回永安渡。箱子压在船头,她两便被叫到船尾压秤。好在天晴月朗,坐在船舱里反而不如船尾通风清爽。 卢瑛摆好自己的断腿,把手杖紧贴身放着,然后仰身倒下,眨眼望天。被陈洛清防备试探的不快感几乎消散,她现在内心平静,准备酝酿睡意。反正无法可想,好好生活消除防备,才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卢瑛,怎么不说话呢?”陈洛清躺在她身旁,也枕手看星星。 “困了。” “哦对……你在车上没怎么睡着吧。我好像也没有。” 你还没有?!呼都打多响! 卢瑛没好气地皱起眉头,倒也没反驳。 “你去过永安吗?” “没有。”卢瑛如实说道:“只知道是个水路重镇。” “是呢,是个人口众多的大城镇。”陈洛清看的杂书多,对全国地志风土略有了解。特别是对诸次和长陵两山附近的城镇,她在出发前特意做了功课。 当然,永安城已经算不上是长陵山附近的了。陈洛清犹如顺水入大海,将要杳无音讯了。想到这个,她兴奋难以自抑,有心要和卢瑛多说几句。 “人口多,机会就多。我一定能找到工作,养活我们两。”天上星河与她身处的水道相辉映,像个熠熠生光的指南。她将此刻宿命交于明月清风,真是身心轻松,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 公主殿下去打工……卢瑛暗自琢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高高在上的三公主殿下,是不是还不知道人间艰难?真的想凭做工凭劳动养活自己吗?感觉会被饿死…… 她对将要走进的三个月非常悲观。悲观到她横握双臂把自己抱紧,沉默于水声风声中。陈洛清感觉卢瑛兴致不高,不知她是不是腿疼发作所以不想说话,便也识趣闭嘴。她转头望了望卢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是怎么都不好意思再靠人家肩膀睡的,于是抿唇,翻身转向了另一侧。 听见她睡了,卢瑛也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伸手进怀悄然握住了匕首。野外夜渡,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洛清没有这个意识,她不能不多个心眼,暂且为三公主殿下守卫今晚。 咦,倒没听到打呼声了。 就这样似睡非睡到了薄曦将明,卢瑛听见了陈洛清起身的声音。她睁开眼睛,转头看去。镇河石上永安渡三个大字随着小船靠岸越来越近。 卢瑛放开匕首,撑杖站起。远处永安城高大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船到永安,秋风来不及告知。却有人快于秋风,千里飞奔回了京城。 嗖! 一只圆盘穿林擦叶咻咻作响飞旋半空,被破空一箭射下,深扎靶心。侍从赶忙跑去捡来,单膝跪地,盛给院子中间的执弓女子。 这是远川国当朝大公主发明的响靶,飞甩时能发出声响,供弓手蒙眼练习用。不过能在这大风中一箭射中响靶的人,整个远川也不多。 女子扯下蒙眼的白巾,挂在脖颈上,拢住她微湿的长发。她今日清晨沐浴,头发没干透便来练箭。正是这二十年如一日的勤练,成就她百步穿杨的绝技。就算今日心事满腹,依然能够一箭中的。 她身材高佻匀称,即使只穿宽松的浴后长袍,也能从举手投足中看出多年习武的深刻印迹。能射利箭开强弓,手臂却不算粗,可见其肌肉强硬。白巾散落下她的双眸灿如寒星,又亮又冷,高傲不可及。惟有眼下一颗泪痣,在她冷冽英烈的气度中,硬揉进一分风流情态。 天下诸国,都说远川皇室所出公主多貌美,可与燕秦林氏媲美,名不虚传。大公主陈洛川,为当今国君第一女,与国同名,身为公主偏不拘于美貌,从少年起驰骋沙场,多有功勋,是名副其实的一军之将。眼下她被父皇从军前召回于宫中休养战伤,已近一年。 响靶又起,咻声被大风裹起,在层叠的摇叶中左冲右突。陈洛川挽发耳后,搭箭正要再射。有侍从进院,躬身禀报。 “殿下,长陵使归来禀报。” 听到长陵二字,陈洛川心中了然,当即放下弓箭,急命道:“传!”说话间,眼神似乎都柔和几分。 从长陵连日飞奔的心腹跟着侍从进院,远远跪地,向陈洛川叩首:“主公!” 啪!响靶逃得生机,安然落地。 陈洛川见只有她一人,神情顿愣,按捺不住内心跳突,脱口就问:“怎么只有你回来了,陆惜呢!她没事吧?!” “陆大人安好!请主公放心。她留在长陵山善后,让属下先行赶回,向主公禀告。” 