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一次,让宋雪意彻底醒悟。 宋白梅年近七十,身体越来越差,摔了腿后日渐消沉,总是说着自己大限将至的丧气话。 “如果实在是碰不到可心人结婚,那就留个孩子吧。”腿伤好后出院的宋白梅劝着女儿:“不然以后像我一样,躺在楼道里连个送我去医院的人都没有。” 母亲的话像一个耳光,将沉浸在情场失意的宋雪意打醒。 斟酌半月,宋雪意答应了母亲的提议。 她寻找了优秀的精子库,做了试管婴儿,生下了宋卿。 但意外的是,新生命的到来冲散了家里郁结的丧气,消沉的宋白梅看着襁褓中的宋卿,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宋雪意也将生的全部盼头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直到六年后,江枝找上了门。 还带着五岁的江宜。 话讲到这,江枝的语气骤变,她从幸福又痛苦的过往回忆里抽离出来。 看着跪倒在地上的女儿,在江宜的眉眼间依稀窥见了亡夫的影子。 失控的江枝跪了下去,头发散乱,状若鬼魅,她拉着江宜的手,祈求着:“江宜,算妈妈求你好不好?” 看着跪倒在自己脚边的江枝,江宜吓得忘记了反应,呆在了原地。 她看着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的母亲一遍一遍,重重地磕着头,一声一声哀求着自己。 “我求求你放过我好吗?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和雪意分开六年,我和你的父亲一点感情都没有,包括你,我甚至恨透了你。” “每次看到你这张脸,就让我恶心。” “我知道你喜欢宋卿,可是我也想和我的爱人在一起,我已经因为你的到来放弃过雪意了,我不能,也不想再因为你放弃一次她了。” “她需要我,我也需要她,求求你,求求你.....” 江枝磕头磕得很响,实木地板被她撞得发震。 江宜被吓坏了,蜷缩在床脚,看着一遍遍哀求着自己的母亲,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尽管一直都知道江枝不满意自己,可江宜从未想过,自己会是阻碍母亲幸福的绊脚石。 江枝的头在地板上撞出血印子也不肯停下。 回过神的江宜扑过去抱住疯狂的江枝,示意阻止她的行为:“妈——” 窗外惊雷落下,江宜这声凄厉的呼唤被雷声吞没。 这声惊雷唤回了些许江枝的理智,她推开江宜,扑上去掐住了江宜的脖子:“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的妈妈。” “你这个讨债鬼,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不下地狱?为什么还要缠着我!” 失去理智的江枝掐着江宜的脖子,恍惚间将身下人看成了早逝亡夫。 江宜被掐得无法呼吸,骑坐在身上的人压着小腹,阵痛几乎要将她逼到晕眩。 江宜不知道江枝这恨从何来,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流着一样骨血的人,会对自己有这么强大的恨意。 可供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江宜挣扎的手滑落了下去。 她怕自己的挣扎弄伤江枝,指甲嵌入掌心,断裂的甲片进肉里,留下大片血痕 江宜不再反抗,坦然地松开手,静静地迎接着死亡。 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又亲手将我扼杀。 正当江宜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死去时,身上的人像是又突然恢复了理智。 “对不起,对不起。”江枝看着已经被掐到脸色乌青的江宜,慌张地松开了手:“对不起江宜,妈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将毫无生气,宛若破布娃娃的女儿捞起,搂进怀中拥抱。 这是江宜第一次被江枝主动拥抱住。 渴望多年的母亲怀抱终于得到,可江宜却已经没有力气回抱住她了。 身体的痛,精神上的打击让江宜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一直以为江枝对自己的怨气是源自于自己不够优秀,但其实即使自己已经做到极致也不会换来母亲的半句夸耀。 因为她江宜,整个人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一个被自己最在乎,最渴望靠近的人,视为终生耻辱的错误。 发泄过了的江枝冷静下来,她抱着女儿的肩膀,伏在女儿耳畔温柔地说:“妈妈错了,原谅妈妈好不好?” 已经无力回答的江宜艰难地从肺腔中挤出声音,闷闷地嗯了声。 “妈妈的满满最喜欢妈妈对不对?”江枝将怀里的人松开,温柔地拨开贴在江宜额前的发:“你愿意为妈妈做一切事情对不对?” 江宜望着江枝渴求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痛意甚至让江宜产生了幻觉,眼前这癫狂疯魔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妈妈,她只是恰好长了一张和妈妈一样的脸罢了。 “那你会为了妈妈去死对不对?”江枝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讲话时的神情近乎癫狂:“只要你死了,我一切的痛苦都结束了,所有的东西都会因为你的死亡而结束。” 