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看着江枝的脸色,点头应了声好。 拉开遮挡帘,宋卿强迫自己目不斜视地走出去,可余光和耳朵却总不自觉被吸引。 躺在正中间的男人因为失血过多,古铜色的肌肤已经变成惨白色,乌青的唇因为剧痛哆嗦着。 那群工友们似乎怕影响安静,讲话都压着声音。 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偶尔有几个能辨认的发音传到宋卿耳朵里。 ‘加班’‘程序员’‘没接’‘儿子’ 应该是有通知家人吧。 宋卿刻意压制着心里泛起的怜悯感,强迫自己不要转身,现在江枝的事情最要紧。 可是如果没有家人呢...... 这个想法一冒头,宋卿到底还是无法忽略同理心,在即将出去前停住了脚,又折返了回去。 “请问,您需要帮助吗?”宋卿的声音很轻,眉眼间是与生俱来的温柔。 宋卿今天一整天的课,接到宋雪意电话后家都没回就直接赶来了,还是白天上班时的装束。 听见这声温柔的问询,原本还小声讨论的人都噤了声,纷纷转眼看着她。 宋卿今天穿了身纯白长裙,裙长至脚面,外面穿了件浅蓝色的开衫,长发被编成麻花辫放在一侧,看上去十分温婉。 失血过度的伤者似乎没想到宋卿会主动过来询问,感激地瞬间涌上泪。 “姑娘,您能帮俺们挂个号吗?俺们没有文化看不懂机器。”男人颤着唇,眼泪汪汪:“俺们都没有文化,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就别说机器了。” 宋卿点了点头,应了声好:“您方便给我证件吗?我母亲就在您隔壁床,您可以放心。” 她话音落,宋雪意将遮挡帘掀开一角,探出头道:“我是她的母亲,我女儿是老师,还有一个女儿就在这个医院工作。” 看见宋雪意温柔的脸,母女眉目间相似的温柔让原本还有些警惕的工友也放下心。 受伤的男人忙不迭诶了声,催促着工友掏证件。 沾着血的证件和人民币被一起递过来。 压在身份证下的是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上面还有一张二十的和一张五块的,剩下的就是零零散散的一元纸币和硬币,最上方还有两个一毛和五毛的硬币。 似乎是几个人临时从身上凑出来的现金。 宋卿双手接过证件,没有拿钱,撒了个善意的谎言道:“挂号不需要钱,我帮您叫医生,挂了号直接面诊。” “谢谢您!”男人感动得要掉眼泪,旁边几个工友们也感激地不停冲宋卿道谢。 现在的医院都是高级仪器,救护车将伤者带到急诊后,就转手给了医护人员。 急诊室忙得热火朝天,护士将人安置在了病床上就交代他们挂号后面诊。 可伤者没有念过书,大字都不识几个,还有几个工友挤不上救护车,是大半夜里骑着摩托车追着救护车赶来的。 一群穿着迷彩服带着满身臭汗的中年人挤在一起,局促又狼狈。 他们是被这个社会抛弃在角落的枯木头。 时代列车发展的速度太快了,快到他们即使把摩托车的油门拧到极致也无法追上。 宋卿为他挂完了号后,还贴心地在服务台帮忙询问了外地医保是否能报销后才回到病房。 有了挂号单,病床很快被拖走去治疗。 走前男人连声道着谢,一群工友也跟着鞠躬,只是其中一个鞠躬完了后又看向宋卿,有些欲言又止。 明明只是举手之劳,却能换到如此感谢,宋卿有些受之有愧。 快速发展的科技带来了便利,也同样残忍地剥夺了一些人本该拥有的权利。 病人走了,病房里恢复安静,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还未散去。 江枝终于肯睁开眼,轻声问:“满满还没来吗?” ....... ....... 亮着了一个下午和晚上的手术灯终于灭了。 江宜走出手术室时,长舒了口气。 今晚这个手术实在难做,病人的身体被熬夜透支的太厉害了,内里亏损严重,身体机能承受不住这样大的手术。 病人在手术过程中休克了好几次,手术被迫中断变成抢救,但好在次次都被江宜从鬼门关里给拉了回来。 突发情况太多,整个手术过程中精神都必须高度紧绷,丝毫岔子都能出。 但好在手术顺利完成,病人转去了ICU①,生命体征平稳。 薛静鸢伸了个懒腰,哎哟了声叹道:“我离开心外好多年了啊,没想到再次重返手术台的第一把就连着做了快十个小时,人都熬成苕②了。” 听到后半句突然变成方言的感叹,江宜忍不住轻笑了声。 “江姐,你不累啊?”薛静鸢没想到江宜没反应,被吓到了:“十个小时啊,我脑子里的弦儿都要绷断了,还以为我的小瓶子里要再攒一颗豆子呢。” 二人脱下了防护服,并肩弯腰在洗手台消毒。 “豆子?”江宜捕捉到关键词,侧过脸看她:“什么豆子?” 薛静鸢没想到江宜抓的关键词是这个,轻笑了声关掉水龙头,一扬手将水甩了江宜满脸:“你猜呀!” 被扬了一脸水,还带有淡淡的消毒水味。 江宜立马关掉水龙头,将还没有干的手直接凑到薛静鸢的脖子上:“我猜不到。” 深绿色的手术服上晕开水渍,薛静鸢被凉的打了个哆嗦,笑骂道:“小混蛋,报复心怎么这么强!” “鸢姐教得好。”