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点了点头,说道:“李姐,我们走后这院子就交给你们看着了,隔个十天半月的劳烦你过来一趟,帮着把家里打扫打扫,开开窗子,别让屋子发霉了。” “你放心吧,交给我。” “今年田里收成不好,蔚蔚和我商量过了,你们今年分的粮食按照去年的算……” 翠微的话还没说完,李大姐便惊呼道:“那怎么能行呢!我一个做佃户的,得多得少靠我的本事,今年收成总共就那么一点儿,若是按照去年算,你们不仅一点儿粮食也没进仓,反而要倒搭我们一些,哪有这样的道理?” 翠微将目光投向进进出出帮忙搬东西的三个小丫头,坚定地说道:“李姐,你可别怪我拿东家的款儿,今年的粮食我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你要是明年还想继续种我们家的地,就得听我的。” 李大姐被翠微的气势镇住了,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翠微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姐,只有一件事儿,我得叮嘱你几句,大丫到了该说婆家的年纪了,你一定要给她说一户好人家,婆家通情达理,丈夫勤劳肯干的,哪怕家底微薄也不要紧,可千万别……” 翠微教三个姑娘读书写字也有些日子了,几个人处的和亲姐妹一般,她是真心希望这三个姑娘都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却也知道李大姐一个寡妇,想要给三个女儿都寻到好婆家是如何的艰难,这也是她一定要多给李大姐粮食的原因,她不希望三个姑娘的婚嫁之事,掺杂其他的因素。 若是李大姐因为多了几斗米就被迫嫁了一个女儿的话,翠微的良心这辈子都无法安生。 听到翠微这话,李大姐面露不愉,但转念一想翠微往日的脾性,还有待她们母女的态度,愤怒又平息了。 李大姐拉住翠微的手,感激道:“好妹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这三个丫头能让你这般挂心,是她们的福气,这话啊……要是别人说我定要翻脸的,可是妹子的心意我明白!大姐我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当初她们爹刚走那会儿,债主都带着人牙子逼到家里去过,我宁可拼得和他们同归于尽,也没有卖过一个女儿,咱们都是女人,我是她们的娘,我怎会不知被贱卖出去的女人下场有多凄惨呢?你就放心吧!我已经托了心善的婶子帮忙给大丫说人家了,她们三个将来的女婿定是要我点头才行的!” 翠微点了点头,耳畔却不禁回荡起吴蔚怅然的话:仓廪足而知廉耻,人饿到一定程度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三娘,这句话虽然很残酷,但我要你牢牢记住,明白了这个才能保护好自己。 …… 东西很快就整理好了,吴蔚从泰州调来了一辆马车,吴家的家底在张家村算是丰厚的,所以她们挑了一天夜里出发,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全部装车,担心柳老夫人受不了马车的颠簸,将她安置在了绣娘赶的牛车上,吴蔚骑着丑丑,四只狗子也都在牛车上。 家里的地窖还剩下许多食物,院子里养的鸡也都留给了李大姐,吴蔚算了算,以李大姐家的存粮来看,再坚持一年并非难事。 路上,翠微趁着夜色狠狠地掉了许多眼泪。 天大亮时,一家人才到了泰州,张水生全家都迎了上来,还有张全和米庄的伙计也纷纷帮忙,并不需要吴蔚他们做太多。 柳二娘子见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便连劝带推的将三人推上了米庄的二楼,二楼一共有四个房间,被柳二娘子收拾得一尘不染。 翠微和吴蔚选了一间有两面墙都带窗子的房间,柳老夫人选了离楼梯最近的一间,进屋休息。 吴蔚打了温水,洗了净布,来到床前给呆坐在床上的翠微擦脸,擦手,末了弯身给翠微脱下鞋袜,哄她躺好。 吴蔚自去洗漱完毕,躺到翠微身边,翻身搂住身边的人,低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哭过以后咱们开始新生活。” 翠微窝在吴蔚的怀中,一只手抓着吴蔚的胳膊,一只手捏着吴蔚的衣角,片刻后便濡湿了吴蔚的半片衣襟。 吴蔚轻叹一声,哄道:“抒发一下就好,别哭太久。我心里也舍不得,可是泰州更安全,更适合我们生活。” 翠微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明白,只是……我一想到那个家里的一切都是我们亲手布置的,每一件家具摆在哪里,我们的衣裳放在哪个柜子里,厨房的木架子上每个格子都摆些什么,地窖里面都放什么,都是我们一点点归置出来的。每天晨起,若是天好,便把枕头被子都拿出来晒,然后把炕扫了,再用抹布把屋里能擦的地方都擦一遍,扫地,再扫院子,看着咱们的家干干净净的,我便好欢喜。连窗户纸破个洞我都要心疼一会儿呢,你让我怎么舍得?” 吴蔚听着翠微的诉说,脑海中闪过一幅幅对应的画面,也红了眼眶。 翠微再度哽咽道:“还有辛辛苦苦养的鸡,我都没舍得吃……早知道就杀两只尝尝了。”翠微委屈地打了一个哭隔。 吴蔚却噙着泪,哭笑不得。