江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江枝的唇一开一合,视线也变得模糊。 自己的亲生母亲,居然会提出让自己去死的请求。 “你是不想见你爸爸吗?”江枝看着失神的江宜,已经彻底陷入了自己的情绪里:“你死了以后我可以把你和他埋在一起,这样你们就可以见面了,好不好?” 江宜讲不出话,她只觉得冷极了。 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冷意, 见人没有反应,江枝又变了脸,她看着江宜,厉声问:“你已经夺走了我的幸福,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没有。”江宜不知道自己用什么地方发出的这声回应,喉咙似乎还被掐住,她无法呼吸。 得到回应的江枝由衷地漏出笑意,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将人紧紧搂进怀中。 江枝顺着江宜的发,安抚性地拍着她的背脊:“妈妈的好女儿。”
第47章 讲到这, 江宜的声音顿了顿。 江枝抱着自己呢喃出的那声好女儿,让她有些说不出口。 太讽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一句认可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听见的。 坐在她身侧的宋卿似乎是被故事内容给吓呆了, 一双漂亮的秋水眸噙着泪,悬而未落的泪, 看上去我见犹怜。 江宜抬起手轻轻捧起宋卿的侧脸,安抚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明明她才是故事里的受害者, 现在却用这样平缓的语气安抚着宋卿。 江宜越表现得无所谓,宋卿就越是心疼。 她听着江宜用冰冷的, 没有情绪起伏的语气描述出当年的事情, 只觉得四肢发凉。 天底下居然会有这样子的母亲。 在女儿生理期最脆弱的时候, 趁着家里没人将熟睡的女儿从床上拽下来,掐住,乞求,然后用最温柔的声音讲出最恶毒的话。 如果江宜没有回国,如果不是听着江宜亲口讲出来,宋卿恐怕要被江枝的温柔假象给迷惑一辈子了。 同样被蒙在鼓里的, 还有自己的母亲。 听起来好凄美的爱情啊,这段自己不知道的过往, 从未得知过的身世,宋卿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别人都说小孩是爱到浓时的结晶。 可是呢,反观自己和江宜, 一个是母亲为了摆脱情伤重新寻觅的新寄托,另一个则是彻头彻尾的泄愤工具。 如果小孩有可以选择出生的权利。 那么自己和江宜将不会再来到这个世界上, 承受这种苦楚。 宋卿对江宜的心疼更切,比起江枝, 好歹宋雪意是正常的母亲,不会有动辄打骂蛮横暴力的时候。 “如果那晚我没有去学校就好了。”宋卿握住江宜的手,眼泪止不住地落。 明明是江宜的故事,掉眼泪的人却是宋卿。 要是当时的自己再勇敢一些,对宋雪意的命令说不,留在家里陪着江枝的话,会不会结局不一样呢? 看着宋卿自责的表情,江宜摇了摇头:“不会的姐姐。” “如果没有那晚,也会有下一个雨天,下一个你和宋妈不在家的时候。”江宜自嘲一笑,眼底除了讽刺再无半分情绪起伏。 她与江枝的母女情谊,早就已经在那个雨夜被江枝亲手掐灭了。 宋卿突然觉得有些背脊发凉,她与江枝也算是同住屋檐下了十几年,可亲耳听见江宜讲述的江枝实在是没办法对上号。 那天下了自习,宋卿书包都没放就要去找江宜,结果却被拦在门外。 明明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情,可关于那一天的记忆宋卿早已深入骨髓,此生难忘了。 当时江枝是怎么说的? 她抬手抵住江宜的房间门,笑得温柔:“卿卿回来啦?满满已经睡觉了,她身体不太舒服就不要打扰她了好不好?” 想到江宜生理期只能靠睡觉缓解痛苦,而眼前的江枝也一如往常的温柔体贴。 所以宋卿并没有再执意推门进去。 也没有看见跪坐在满地狼藉里,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江宜。 宋卿费尽心思用心呵护的健康江宜,仅在一夜之间,就被江枝彻底碾碎。 从外表到精神,再到整个人格都被否决掉的江宜会有多绝望,宋卿不敢想象。 那晚的江宜像砧板上无法逃脱的羔羊,只能清醒地感受着自己被凌迟剥皮的过程,可偏偏持刀人是她的妈妈。 是她最想要靠近,最想得到认可的妈妈。 “太恐怖了。”宋卿只要一想起当年的事情就觉得通体发寒。 第二天自己照常等江宜去上学,一直等到快要迟到,都没有等到江宜从卧室出来。 着急的宋雪意让她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江宜肯定是请假了。 可是宋卿直觉不对,因为关于江宜的一切事情,她都会主动和自己讲。 哪怕只是多喝了一杯水,多吃了两口饭。 江宜都会非常得意地来讨自己的夸奖。 像请假这种大事,江宜不可能不告诉自己,也不可能让自己在门口一直等着。 那天一直等到迟到,宋卿都没有等到江宜从房间里出来。 而江宜的房间门也是从里面锁上的,无法打开。 被宋雪意呵斥后,宋卿不得已离开了家。 她不知道的是,那间锁上的房间里根本没有人。 一夜未眠的江宜在地板上跪了一夜,那一晚是她人生中最漫长,最难捱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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