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车的时候常盼问了句:“真的假的?” 她靠在方游怀里,说不上难过,但也不是很好过,只觉得有些没细细去想过的以后,关于她自己的,关于方游的,关于宋香萍的,这么突兀的砸过来,有点难以接受。 车里开着空调,她使劲儿的往方游怀里钻,方游以为常盼很担心,也没去推她,反而搂的更紧了,她低着头,拍了拍常盼的背,轻声说:“那边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具体的我们到了就知道了。” 开车的苟先生目不斜视,还能指使自己媳妇迅速走后门核对机票去,他对方游的事情也早有耳闻,而后座那个漂亮的姑娘怎么看都是一肚子坏水,真的伤心还假的伤心他这个旁人不好说,但他媳妇苟太太则是全然看透了,常盼什么德性她以前就知道,她俩那倒霉妈出事的时候方游是忙前忙后累的跟死狗一样,常盼虽然良心长了几两,知道关心方游了,但对她亲妈是毫不在意,出结果了也就哦一声,像是巴不得她妈判刑似的,有回她回去看方游,正好碰到这俩姐妹要去看宋香萍,常盼那是一点的不想去,明明是亲妈,还没方游这个假姐来的亲。 有些人天生德性是改不了了,苟太太对自己发小这个薄情寡义的妹妹实在不知道怎么说,这丫头现在装的脆弱在车上就迫不及待的吃起她姐豆腐了,不知道私底下打什么鬼主意。 说不让见的是她,硬要见的也是她,现在委屈给谁看呢! 苏雁青在心里腹诽一大堆,其实也没多少恶毒,她琢磨着方游左右也敌不过常盼,以前那臭丫头哭俩下她就没辙了,现在常盼段数更高,本来就一张绿茶婊的脸,还楚楚可怜的,方游还能怎么样?! 雁城作为个四线城市,设施实在是烂的不行,这些年也没个长进,连机场也是破破烂烂的,打个的也半天没人接,等常盼和方游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 方游以前在这个医院实习过,倒是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地方,说是病危的亲妈现在在重症监护里,常盼站在门口杵了老半天没想进去,也不是怕,但就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拒她,让她连抬腿的勇气都没有,活像重症监护里待着的都是跟被判了刑似的人,安静的跟是旁人的呼吸都可以被轻易的感知。 最后常盼还是进去了,方游一直没来,还在跟医生说什么。 她特意压低了脚步,生怕打破这个安静的局面。 窗帘没拉,外面是潼潼灯火,夜幕下闪闪烁烁,而光亮的病房内,安静的躺着她的母亲,生她但没怎么养过她的女人,宋香萍带着呼吸罩,微弱的呼吸使得那罩子里一会冒出点雾气一会又消散的,像是一个生命最后的挣扎。 常盼静静的站在床边,她头一次这么认真的去看自己亲妈的脸。 同样还没五十的年纪,许涵年轻的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而宋香萍看上去活像到了古稀,记忆里还有的零星黑发,现在都全白了,肌肤松弛,眼纹很深,法令纹像是被人刻意的按过一样,在她平整的肌肤上按出一道沟壑。这个人睁着眼的时候眼眼睛很大,但没有神,有点笨拙,常盼不知道她亲妈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这样子的,把一次在意当成爱慕,成全了自己后半生所有的不幸,即便她这个没有几分像她的女儿,长了跟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有七分相似的脸蛋,也能年年盼望着归来。 仔细一想,她也没有怎么跟宋香萍说过话。 她们之间的对话从来都是尴尬的,一种乍然而起毫无感情的对白,还没路上陌生人的搭讪来的顺畅。 无非是一些“中午吃的什么”“还饿不饿”“明天还上课吗”之类的话,而且她亲妈永远驼着背,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不得不弯着,带着那种有些刻意柔和的笑容,永远土里土气的衣服,睡觉总有鼾声,看完电视也不关。 她认我干嘛呢? 常盼盯着宋香萍的脸想,“我其实从来没真心叫过她一声妈。” 嘴皮子碰一碰就能让人满意其实挺好的,世界上多的是这样的关系,用一个听上去非常牢靠的称谓去包裹,可能还要用法律加上一层保护罩。 但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室内安静到常盼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刻,她竟然希望宋香萍能睁开眼让她看看,让她稍微把她脑子里那点还停留在六年前的对方的样子给修改修改,省的以后无处缅怀,但一边的心电图测量仪缓缓动着,总觉得下一刻就不会再波折,她作为一个外行,都感觉到宋香萍身上枯朽的气息。 她快死了。 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常盼想,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闭着眼的亲妈,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看你。” “我过得挺好的,这么多年最不好的就是跟你一块儿的那几年,你很穷,住的也很破,还喜欢赌,还把我推出去,还杀过人,一点都不像个当妈的……” “当然我也不知道真正当妈的应该怎么样,反正应该不是你这样,也不应该是许涵那样的,你们其实都一个样儿,只顾自己。” “不过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收养方游,虽然你也没好好养,但起码她是在你眼皮底下长大了,起码还有个住的地儿……起码我回来还能遇到她。” “我喜欢她,想跟她过一辈子,你也管不着了,也管不了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妈,”常盼顿了顿,她揉了揉眼,抱着最后一丝真诚说道—— “谢谢你。” 