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侃大山的时候,总会冷不丁地拿她开涮,说她会不会是性冷淡,还是不敢去谈恋爱。 “得了,我们这堆人中啊,就属她长的最靓丽,还那么专精于课业,啧啧,难得哟。” 面对带着揶揄意味的话语,她并没有接话,宿舍里的聊天她从来不会去参与。她习惯了带着耳机,躲在床帘后面看自己喜欢的电子杂志。 只是有一次,耳机戴的久了,生疼。她摘下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说了,她肯定性取向有点问题。” 随后又是叽叽喳喳好一阵,也是关于她的,她都没有理睬。 身为一个大学生,看不到任何爱情萌动的痕迹,每天单调的三点一线,肯定会让这帮同学起疑心,更何况还是更为洞察力更为敏感的艺术生。 所以被误解,她觉得很正常。 只是听完了她们的怀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一脚走出去直接踩空,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单纯的对谈恋爱没有兴趣,爱情这种事,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去触碰。 如果爱情都是真的,那么母亲也就不会因为家庭暴力而死去,如果爱情都是真的,那么父亲也不会因为遇到了低谷而让整个家庭都变成她不愿回忆的梦魇。 所以,她不懂爱的主要原因,是她根本不想去懂,她会下意识地去躲,去排斥。因为那场灾祸的降临,心中早已抵触了外来的一切善意。 但是她也曾憧憬过。 《Sensibility》有一期的摄影专栏她印象很深,是一组街拍,是各种各样的恋人在各种环境下接吻的场景。 其中她印象最深的是一张拍摄地在曼哈顿的照片,照片中的主角是两位四十多岁的女性,一位金发一位黑发,在夕阳的余晖中,在冷色调的街道上,在商超旁熙攘的街角,在拐角的十字路口下,相互歪头亲吻。 冷风吹起金发女性鬓角的细丝,黑发女性拥抱着她,踮起脚尖。 闭着眼,无视周遭的一切,爱意缠绵,夕阳的焰浪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好长好长,连嘴角的皱纹蜷缩间都洋溢着幸福。 每一张街拍旁都有备注。 那张照片的备注是:“在繁华紧凑的城市中,你我即是彼此的真挚。” 那个时刻,她确信,这世间最正确的爱,一定与性别无关。 上一秒还在天马行空,不料下一秒就被叫回了现实。 一直都在沉默的两人中有一人憋不住了,不想继续玩无声游戏,打破了寂静。 “是被我……吓到了吗?” 很明显,苏以冬也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就是自己修改的线稿。 她现在也在后悔着自己的孩子气,居然吃一个虚无缥缈的醋。 锦安然没有说话。 苏以冬继续解释:“你之前跟我讲过,你的灵感大部分来源于我,所以我只是想让自己真正的存在于这幅画中。” 锦安然愣神了几秒,背着她点了点头。 她对苏以冬的改动没有什么意见,虽然知道有意见提出来估计也没什么用,但是苏以冬的构思一直都很好。 在构思之初,她有掂量过把某只手画成苏以冬的手,弥补当初为她画半身像时所留下的遗憾,只是她没有权利去把那触目惊心的灼痕如此平淡的点缀上去。 讳莫如深,伤疤无论换做谁来都是不希望被揭开的,这一点她最清楚。 可是她的意外出于苏以冬竟能主动将这缺陷示人,她说过这只手的情况全公司除了自己和白芊,没有人知道,虽然大家都会猜测她平日里戴着手套的原因,但是没有人会往“伤口”方面想。 毕竟画师,保护好手是最基本的。所以大家更愿意相信,苏以冬是为了预防手受到伤害,才会戴手套。 锦安然也在担心,担心就这么让苏以冬画完,交稿日当天,该如何与甲方解释;又该如何与同事们解释。 “总监,你不会害怕吗?” 苏以冬疑惑地“嗯”了一句。 “你不会害怕将自己的缺陷展示给别人,还要一字一句地解释给别人听这缺陷的由来吗?” 将伤口暴露在外可是很痛的,更何况还要忍受异样的目光。 “怕,”苏以冬勾了勾唇,又轻轻地捋顺锦安然的头发,“我很害怕我这双手会被人看到,被人指指点点,但是昨晚某个时刻我突然发现,再害怕的东西都有可能会被无意识的行为暴露出来,纸是包不住火的。所以与其一直藏在心底,不如勇敢地面对。我既然无法消除恐惧,那就不要把它藏起来,只有面对了才能看清。” 客厅很安静,苏以冬每一个咬字都宛如清脆的三角铁,听得锦安然的神经在一抽一抽地跳动。 她也会有很恐惧的东西,那些恐惧一旦涌上来,就会将她彻底淹没。她疯狂地挣扎,挣扎的后果也只是在恐惧中越陷越深。 带来的窒息感犹剔骨剮肉,她却只能孤独地忍受,让时间来愈合。 恍惚间,在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中,她缩了缩身体,不再想回忆起那些恐惧。 出于大脑本能的保护反应,她又能感觉到一丝从记忆中偷跑出来的难受。 难受像是一把小小的锐刃,在心上划开一道浅窄的豁口,鲜血悄悄地弥漫、溢出。 两个人一前一后坐在L型的长沙发上,锦安然是盘坐着的,所有的动作都被苏以冬尽收眼底。 