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游的手还卡在门缝里,她也没有抽出来的意思,只是提了提另一只手上的枣糕,然后说:“来给你送那块玉,顺便买了点枣糕。”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看上去有点正式,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场合匆匆而来,中分的头发也有点乱,楼梯间的灯光不太明亮,但常盼还是看出方游的染了个近趋于黑的发色,比亚麻深点,鼻尖架着一副细框的眼镜,不是当年她送的那副了,显然这幅看上去更符合她的气质,那种全然的可靠和点到为止的冷凝,凝结于眉间,让她越发耐看。 “寄给我就好了,事这么多,拿过来。” 常盼把门缝拉大了一点,伸出手去接方游的东西。 “你先拿着这个。” 方游把枣糕往前递了递。 “我不要!” 方游也没多说,她那只被夹过的手拿东西的时候显然有点不自然,她面不改色的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递给常盼。 常盼把盒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就打算关门了。 “你不看看吗?” 常盼开了灯,“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你……” 正巧这时候对门那对小夫妻回来了,手里还拎着超市买的东西,也许是第一次看到对门独居的常盼有人拜访,倒是好奇的看了过来。常盼除了上班鲜少出门,也没有朋友来玩,杨迎雪也没被允许上门,不过她也没什么时间,光管她妈丢给她的小公司就得使出毕生精力了。 感觉到对方探寻的视线,常盼的脸色有点不好,但她还是冲对方笑了笑。 那对夫妻也笑了笑,就进去了。 又是一阵安静。 方游似乎是没打算进去,只是把装枣糕的袋子套在了常盼的手腕。 “我走了。” 装枣糕的袋子打过一个结,挂在手腕上却依旧可以感受到枣糕的热气,蒸的有点烫手,好像那一圈痕迹顷刻变成刻痕,让她不得不死死的盯着方游默然转身的背影。 女人身材高挑,她的裤管很宽,衬得脚踝清瘦,仿佛随便一折,就能够摧毁。 直到电梯门关上,方游都没看常盼一眼,她的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臂上,似乎是在轻轻的揉着。 这人还是这样,永远不会说点好听的 。 常盼关上门,她手腕上挂着的塑料袋垂下来,她指尖勾着分量还算重的枣糕,顺便从玄关上拿起刚才被她随意丢在一边的盒子。 室内只开了壁灯,不太明亮,常盼坐在桌前,打开那个塑料袋,拿出一块枣糕,咬了一口。 热乎乎的,显然是刚刚买的,她骤然想起自己从周学姐车上下来的时候,余光里枣糕王门口长长的队伍,还有走回来时似有如无的脚步声。 枣糕王是个小店,但胜在老字号,生意一向很好,但门店不是很好,也没什么预约,都是得现买的,但每天买的人太多,很少有人愿意耗这么长时间的去买几斤枣糕,常盼自己都懒得去,只是偶尔碰见人少,去买两块。 一个人生活有时候也不太好,比如买枣糕,买一斤送半斤,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得好些天,可东西冷了,热了也没之前好吃。 周学姐为了家里那唧唧歪歪的俩孩子愿意排队去买,那方游呢,为什么得这样? 当年那场回忆起来都痛苦无比的分离,常盼根本不敢多想,方游的一刀两断干脆利落,仿佛剥皮敲骨,把她最后一点期望也断的干干净净,在漫长的时间里即便再抽枝,也不复最初的满腔纯粹,她的怨恨没有随着时间而消去,反而越发深刻,在转头对视的一瞬间,她甚至想把对方按在地上,撕掉那张永远平静的脸,露出下面属于人类的鲜活来。
第47章 “差不多行了吧?” 常盼坐在咖啡厅里, 看着坐在对面浓妆艳抹的女人反复对比那两块玉,有点不耐烦。 常夏又看了两三分钟,终于确保了两块玉的相似度,小心翼翼的放进木盒塞到包里去了。 “我走了。” 常盼站起来就走, 干脆利落付完钱就打算把这个烦人的货色丢下了。她这段时间心情着实不好, 把常夏叫出来也是因为不想亲自去常家跑一趟, 指不定看到前任父母,落到两方人马都一脸菜色, 更是糟心。 才刚走出咖啡厅,她就看到一个穿的骚包无比的男人正朝这边看过来,外头下了雨,男人撑着一把伞,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常盼的车停在一边的停车点,这么点路倒是无所谓,她正准备拿包挡一挡头的时候,常夏出来了,这么宽敞的路, 还非得往有人的地方溜两圈, 常盼在她杵过来的时候迅速往旁边挪了挪, 眼睁睁的看着刚才那个撑伞的男人上前拉了一把常夏,把对方拉进怀里, 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儿。 难为常夏那大高个儿还得装出点依偎的模样来。 也不知道上哪找的男朋友, 不过倒是挺搭的,恨不得穿金戴银,在脑门上写“我是暴发户”。 常盼头顶着包冲进雨里, 开车去了外婆家。 这个时节就是雨水多,常盼出门太急, 忘了拿伞,车上倒是有一把折伞,可惜被她用的皱皱的,被丢在后备箱不见天日了。一路上雨水哗哗的,但路上的人倒没少,也许是节假日的缘故,伞花多多,穿街走巷,有一种别样的安逸。 她这次出门算得上是临时起意,到了容城直接约的常夏,常夏随叫随到,空得很,反正有山山靠,一辈子都给她享受还有得多,都二十七.