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柳翠微轻叹一声,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如实给吴蔚讲了一遍。 这是二人之间早已达成的默契,这个家里到处都是眼睛,有些话要留到夜深人静时,二人独处时再说,有些话则需要巧妙地说给这些个耳目听。 今日柳翠微在商会受到了刁难,而且这两万多斤粮食也的确是个难题。 这道难题出自何人之手,吴蔚和柳翠微都心知肚明,说到底吴柳记能不能平安度过这关,还得看宜王是什么心思了。 若是宜王不想为难她们,无论是要白银,还是要粮食,不过就是个过场而已,若宜王那边也是火烧眉毛了……吴蔚和柳翠微就得另想办法了。 “咱们手里有多少?”吴蔚问。 “杯水车薪了,就算把粮仓里的余粮都拿出来,再把所有的现银都压上也不够。除非……” “怎样?” “除非把府库里的那些稀罕物拿出去当了,或可一试,再不行……就只能卖宅子了。” “咱家库里的好东西大都是王府那边赏的,一大半都是贵重物,就算咱们舍得卖,寻常的地方也不敢收。”吴宅府库里的许多物件,自身都是带着规格的,从前吴蔚有官身,还勉强能用,自从吴蔚“殉职”以后,许多东西都被柳翠微收到了库里,更别说拿到外头了,若是被有心人见了,参个逾制之罪,一堆人都要跟着遭殃。 柳翠微沉吟片刻,回道:“也是,那咱们再想想办法吧,反正还有三个月呢。” “嗯。” 话说到这儿,吴蔚和柳翠微交换了一个目光,双双起身,携手出了饭堂。 她们想让这些耳目传递给宜王府的消息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是她们两口子间的私房话了。 二人在院子了绕了一圈,算作饭后散步,却也走了一脑门的汗,进书房前吴蔚传了两个冰盆,三碗冰镇酸梅汤,一份送到书房,另外一份送到柳老夫人处。 之后二人只躲在房中消暑,没有再讨论此事,直到入夜回房后,柳翠微才卸下了平静的伪装,担忧地问道:“是要打仗了,对吗?” “嗯,二十万石粮食,可不是一般地方能用得到的,宜王这是打算掀桌子了。” “另外几位东家产业遍布梁朝,宜王就不怕泄露了风声?” 吴蔚轻笑一声,说道:“宜王此刻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依我看这二十万石粮食,大概是一箭三雕的戏码。一来呢,为了再多筹措些军粮,二来也是给这几位巨贾设了一个饵,顺便看看这泰州城里有没有奸细,这第三嘛……大概是又给外面的局面添了一把柴。” 如今的柳翠微早已不是吴下阿蒙,经过吴蔚三言两语的点拨后,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可是……宜王的世子不是还在京城吗?宜王如何舍得?” “到了这一步了,区区一个世子,又有什么舍不得的?而且只要宜王舍得,陷入被动的反而是朝廷,说到底宜王也没有真正举旗,可风头却已经放出去了,朝廷若是什么都不做,必定会陷入被动,可朝廷若是先行布防,与民心口舌上就要落了下风。如今百姓对高律的评价并不高,层层疑云之下……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柳翠微仔细想了想,便明白了宜王这步棋的阴险之处,只是这送亲自到虎口的行为,若放在柳翠微的身上,她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也难怪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那平摊到咱们身上的筹措粮,咱们是再等等,还是?” “不能再等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宜王连嫡长子都舍了,我们在他心里又能算的了什么?况且今日之事,我也算是推手之一,所以咱们不能给宜王留下一丁点儿对咱们发难的机会。不仅要把平摊到咱们头上的筹措粮足额解决,还要急宜王之所急,做出一些远超过宜王预期的贡献来,才行。” “这要如何做到?这两万多石的粮食,还不知要到何处去凑齐呢!”柳翠微秀眉微蹙,百思不得其解。 吴蔚却笑了,低声道:“娘子莫愁,山人自有妙计!”