陈洛川暗舒一口长气,眸中坚冰又筑起,脸上已看不当刚才一刹那的失态。 “如何?” “卢瑛他们按计划在长陵山伏击目标。突遇山洪暴发,卢瑛和其他人与目标一起被洪水卷走。陆大人,和我们六人站得高。侥幸,没有伤亡。” “她死了吗?” 心腹知道陈洛川所问何人,心头闪过一丝心虚,还是如实报来:“那么大的洪水,又连通山湖和大海,应该是无一生还。我们沿水道寻探,找不到遗体。所以陆大人想多留几日查找,确保万无一失。”说完,她略抬头忐忑看去。见陈洛川默然沉思,并没有因为他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发怒,她当即大松口气。“主公有何指示给陆大人,属下命人飞马传去。” 心事不与人说,不能细究,不可形容。陈洛川仰首,眼中多了一抹秋黄颜色。临光殿院中叶盖遮阳的高直枫树第一片落叶告别枝头,悠悠荡进陈洛川手心上。陈洛川沉吟片刻,薄唇轻启,吐出两字:“速归。” 心腹领命而去,侍从捧上陈洛川的朝服,恭顺又踌躇地提醒她时辰不早。“殿下,今日是大早朝……如果您不早到,那伙大人又要嚼舌头了。” 陈洛川捏拳,还没来得及变红的枫叶碎于掌心。最坦诚的心愿已寄于秋风,剩下的尽可藏于盔甲之中。 长风流转,日月同天。山重水阔外的永安城与京城共沐一片晨曦。陈洛清搀扶着卢瑛,仰头盯着永安城三个大字,喜不自禁:“永安城,我们终于到了!” 第十五集 卢瑛一晚上几乎没有睡踏实,此时伤痛又发作,困顿不堪,只想找家客栈好好睡一觉。 “住店去吧?” “住店?”陈洛清摆手摇头,搅醒卢瑛的美梦:“我们的钱已经不允许我们再住店挥霍了。我们今天就需要租房。你知道该怎么租吗?” “你说啥……大小姐,你以为租房是件很简单的事吗?”卢瑛困倦腿疼,听到陈洛清想当然,难免有些焦躁:“要先去城衙户建署看租房通告,如果没有合适的房子租我们人生地不熟地一时还难打听。就算有,还要看房,验屋,和房东签契约。甚至有的房子连床都没有,有的房东还需要第三人作保。今天怎么可能干得完?” 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难啊……陈洛清自忖,嘴上没有反驳,稍微沉思后问道:“假设我们今天没能租到合适的房子,又没钱住店,有什么地方既不收钱,又让我们待着?” “有啊,大街上呗。” 卢瑛本是呛声发泄,谁知陈洛清听了果断点头:“好的,你坐在大街上等我,我去找房。” 两人到城门口时,天已全亮。永安不愧为坐收渔盐水路之利的大城镇。清晨这个时辰城门就车水马龙了。有人赶炭车进城卖,有人从临近小镇运酒来,有人把布匹挑出去卖到村落,有人背着包袱来去匆匆…… 还有人扶着瘸子,想找不要钱的歇脚地。 “嗨,我就随便找个树荫坐底下得了。再摆个破碗,说不定我还能赚点。” “这怎么还能赚钱呢?”听到能赚钱,陈洛清眼睛亮了。她没有听明白卢瑛的意思。毕竟卢瑛所说的那个场景,她听过没有见过。 “这不要饭吗!” “要……不行!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更不可乞讨。”陈洛清弄明白了,然后断然拒绝了卢瑛的玩笑。这么一说,她也有点不好意思,不愿让卢瑛真的在大街上坐着。可是囊中羞涩,她听说租房要压三个月租金,深怕手上的钱不够。卢瑛的腿需要静养,是真的不能再折腾,一定要早点安顿下来。 卢瑛看她迟疑纠结,猜得到她心思,适时递上台阶。“你看见那家茶馆没?” “茶馆?”陈洛清顺着卢瑛所指望去,看见一家小店正在打下门板,里面放了八张方桌和许多高低不同的椅子。 “那种小茶馆,买一杯最便宜的茶三文五文,让坐一天。我就到那等你。” “那行!”陈洛清赶忙从钱袋里数出十文塞进卢瑛手里,嘱咐道:“别饿着,再买块糖吃。” “行了,别管我了。”卢瑛失笑:“钱袋放好,别让人摸了。祝你成功。” 就这样怀揣着家当和卢瑛的祝福,陈洛清一路问路找到了城衙户建署,然后顺利找到了租房卖房公告栏。 “还真有租房的!”此时栏架前没别人,陈洛清从容地认真地看过一张张贴在栏板上的租房信息。 “南星路,三进三出……这太大我租不起。东云路,两层带商铺……怎么都这么大啊。”陈洛清对永安城的具体道路没有概念,只看房子大小就可以刷掉大片。“北斗街……这里街名挺有意思的。前后大院带……哎,都租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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