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就那样被爱迷惑。犯下的罪,视而不见的生命,判十次死刑都还不清。” “你们打我吧,”她听见自己握着那人的拳头说,“我对不起你们啊。” 在那制约她的力量恐惧着放开她的同时,荀安在一旁的雪地里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幻影,那幻影长着与她相同的脸。 她抱着一束花,那是几支蓝玫瑰加上满天星的搭配。她眼神悲哀,微低着头颅,穿得却比当前的荀安更为体面。她抚摸恋人般地顺着怀里的那一束花,然后与荀安对上视线。 “你还真敢啊。”她说道。 你真敢说,敢说她没有感情,敢说她在骗你。 你能否在回忆起她一次次看出你的焦虑,然后选择拥抱你的时候再把这句话复述一遍?你是否还能记起那些她因思考而难以入眠,但只要被你抱住就能呼吸平稳的岁月? 那些笨拙做出的早餐,那为了迎合你的想法而显得有些怪异的服装尝试都可以忘,那么那些个久别重逢时看向你的眼神,那给予你戒指后被你所感染的哭声呢? 你真的能斩钉截铁地说,那些都是假的? 你是否还记得你曾最讨厌哪种人? “我不记得了。” 荀安无法再忍受自己的个人意志被蚕食殆尽,那无疑于往毒/药里再拌半份砒/霜。 她记得那些,她记得十六年里所有所有的一切,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她此刻孤独且痛苦地面对着剩余的人生,这又该如何归罪?自责也好怀疑也罢早就把她压得喘不过气了,她只是渴求着片刻的轻松。 那种空间快速凝缩般的窒息令她极度恐惧,这不再像过去的电影院里那样还有光照来助她苏醒。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只是一种可耻的幻觉,从理性来讲没什么值得恐惧,但她难以逃避。 她感到自己身体上的一块部位变得特别沉重,她望向自己的左手找到了罪魁祸首。她把那枚戒指从手上取下时废了不少的力,她应该没有长胖,一定是戒指放入储蓄背包后被缩了水。 她把它拿下,扔向了那个冒犯自己的幻影,她终于消失,身边也再看不见其他人的踪迹。 所有的人都走了,戒指沉入雪里。 反正杜芢的那枚戒指也早就被她带着一并消失,自己的这个只是去陪她了而已。戒指心里应该是开心的,比这被遗忘在白茫茫大地上的人要死得更为干净。 回家后她喝了两口酒,把自己这两年来写的那些书全都拿到楼底下一并烧掉。她知道这些都不会被真正留存下来,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 · 第二天下午人们都还在谈论,那个摸了一整天雪的人现在怎么还没放弃。 有人跟她说是你自己把你的东西烧了,戒指给扔了的,你现在找不到又想怪谁。她却不正面回答别人的问题,一个劲地问人家有没有偷了她的戒指,那东西好端端地待在一个地方,怎么过了个晚上来就没了?是哪个爱沾小便宜的家伙把它拿走了去卖钱,那是要遭报应的啊。 “你自己这么说话怎么不想想你自己遭不遭报应?”居民叹了口气便不再管这疯子。 有过路过的邮递员跟她说他早上看见莫利好像拿着一枚戒指在晃,不如去公园里的亭子那找找莫利。 于是那翻雪的人终于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晃晃悠悠地像公园走去,附近的人们为暂时打发走了一个怪人暗自庆幸。 当荀安到达公园后,看见那小土坡顶端的亭子上有一个扎了麻花辫的靛蓝发少女在摆弄着一个类似于显微镜的东西,但它的镜头却朝向天空。 荀安走近看她,她也还是沉迷于自己的观察而浑然不觉荀安的到来。荀安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好好放在那个观测装置的底部,一种轻松感瞬间席卷全身,没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加美妙。 她二话没说一把拿走戒指,没顾得上那少女突然性的察觉与紧接而来的央求。她说她真的很需要这种材质的物体来帮她观察天空,她问荀安不想看极光吗,她可以用这枚戒指来帮助荀安看见极光。 荀安并不认为这个条件有多么诱人,但她想起自己昨天的话,突然很难拒绝去实现这梦中短命少女的一个小小渴望,毕竟她们的诞生也都源于自己。 她半信半疑地把戒指交予这个叫莫利的家伙,在一旁好好盯着这人,以免她拿走就逃。 这姑娘倒是听话地没有轻举妄动,她像得到了一把真理的钥匙似的爱护地捧着这枚戒指,重新把她放回观测仪底部,继续调试机器。 那专心的样子让荀安触景生情。 等天更晚了一些,莫利把镜头的位置让给荀安,说你看吧,现在能看见极光了。 荀安坐在石椅上,半信半疑地接过观测仪,闭上一只眼望向目镜。那绿色的光芒像在天空中晕染开来的墨淌过一片大地,如果这是在现实里看见的话她八成会直呼宇宙的奥秘,或是外星人降临。 但她此刻只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她知道这个世界之外是什么。 她突然觉得那更像一双搁着天空向这个世界传递信息的手的残影,她只是很想问问杜芢,你在看我吗? 如果她还有魔法就好了,她想把这个只能去看的观测仪变为一个能向外喊话的信息发射器,她想告诉杜芢,荀安在这里。 对不起啊。 她还是,还是很想你。 ----