第309章 取祸之道 吴蔚说的话, 柳翠微是没有不信的,但关于如何筹到这笔银子的办法,无论柳翠微如何追问, 吴蔚却不肯再过多透露细节了。 几天后, 吴蔚主动联系了宜王,当天夜里, 夜色正浓时, 宜王府的马车出现在了吴宅的门外,往日巡防严密的街道,也不见半个巡防营的人。 马车行了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就到了宜王府的后门, 已经有宜王的贴身侍卫等在那儿了。 那人朝吴蔚拱了拱手, 沉默着将吴蔚引到了宜王府内,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一间僻静的小院, 吴蔚认出这间院子是从前东方瑞的藏身之地,想起故人,吴蔚不禁恍惚了片刻, 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思念和感慨,也不知道东方瑞和高宁雪最近怎么样了, 仿佛当时在扶桑并肩作战的事情,就发生在不久前。 可现实是……那件事儿已经过去了很久,吴蔚因此差点去了半条命, 如今来身体都重新养好了,她们几个却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念及此处, 吴蔚好像也能理解书中所谓的“一见如故”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了。 书中常写古人“一见如故”或是引以为知己, 或是纳头便拜,皆为异性兄弟。那个时候吴蔚觉得这是一种夸张的描写手法,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何能进展的这般快速? 直到自己也置身在书中描写的这个时空,才渐渐明白了古人的感受,原来…… 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年。 是真的。 在这样一个时空,或许今日一别,便是一辈子。 …… 不如吴蔚再多想,侍卫已经敲响了书房的门,宜王的声音传了出来:“让她进来。” “是。” 侍卫推开了书房的门,抬手给吴蔚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吴蔚道了声谢,走进了书房,身后关门声传来,侍卫重新关在了书房门,并守在了书房门口。 行礼前,吴蔚的目光扫过,发现宜王也在注视着自己。 “参见殿下。” “坐吧。” 又是一段日子不见,宜王看起来比从前沧桑了不少,许是因太后薨逝的缘故,宜王的脸上蓄起了大片的胡须,不再是从前修剪得体的干练模样,看起来多了几分粗犷与野性,感官年龄也比从前长了几岁。 想到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吴蔚躬身,低声道:“殿下近来辛苦了,还请多保重身体才是。” 宜王轻哼一声,说道:“知道本王辛苦,不如早些将话说完,好让本王多休息片刻。” 宜王知道吴蔚这次来一定是为了“筹措”粮食的事情来的,吴柳记也算是宜王手中的半个嫡系产业,虽然他从不插手米庄的经营,但当初开设吴柳记的银子,是宜王打着高宁雪的名义暗中相助的,吴蔚也很懂规矩,吴柳记每年的分红都按时,如数奉上,所以宜王对吴柳记的底子还是很清楚的。 形势所迫,泰州城内的九大米庄要均摊二十万石的军粮,宜王知道吴柳记拿不出这份粮食。 虽然并未明说,但宜王已经替吴柳记打算好了,等到了日子,自然有人替吴柳记把相应的份额填上,只是这段时间需要宜王亲力亲为的事情实在太多,像吴柳记这种小事儿,宜王就没有派人单独通知。 谁知吴蔚自己找上门来了,虽然心中已经笃定了吴柳记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但宜王还是想听听吴蔚究竟要说些什么。 …… 闻言,吴蔚讪笑一声,抬手揉了揉鼻子,袖口里的一沓宣纸微微发烫,吴蔚纠结了好几天,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战事一旦开启,每时每刻燃烧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吴蔚不知道宜王的家底究竟几何,思来想去……或许只有她袖口里的东西,能真正解决宜王的燃眉之急。 但吴蔚深深地觉得,自己的这个“馊主意”于百姓而言,实在是取祸之道。 吴蔚心下一横,说道:“殿下,吴柳记认缴的那一万多两银子,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宜王眯了眯眼,盯着吴蔚看了片刻,直白地说道:“你今日过来的本意,不是为了说情吧?” 吴蔚的心“咯噔”一声,顿时生出一股骑虎难下之感,恐怕今日这个法子自己是非献计不可了,否则一旦宜王怀疑起自己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吴蔚点了点头,没说话。 宜王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二十万石粮食,旁人不知用途,你们应该是最清楚的。当初那件事……也是你引到本王身上的,本王接了你递过来的火盆子,难道你还要与本王存私?莫不是待价而沽?” 吴蔚起身,朝宜王端正行了一礼,坦荡地说道:“殿下此话怎讲?我全家老小皆在泰州,若是殿下功败垂成,泰州恐怕都要被掘地三尺,更何况我这个曾经于宜王府出仕的活死人呢?我们全家老小的命,都系在殿下身上了,怎敢待价而沽?” 宜王挑了挑眉,没有言语,眉头却舒展开了。 “殿下,我今日来不问局势,只问殿下一句,是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宜王思索片刻,答道:“尚未。” “殿下还缺什么?” “兵甲钱粮,无一不缺。” “如此,殿下还敢起势?” “这已经不是本王一人能说的算的了,日前东方瑞发来密函,正好你来了……看看吧。” 宜王说着,从怀中抽出一个信封,按到书案上,推到了吴蔚的面前。 吴蔚展开信一瞧,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不是东方瑞的手笔还能是谁? 东方瑞在信上说,皇帝准备用宜王的头来平息扶桑人的怒火,让宜王小心为上。 吴蔚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并不怀疑东方瑞所提供消息的真实性,也就是说……宜王已经不得不反了。 吴蔚将信还给宜王,问道:“兵甲钱粮乃战事关键,殿下还有信心吗?” 宜王并没有直接回答吴蔚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泰州地处边陲,若想事成,必要杀到京城方才算完,这一路上要经过诸多州府,本王又如何知道,哪里会抵死相抗,哪里会开城相迎?不过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一路杀过去罢了!”宜王的声音不大,却透出了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王霸之姿。 言下之意也很明确了,若是只能朝廷打所需的物资宜王已经准备好了,但若是与天下为敌,那也是有多少都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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