所以她缩神的小动作,也被艺术家那敏锐的眼神捕捉到了。 苏以冬将吹风机放下,两只手向前撑开,绕到锦安然的身体,然后围成一个圈,向后抱。 锦安然被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失了神,盘坐的腿瘫软,居然也向后倒去,直到头贴着苏以冬的胸口。 她能感觉到,很剧烈的心跳声,在鼓膜中不断起伏,碰撞。 她却不知道,这心跳是来自苏以冬,还是来自自己。 没有香水味,此刻的苏以冬干净的犹如一张白纸,她突然不太习惯这种感觉。 拥抱像药,疗愈了豁口,让鲜血不再溢出。 “头发吹干咯。”苏以冬用手温柔将她耳朵旁的散发轻轻地捋到后边,然后垂眸乜她。 眼神对上的那一刻,反差感所带来的矛盾像是突兀的一笔描线,游离在整个框架之外。 为什么会有这么温柔的人。 这种反差感所带来的作用就是,苏以冬每次抱她,她都会想多贪恋一会,这次也不意外。 “这次怎么不躲了?”苏以冬冲她笑了笑,打趣道。 懒得躲了。 中央空调的冷风一阵一阵地吹着,刚吹干的头发散发着微弱的温暖,两股温度相撞,却比暖气还要让人犯困,于是锦安然伴着倦意,垂眸回顾着两个多月来经历的一切。 跟在苏以冬的身边,她像是拥有了打开一切的钥匙,只是选择的权利,仍然落在自己的身上。 除开工作的日常,在MagicMotion西餐厅第一次吃品尝意大利面,即使面对萧悦可的挑衅,她也能提起勇气让场面缓和下来; 在911车里第一次吃自己从来不舍得买的MAG雪糕,即使奶油甜到反酸,酸到让自己一时冲动问出冒昧的问题,苏以冬也会温柔地诠释着自己的疑惑; 在窠臼遇到很有意思的薇安姐,在她的蛊惑和自己的好奇心之下,品尝了“坠入窠臼”,虽然之后醉的不省人事,但是苏以冬还是将她抱起,守在她身边,度过了一个平安且沸腾的夜晚。 虽然每次的结果都不算太好,但是这些过程中,自己有主动,也有被动,在苏以冬的诱导下,亦或是自己好奇心的驱使下,会主动去探索那些她不曾体验过的一切。 每一个误会,都是彼此一点一点的了解的契机,都是一点一点的情愫累积,都在一点一点将二人的距离拉近。 所以…… 既然你愿意拥抱蒙昧的我,既然我也享受着这种被拥抱的温暖,那你就再多抱一会吧。 锦安然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右手,绕了个弯蜷起胳膊,触碰了苏以冬左手上那触目惊心的灼痕,温热的感觉上面传递到她右手虎口的蓝色胎记,像是汹涌的暖流,顷刻遍布全身。 “不躲了。”锦安然放松了身体,慢慢挪近了些,拉了拉苏以冬白瓷般的外臂,闭上眼睛,音调冗沉,“习惯了。” 暗潮下的悸动又开始汹涌,在胸口鼓动。 那是心脏最真实的反馈,是自己不愿承认的幽暗情愫。 也只好沉默着,将所有的不可言说藏在拥抱里。 第19章 朋友 直到八月份的天真的快要黑了,苏以冬才勉强将改好的定稿发送了出去,结果不出五分钟,手机在意料之中的响了。 她站在落地窗前,19楼的高度可以俯瞰整个繁华的锡州市区,松开抱在胸口的双手,接通了电话。 “你……疯了?” 白芊的声音像是小心翼翼地试探。 苏以冬气音哼哼了两下,心情正是大好时:“也许吧。” “渲染的创意确实很好,沿用了《Sensibility》一向的撞色风格,甚至更佳,但是另一个图层画的手……” “我的手,”苏以冬回答的很干脆,“左边是我的左手,右边是锦安然的右手。你看得出来吧,都那么明显了。”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苏以冬能听见白芊那头有些局促地呼吸声。 城市的霓虹绚烂夺目,此刻透过苏以冬的镜片,洇开在她的眼底,变成了一幅幅迷幻的夜景照。 白芊深呼吸,然后吐气,声音在苏以冬这边听得很清楚,这股压力也随着漫长的吁气声传递到她的心里。接下来白芊也问出了她抿心自问很久的问题: “酥酥,你确定自己能够面对这些了吗?” 面对什么呢,是面对甲方的疑惑,自己会勇敢地展露自己触目惊心的左手来解释灵感的来源;是面对一大堆虎视眈眈的同事知道了自己一直藏于手套下的秘密,要对自己冷嘲热讽;亦或是想立刻就告诉锦安然她所疑惑的一切。 其实自己也没有答案。 “没有。”她选择后退一步。 “那你偷偷乐什么呢?你刚刚偷笑两声,可别以为我没听到!”白芊语气严肃。 她笑,锦安然此刻能就在她身边。 她笑,她有了更多的信心去跟锦安然坦白一切。 能够感受到两人的距离被拉的很近很近,来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心中当然是克制不住的欣喜。 “芊,相信我,”苏以冬不再看窗外的夜景,回过头,依靠着微弱的星光,看到从次卧的门缝中透出来的明媚,“我会做好这一切的,放心。” “公私要分明啊酥酥,可不能情绪用事,我知道你们这些……搞艺术的,都很情绪化,”白芊无奈地叹气,随即又是深呼吸一口,“呼……释义稿要写好,当天调整好情绪,周一给你们特批一天休息,一定一定一定,务必务必务必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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