第146章 共赏夕阳 吴蔚和翠微不知道什么时候相拥着入眠了, 醒来时红日西斜,窗外传来熙攘之声。 习惯了半山腰的宁静,吴蔚和翠微一开始还有些纳闷, 直到并不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 二人这才记起,她们已经搬家了。 睡前被吴蔚软声细语抚慰良久, 再加上一场饱眠, 翠微的当下情绪散去不少,二人起身穿鞋,双双来到窗边, 推开窗子, 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半轮火红的残阳, 正贴着视线尽头的城郭缓缓下坠。 吴蔚和翠微都被眼前的景色镇住了,如此壮阔, 如此火红,如此扣人心弦。 吴蔚忍不住吟诵道:“落日古城角,把酒劝君留。”这一刻, 吴蔚突然就理解了古人面对良辰美景,忍不住做诗一首的心情。 翠微轻垂眼睑, 唇角微微勾起,也诵道:“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 坐也思君。” 夕阳的余晖,映衬在窗前二人的身上, 蒙上一层浅浅的暖意。 吴蔚惊喜转头, 注视着翠微,满眼皆喜。 谁能想到呢?身边这个出口成章的女子, 曾是个瑟缩在义庄里,连正眼也不敢瞧自己的女孩。 “三娘,你真好,有你……真好。” 翠微笑了,将目光重新投向落日,二人就这样静静的,静静地伫立着,直到夕阳终隐于城郭,家家户户升起炊烟,脚下街道的行人渐少,白日里摆摊的摊贩收了摊子,换上另一批出夜市的摊贩补上。 泰州城是没有宵禁的,这里的治安一向很好,百姓们安居乐业。又因为已算得上是边陲之地,对商贾的限制没有京畿一代那般严格,商户们的日子也好过。 柳二娘子从旁边的榨油坊里出来,走到街道中央,仰头叫道:“三娘,蔚蔚,休息好了没有?” 吴蔚和翠微齐齐探出头去,柳二娘子笑着招了招手:“下来吃饭了,来榨油坊!饭菜都做好了。” “就来!”吴蔚和翠微异口同声道。 二人简单梳洗过,各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下到米庄,掌柜的和伙计们纷纷和二人打招呼,近来米庄的生意奇佳,来买米的客人络绎不绝,都到了这个时辰,店内还有三五拨客人正和伙计讨价还价,不过卖米的少,买米的多。 吴蔚和翠微与众人打过招呼,吴蔚扫视一圈,问道:“张全呢?” 掌柜的答道:“回东家,张全去上货去了。” 吴蔚略感惊奇,来到柜台后,低声问道:“我记得他不是才回来没几日吗,怎么又走了?” 掌柜的翻开厚厚的账册,指着存粮一栏对吴蔚说道:“回掌柜的话,咱们铺子里的余粮最多也就能再支应半月了,张全算过路程,这个时辰出发,快马加鞭地赶,正好能赶到当天城门刚开的时候入城。用上一整日的功夫采买装车,赶着关城门,前咱们的车队就能出城,所以他一般都是这个时辰出发的。” 吴蔚点了点头,拿过账目翻了翻,米庄的效益很好,现下除了必须留出的货款和压在仓中的粮食,大概能有两百两的流动资金,可以算作是净利润。县猪傅 当然,这也得益于高宁雪帮忙搭的这条线。 大宗采买从成本上给吴蔚省出了许多,即便吴蔚家的粮食售价是泰州城的均价,也有可观的利润空间。 吴蔚合上账簿,对众人说道:“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等招待好这几位客人,咱们就打烊了,大家今日辛苦了,回去好好歇息。” 众人应了一声,吴蔚和绣娘出了米庄,往榨油坊去了。 张水生家的店铺早就打烊了,榨油坊的经营模式大都是早上接活儿,下午榨油,把当日的油榨完了就歇业,等着客人次日将油取走即可。 张水生有一膀子的力气,又雇了个精壮的伙计,虽然赚得不多,却也每日都有进项,日子不错。 一迈入榨油坊,便能闻到那股馥郁的油香味,很是开胃。 柳二娘子招呼吴蔚和翠微往后院来,柳老夫人早都在了,院子里已经摆好了桌子,桌上摆了十多个盘子,有荤有素,有鱼有肉。 张老夫人笑着招呼道:“你们两个坐这边,三娘坐你娘边上,蔚蔚坐三娘边上,就等你们了,快来。” “来了!” …… 一顿饭,吃得畅快。 团聚的喜悦也冲淡了柳老夫人和翠微离家的不安,大伙都吃得差不多了,只是酒还没喝完。 张家父子打了一坛浊酒,拉着吴蔚和他们一起喝几杯,张水生带着笑意,指着后院的院墙,说道:“过几日我打算在墙上打几道篱笆,然后开垦出来一片菜园子,会爬藤的菜就靠着墙根种,不爬藤的就种在外面,反正咱们家的院子大,蔚蔚啊……你们要不要也开辟出来一个菜园子啊?” 张老夫人接过话头,说道:“早就该如此了,我和你爹干了一辈子的农活,离了庄稼可不行,虽然每天也能帮忙筛筛豆子,菜籽的,却也浑身不自在。有了菜园子我们也好有个营生,再养几只鸡,打油剩下的豆渣,籽渣丢了怪可惜的,剁点菜叶子混在一起喂鸡最好了。” 提到“养鸡”吴蔚便转头看着翠微笑,后者自然知道吴蔚是什么心思,当即红了脸颊,绵绵地嗔了吴蔚一眼。 见吴蔚和翠微都不说话,早就来了兴致的柳老夫人说道:“我看成,总不能天天买菜吃,那要多少银子才够啊?米庄后面的院子也不小,有从前家里院子两个大呢,开出来一个菜园子我看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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