江宜淡淡一笑,怕薛静鸢报复似的快着步子往外走。 二人笑闹着走出更衣室,江宜关掉了飞行模式的等着弹消息。 满屏的信息刷刷刷地弹,在看见熟悉的名字时,江宜的脚步一顿站在了原地。 【Echo:看见消息请到急诊室3号房,1床位。】 消息发至半个小时前,江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脑海里瞬间被不好的预想挤满,她忙不迭地点进通讯录,准备拨电话。 可拨电话的手一顿,江宜愣住了。 自己好像没有宋卿的电话号码。 十年前专属于二人彼此的情侣短号早已经被宋卿弃用了。 自己发过的信息都石沉大海,拨出去的电话从未有人接听过。 唯一能联系到宋卿的好像只有眼前这一个方法。 追着江宜出来的薛静鸢正低头拍着面前的水渍,没抬头直直地撞上了江宜的背。 “哎哟。”薛静鸢揉着脑袋抬起头,嗔怪道:“祖宗诶,怎么停这儿了?” 心外今晚一共排了三台手术,江宜她们做完的是最后一台,现在手术室外的通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长廊的灯灭了一半,只有幽幽的绿光,光影落在江宜的肩膀上,将人衬得有些落寞。 “怎么啦?”薛静鸢察觉到江宜状态不对,语气有些紧张:“出什么事儿了?” 江宜将无人接听的通话记录挂断,转过头问:“鸢姐,您能拿到今晚急诊挂号的病人信息吗?” 她的声音急切,甚至染上了些许哭腔的颤。 看着一贯傲气的人这幅样子,薛静鸢立马反应过来了,掏出手机说:“别急别急,姐打个电话,很快。” 电话刚拨打出去,对方就接听了,薛静鸢报出一串代号,强调了日期,然后挂了电话。 “别急啊,姐托同事了,马上就能搞到。”薛静鸢捏着手机,轻轻拍着江宜的背,安抚道:“没事儿的,江城医院的急诊是最厉害的,别担心。” 江宜不可能不担心,她满脑子都是不好的想法。 上次宋卿的反常就已经让江宜警惕了,只是当时莫淮水将病例调给自己的行为被人投诉了,直接威胁到了莫淮水是否还能留下任职。 投诉的病人是一封匿名信直接递交给了陈茉,要求陈茉退回此次就诊,举报人提供的信息很全面,包括那份被泄露的复印件版本。铁证如山,陈茉无话可说,病人的态度十分强烈,威胁说再敢泄露就直接曝光医院的行为。 私下泄露病例是犯法的行为,而且当时江宜并未入职江城医院。 好在病人的要求只是退回此次就诊,抹除就诊记录,并不要求责罚。 所以江宜至今都未能拿到那份未被隐□□理的病人的全部信息。 而那个病人也再没有来复查过了。 所以再次看见病房号的瞬间,直接将江宜连轴转了十个小时的大脑轰懵了。 宋卿出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不接电话? 江宜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向电梯,不断按着下行按钮。 “来了。”薛静鸢点开传来的文档,指尖飞速划过界面,终于锁定了关键信息。 “10:39:3″,江枝,49岁,女,右腿骨折,左下肋断裂三根......” 薛静鸢的话音未落,手上一空,手机被人拿走。 江宜逐字逐句将急诊信息看完,最后确认了位置——急诊室3号房,1床位。 和宋卿发给自己的信息是同一个位置。 江宜悬着的心终于松懈,她长舒了口气的同时,电梯也到了。 “没事的,只有这两处有伤口,打个石膏卧床静养就好了。”薛静鸢猜出了江枝的身份,斟酌着用词,安抚着江宜。 跟刚刚的手术比起来,这个骨折的伤实在不算什么。 江宜点点头,轻声道:“谢谢你鸢姐,我自己去就好了。” 薛静鸢看着江宜的表情,体贴道:“好,那我先回家,你有交通工具回吗?” “我打车就好。”江宜轻叹了声,整个人颓然地靠在电梯上,眉眼间满是倦意。 连轴转了一整天,做了十个小时的手术,现在母亲又出了事情。 薛静鸢有些心疼她,轻轻拍了拍江宜的肩膀道:“有什么需要的,就给姐打电话。” 说罢她用自己的手机和江宜的手机碰了碰,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共享给了江宜。 电梯停在急诊室,薛静鸢继续下到车库,冲江宜挥了挥手。 在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薛静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点开了外卖软件。 十个小时的手术,江宜滴水未进,现在肯定饿了吧。 薛静鸢点完外卖,特地贴心地备注放在前台护士站。 这个点的急诊床位都是临时的,等手续和病房空下来了就要转入病房。 薛静鸢叫完外卖后又给前台值夜班的小护士打了电话,叮嘱外卖跟病人,亲自送到江医生手上。 做完这一切,电梯门也开了,薛静鸢掏出车钥匙朝着车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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