说完她就走出了病房,正好方游从医生那出来,还倒了杯水,看到她红红的眼,拍了拍她的肩膀,“休息一下,喝点水,听医生说妈情况真的很不好,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你上班那边,可以请个假吗?” 常盼喝了口水,嗯了一声。 但她们的妈像是受够了现实的烦恼,在半夜的时候就没了气儿,常盼木然的看着被盖着白布身影,跟着方游处理后事去了。 当地火化完之后她们就回了禄县,处理完最快也要一星期,常盼作为一个已经交了活儿的人,老板也不会太为难她,而方游自己就是老板,自然也没人管得了她。 人生老病死,生在第一位,死在最后一位,而老跟病,其实没什么好分前后的,有些老就是病,有些病就是老,可能还是死。 常盼在青春期的时候送走了亲爹,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六年后,又送走了亲妈,这一对仇字当头的夫妻,年复一年,到地底下终有一聚,常盼也没什么好期望的,在坟前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年头,死人的地儿都比活人的贵,她站在这片阔别多年的地界上,站在郊外的墓园里,眼前是宋香萍那块碑,照片还是她年轻的照片,不知道方游从那个旮旯角翻出来的,刻成一块椭圆的石头样的东西贴在碑上,上头的年轻姑娘一双圆眼,水灵的不像话,让人完全不敢相信她这一生会过得如此潦倒,到死,都孤家寡人。 墓园在半山腰,窄小的走道上还能看到未及时清扫的瓜果,被人踩过,汁水四溅,蚂蚁成堆,看着让人心生嫌恶。而向远处看去,是禄县这个小小的县城,被重山包围,迷迷蒙蒙的,没过多久,天上倒是开出了太阳,阴了几日的天儿,终究还是放晴了。 常盼跟着方游离开了墓园,慢慢的往墓园外的公交站牌走。 公交车很久来一趟,她俩站了一会,旁边是一群十几岁的小孩,估计是趁周末出来玩儿的,常盼尽管木这个脸站在那儿,这样乡下旮旯的地方充当背景也遮掩不了她的美态,那帮小孩叽叽喳喳的,没机会就往这里瞄。 上了公交车的时候常盼发现没有了位置,其中一个男孩在一群人哄笑中脸色通红的站起来要给常盼让座,常盼拉着扶手,一言不发的盯着那个男孩。 在这么多双眼的注视下,她露出了一个兴味十足的笑,问:“你让旁边那个起来,我跟你坐怎么样?” 一阵哄笑。 旁边那个男孩当真就要站起来的时候,常盼被人猛地一拉,紧接着她听到方游对那群小孩说:“用不着让,我们下一站就下。”
第54章 “嗯?下一站?” 常盼抬眼看了看方游, 嘀咕道:“不还有五站吗?” 她姐板着一张脸,非常严肃,那帮中学生顿时不敢嬉皮笑脸了,几分钟后到站, 她就被方游拉着下了车。 离她们住的宾馆还有好远的路, 常盼站在路边, 虽然现在方游看上去很不好说话,但她乐的不行, 凑过去挽住方游的胳膊,明知故问道:“姐,你干嘛啊,我找个座位坐怎么了?” 她那双长眼眯起,显然心情很好。 刚才对男孩那点“逗你玩”的神态倒是消失的干干净净,留下的是纯粹的笑意,心里那点猜测倒腾了几圈后,在现在这种时刻反倒蠢蠢欲动,恨不得对方游做点别的事情。 “你都多大了, 还跟小孩儿闹!” 方游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刚才常盼的样子, 虽然已经脱离了少女的模子, 但常盼还是有资本让人不由自主得被吸引的,十几岁的男孩更是抵抗不了, 刚刚常盼的话刚说完, 就迫不及待得站起来让位子了。 她这几天心情也不太好,此刻混杂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口气有点重。 常盼先是愣了愣, 反倒笑了出来,她又挽紧了几分方游的胳膊, 大热天也这么粘腻的靠上方游的肩,声调是显而易见的揶揄:“姐,你这么凶干嘛,吃醋啊?” 这句话说完,常盼好整以暇的盯着方游。 方游突然甩开常盼的手,先走了几步。 常盼不急不慢的跟上去。 还没城中心,这片都没什么人,更别说还是大夏天的,常盼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把遮阳伞,慢条斯理的冲前面走的飞快的人喊:“走慢点!我可没穿平底鞋!” 方游果然慢了下来。 常盼故意加重脚步,还喘了口气,举着遮阳伞走到方游身边,又故技重施的挽了上去。 方游叹了口气,她从常盼手里拿起伞,自己撑着,任由常盼靠着她,“不热啊?” 常盼:“热啊。” “那你还靠着。”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了了,”方游唉了一声,“对不起啊小盼,刚才我语气不太好。” 常盼侧过脸去看她,“是很不好,我很生气。” 方游正准备解释,就听到常盼说:“不过没关系,总比你以前一天到晚什么反应都没的死样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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