八的人了还在被亲妈不依不饶的熏陶什么文化素养,倒是接了以前常盼没被驯养出来的气质修行课,但显然她俩一个鸠占鹊巢本性难改,一个凤凰落草鸡窝里同化的差不多了,后天的培养连狗尾续貂都算不上,拧巴的不行。 常夏和她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常盼不知道这次常家那二老对她做了什么,以至于她这么胆战心惊的,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谁撕掉一样,旁人眼里她俩这微妙的关系跟电视剧八点档似的,怎么看都能播个五六十集的,再加点什么养女亲女看上一个男人,或者父母突然意外怎么样了开始争家产的剧情,估计还能上个头条。 可惜常盼在性取向上面已经不走寻常路了,更别提这让她想起来就嗤之以鼻的家财万贯。 到外婆住的小区天都黑了,这个点大多数的家庭都在吃晚饭,电梯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想了无数种今晚会吃的菜色了。 她敲了敲门,一边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就咖啡厅出来那么一小会,还是有点湿湿的。 脚步声慢慢走近,门开了。 “外……” “你怎么在这?” 开门的是方游,她显然也有些错愕,看着一手还放在头发上的常盼。 好几年没见面的妹妹显然不太友好,她原本平顺的眉间,在抬眼的一瞬间拧了起来,那两道细长的眉画的有些淡,但因为眉尾过于尖锐,加上她那双长眼又习惯的半眯着,长开后趋于冷艳的容颜盛着一眼就能看出的生人勿近,让人无端的生出一种退远些的想法。 “我……” 方游有点词穷,饶是她一向善于遮掩,在这样无论怎么解释都不太通顺的场合,最后还是变成一句比较无聊的叹气。 “谁啊?” 老太太走了出来,虽然年纪大了,但她精神头很好,腿脚也很利索,看着方游出去开个门这么久都没回来,自然的出来瞧瞧。 “盼盼怎么来了?前天问你你还说有事呢……” 外婆伸手拉住常盼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头发湿啦?没带伞?正好赶上吃饭,先喝点汤好了。” 大概是看方游还没走过来,老太太又回头:“小游你还站在哪儿做什么,好好的姐妹俩见个面怎么就这么难呢……” 最后半句话像是老人家的絮絮叨叨,有点轻,但常盼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方游的造访或许不突然,看她跟外婆熟稔的模样,不难猜出这些年里她们联系的紧密。可越是这样觉得,常盼就越觉得呼吸困难,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无能为力又涌上心头,一瞬间抽空她所有的力气,她只能任由老太太把她拉倒桌前坐下,面对一桌的菜,静默无言。 “盼盼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外婆给常盼盛了一碗汤,问道。 “把那块玉给常夏了,下午出发的。” 常盼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叶阿姨呢?” “做完饭就走了,说家里有点事。” “给夏夏了啊,那就好,那你妈可就消停了……”外婆一直没能纠正这个称呼,或许是不想纠正,她说起自己的女儿永远是愁云萦绕的,像是有什么大事压在她的心口,始终放不下。 “她又怎么了?” 常盼给外婆夹了一筷子菜,瞥了眼默不作声吃饭的方游,发现对方此刻挽着衬衫,右手手臂上一条很明显的青紫,一看就是她的杰作。 “谁知道她怎么样,那点病吃药也没用,全靠你爸哄着,指不定到了我这个年纪,得一天到晚黏着人家啰……”外婆独居很多年了,她的丈夫好像是在许涵结婚没多久就去世了,常金文把常盼抱来后,大多数都是老人家带着。 “小游你多吃点,”外婆看着沉默的方游,老太太面善,笑起来眉梢眼角都是慈爱,还挺不服老,头发白了也得染黑,看上去倒是一点不像七十多的人,“胳膊睡觉前再擦点药。” 方游嗯了一声。 也许是常盼的不待见跟方游的尴尬太过于明显,老人家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们之前是吵过架还是怎么样子,之前小游说让我别告诉你她有跟我联系过,我也就不说了,但今天都碰上了,你们还有什么可以变扭的?” “人啊……这一辈子过的很快的……” 老太太的声线很平稳,就是尾音总有些叹调,也许是年轻时在诗会待过一会儿,说起话来都有那种腔调。 可惜常盼倔的十头驴都拉不过来,她的懒得搭理那还真是懒得搭理,吃完饭就跑一边儿逗猫去了,看的老太太直叹气。 而方游全程对外婆的问题一问一答,一板一眼的,顽固俩字贴在她的脑门,撕下来仿佛也得保持完美形态。她也不去打扰角落里一老一小饭后闲聊,自觉的收拾碗筷跑厨房洗碗去了。 老人家絮叨起来总是没完没了,常盼坐在小板凳上听外婆从年轻唠到现在,恨不得把她那点鸡汤味儿十足的人生感悟在猫的呼噜声里一点不漏的传授给常盼,常盼左耳朵进右耳多出,面上还得是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在外婆又要循环教导的时候问了句:“她什么时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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