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些自以为是的惊喜是别人的累赘。 就像她当年是个拖累一样。 这有点疼痛的念头还没来得轮转,那头的人迅速接起了电话,一声沙哑的小盼让常盼恨不得自打嘴巴,这点懊悔跟刚才的胡思乱想扭打一团,她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字来,只听方游问:“怎么了?” 在方游又重复了一遍之后,她深吸一口气,问:“你住哪啊?” 也许这句话横亘在她们此刻的关系上有点过于生疏,一时间问话的跟被问话的都很微妙。 但方游反应的很快,她似乎有点咳嗽,估计把手机拿远了咳的,她的声音含着笑,“住你心里啊。” 甜枣来的太快,常盼有点晕,她硬生生的压抑住自己不争气要勾起的唇,舔了舔嘴唇,“别闹,说正经的!” 这一点突如其来的严肃显然没让方游觉得哪里不对,她笑出了声,像是不太意外,很正事的报了一个地址,还很认真的问:“要不要我来接你呐?” 常盼懵了,说话也有点磕磕绊绊,“你……你怎么知道的!” “雁青和你说的吧?是不是说我病的很严重?”方游的口气有点无奈,“她瞎说的,我就是最近睡的有点少,体力不大好,小感冒。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估计是在开车吧?” 常盼急忙点开,发现还真是。 但屏幕上的“你别来了”过于冷漠,她有点委屈,此时各种情绪涌上来,她那点憋了好久的恐惧进化成了火气,开始冲方游喊:“你能不能别这么冷淡地发消息!!”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吼声不仅吓到了方游,还吓到了来往的游客,很是扎眼。 常盼脸皮三尺厚,吼完之后果断挂了电话,但还是心虚的去开车了。 那边的方游看着真正冷冰冰的“通话结束”无可奈何,把手机放一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那还要怎么说……” “小宝贝你别来了?” “这过于腻味了……”
第58章 常盼没料到方游住的地方离她的玉行斋这么远, 不知道是还以为到了什么世外桃源,她开到的时候都以为看错了,这一山脚下,就几间低矮的屋子, 唯一亮着灯的, 就是方游住的地方。 都到夏天的尾巴了, 风中都仿佛引入了秋的味道,常盼拎着她那准备“长期抗战”的行李, 推开院门,走在院子簇簇的花草中的小道上,进了堂屋的大门,门框上挂着一盏非常破旧的灯,微弱的光芒倒是格外集中,打在敲门的人身上。 她敲门的动作出乎意料的轻,一边敲,还四处张望着,小院郁郁葱葱的, 还有菜畦, 她没想到方游修身养性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三打头的年纪活出了六七十的感觉,想归这么想, 她又觉得这样平静的生活很符合对方的作风, 过往的生活实在一波三折的可怕,浮沉在避无可避的生活罅隙里,光爬出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门吱呀的开了, 来人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面容苍白, 倒是病态十足的,裤子似乎有点短,拖鞋又有点大,露出那小截腿可以直接判定出此人的弱不禁风,常盼从来没见过生病的方游,她自己此刻的表情有点傻,那头接过的头发又被她剪了回去,但终究没之前那么短了,身后是即将下沉山头的夕阳,因为逆着光,轮廓都是暖金色。 方游摸了摸常盼的头,然后把对方拉进屋,“愣着干什么呢……” 她没松手,就这么拉着对方的手腕,晃进了屋里,屋里显然不止她一个活物,常盼看着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三只猫,顿时觉得自己没法坐下去。 方游:“喝水……” 还没说完就咳出了声,常盼也不打算跟这一窝猫抢地儿了,她攥住方游的手,“你去休息吧,我又不是客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冷淡,但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方游,像是在试探什么。 方游的敏感跟常盼不太一样,她自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每天经历的都是人与人之间不同的脸色,旁人面上一点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清晰的注意到,但别人终究是别人,她想到刚常盼那通以冒着火气结束的电话,直截了当的问:“小盼,你想试探什么?” 她面容坦荡,一如多年前承认自己的性向那样的淡然无畏。 中间分割的光阴横亘在她们中间那道星河上,变成了一架桥梁,但常盼没始终觉得,分别时方游的冷酷和她许诺的样子如出一辙,她冷酷又温柔,即便她俩睡在一张床上,做亲密的事情,等分别时,又被之前那种压抑无比的绝望笼罩。 “我觉得我不了解你。” 彻底长大了的妹妹低着头,自己的手还被她攥着,掌心的温度有些高,几乎要生出细汗来。方游看着常盼颤抖的睫羽,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背,她说:“来房间说吧,我有点站不住。” 她的脸色很苍白,让常盼生出了方游其实真的得了重病的想法。 房间里很暗,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的,外头的微光一点也钻不进来,只有床头开了一盏微弱的壁灯,常盼坐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房间似乎没有精装过,跟客厅那种简约古朴的风格相比,除去家具跟挂饰,倒像是个毛坯房。 只刷了一层水泥的墙壁颜色原本就很压抑,加上光线微弱,更是让人觉得压抑,又因为太空,让人无端的生出一种由内而发的孤寂感。常盼觉得不大对,她转头看向方游,发现方游已经躺下了,大概是有点模糊的缘故,她眯着眼,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陪我躺会儿吧,有点太闲了,也没什么精神。” 这会儿猛地一眼,常盼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发现在这冷光下,方游苍白的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死气,像是有什么在无声的蚕食着她的生病,尽管笑容温暖,却有一种即将到头的感觉。 陌生的恐惧感迅速的笼罩在她身上,她踢了鞋,迅速的钻进了被窝。 尽管是夏末,但其实也没到让人觉得冷的时候,但方游的床上却盖着厚厚的被子,很实,还很重,完全不像是羽绒被,被包裹的时候像是压了重物在身上。 这样……根本睡不好吧…… 她那点惶然跃上眉间,却正好被方游看到了,方游侧着身,她笑着看着侧头看着自己的常盼,“为什么会觉得不了解呢?” 以前常盼很少看到方游笑,她大多数都是一副冷淡的神色,只有遇到什么熟人才会礼貌的笑一笑,疏离的挂在她原本稍显老成的眉眼间,不会让人觉得值得接纳,偶尔常盼给方游看一些搞笑的节目,她也只是勉强的笑了笑,这其实是一件蛮扫兴的事情,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一个节目,一个笑的直不起腰,另外一个正襟危坐,活像是在看什么时事新闻。 至少跟以前相比,是稍微好点了。 被子很厚,常盼钻进去就觉得热了,她往方游那边挪了挪,等她触碰到方游的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在这样严实而笨重的压迫下,居然还是冰冷的。 “姐你很冷吗?” 常盼脸贴着方游的手臂,“我不知道在我没回去之前你是怎么样的,你的父母,你的生活环境,你经历过什么别的,我全都不知道……” 是方游让她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察言观色,察的是方游的言,观的也是方游的脸色,她想试试看,在跳出了被姐妹名义束缚的她们,到底能倾诉些什么,关于彼此没经历过的过往,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发生过什么,有什么深刻的人…… 即便是碰到了常夏,在常夏走后,方游也没问过一丁点关于她过去的事情,始终有什么在拉扯她们,使得这段看上去已经圆满的恋情背面附上的都是易碎的玻璃镜面,每时每刻都充满即将破碎的猜测。 “不冷啊,”方游把常盼抱在怀里,“你早说啊。” 她的话有点责怪的意味,还带着笑意,常盼想去看看此刻方游的神情,是不是坦然的,或许又是当初她问起时那副不愿多提的样子。 可惜她现在被对方微凉的怀抱笼罩,根本没有办法去看。 方游望着粗砺的墙面,目光里涌动着的是常盼熟悉的温柔,和常盼很难看到的痛楚,“我以前啊?在没被妈带回去养的时候是跟着亲妈妈的,我跟她姓,但她叫什么这么突然的我有点想不起来,好像是有个月字的,生我的时候好像才二十出头,挺年轻的。” “嗯……过去太久了,我有点模糊了,父亲是谁我不知道,她也没告诉过我,她身体不太好,大概也不是禄县人,只是在这边落个脚,因为身体不好,干不了别的事情,就一天到晚串珠子,你记得当初外面楼下有个女的吗,她老坐在屋子外头,就是在串珠子,一串几毛钱,一天赚五十就得串好多好多,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还能听到夜里珠子碰撞的声音,塑料的,听起来钝钝的。” “她也从来不去医院,就煎草药喝,我有次偷偷喝了一口,苦的都快哭了……” 说到这里,方游笑出了声,继而又咳嗽了一阵,常盼靠着在她怀里,感受这个单薄的躯体因为咳嗽而颤抖着,觉得特难受,但方游此刻沉浸在过往萧索的记忆里,她也没舍得去打断。 “再后来她连珠子都串不了,就只能躺着,我就得去学做饭,台子有点高,要踩着砖块才够得到东西,那时候觉得锅很大,煤气灶也很难拧,转好几下都只是啪嗒的空响,好久以后火才噗嗤上来……嗯,真的记不大清楚了……再后来她知道她快不行了,然后你妈妈就来了,把我带走了。” “她下葬的那天我再去见她的,就葬在南山顶上,本来每年年三十我得去看她,但跟你一起,陪着你比较重要,就以后再去了……不是不告诉你,是觉得没什么必要,因为我自己都有点忘了,”方游叹了口气,“我没上过幼儿园,小学是在禄县一小念的,初中是五中,跟雁青是同学,高中……就职高……真没什么好说的,一年年过下来,同学什么样儿其实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过过来了,就成了。” 方游的声音很低,常盼一直觉得她像是被伤到过嗓子,以至于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说话都有股子奇异的苍凉。 常盼咬住方游的衣服,她觉得自己硬生生地撕开了方游早已结痂的伤口,此刻鲜血直流,而当事人却有一张坦然无碍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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