第31章 第三十年(2) 莫利重新调试着仪器,于是她们不止看见了极光,也看见星空,看见那数个星球之外,笼罩着本星系的那一层薄薄的云。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枚戒指所带来的反应,荀安不知道这个世界依靠的是哪一款物理体系。 “我真的好想知道这一切之外会是什么。”莫利率先开口打破寂静,“我之前听说你跟别人说,说我们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信不信由你。”荀安无意隐瞒,“没有真正的星空,你所看见的星空是对我们世界那个星空的模仿再构成,只是一个贴图。真实世界里的太阳系有八大行星。真实世界里观测星空,不依靠戒指的反应。” “发现自己一直生活的世界原来什么都不是,还是挺令人惊讶的。”莫利眨巴着眼睛看着夜空,语气却不显震惊,“你觉得,我们能够出去吗?去你们的世界?” “你先出这个小区再说吧。”荀安笑道。 “这值得考虑。”莫利很认真地在琢磨,“我还是想听你说你们那里的故事,你们那里的物理体系到底是怎样的啊?还有还有,动物是怎样的?政体是怎样的?你们怎么重现着我们这个世界?” “你这问题也太多了。”荀安想说的不多,“你都没出过小区,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从我出生开始,就认为人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小区不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只是一种选择。所以我也不会像你们那样,觉得我们很渺小。”莫利说,“但就算这样我也会仰望星空,我觉得我这样很好,但要是能做到更多,肯定会更好。” “因此当听说你点明了我们是自己不想出去,并且在此之外还有新的世界的时候,我真的认为这个观点很具有突破性。我下午经过尝试后真的感受到了‘墙’的存在,就像人生中第一次拿望远镜,切切实实看见星云。” “我想一直探索,一直一直探索,我真的很好奇,我能走到多远。”她眼睛亮晶晶的,足以感染任何一个取笑她的居民。 “那结局可能是死。”荀安说。 “不一定的啊,因为你也只说了可能,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莫利狡黠回应,“如果我们是数据,那我们之外就是数据之海,我或许能够到达你也不知道的领域,然后再在某一天与你们相见,不,甚至站得更高更远。” “你这也太乐观了。” “难道在你们那里,乐观不是人类探索边界的美好品质?”莫利擦拭着仪器的镜头,“唉,还是好想知道啊,真实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抱歉喽,在你面前的是一个高层生物里的学渣。”荀安抱歉地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如果我的……妻子在这里的话,她能告诉你更多。” “妻子?原来与你相配的戒指并不是男戒,真有意思,在你们那里,居然允许这种模式存在?” “并不允许,但我就是有了。” “多有意思啊……”莫利感叹着,“原来我不知道的事有这么多。” 不知道的事有这么多,多么贴近孩童时期的思考模式。更多的人在听见闻所闻未的事情的时候,第一反应只有反感与恶心。 就算是荀安,有时也会那般思考。 她想到了即使同为梦境世界,在她这片幻想里,更多的世界也大方地承认着她与杜芢的关系,这可能也是一直以来对她的厚遇。 她又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虽然现实里的星空我知道的不多,但你想听听与你们同级的世界里的宇宙故事吗?”荀安回想起了她曾生活过一年的那个基站。 “想听想听!”莫利显然很感兴趣。 “好,那我就跟你说啊,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烈阳星系的第三颗行球上,生活着一群蛞蝓人……” 她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没有了望远镜的辅助她再也看不见极光,但她知道它一直都在。 · 之后莫利借了荀安的戒指三天,再往后便不怎么借了。依靠别人的东西做研究终究还是不太方便,荀安这人也不怎么想给。 她靠自己在山下挖到了可供代替的物质,就不再拉着那个神奇的外来者去观察天空。只是在超市里见到时还是会打打招呼,就像邻里间一种自然的问候。 她会告诉荀安这里卖的哪种肉更为好吃,荀安有时会塞给她一些自己买多了吃不完的零食。 荀安在这个社区里得到了一个支点后似乎也渐渐重新树立起了自己与梦境的联系,她自己做菜,光顾超市的时间变多后就逐渐与那里的销售员有了接触。寒暄一下问问最近过得怎么样,也成了件极为自然的事情。 有时也可以一起出来吃顿饭,喝点小酒。 在大家眼里,荀安还是那个不愿放弃她那套天外有天理论的怪人,但每个人总归都是有着那么些奇怪的地方的。这份奇怪在你没融入一个群体的时候容易被判定为导致你孤僻的根,但当你进入之后,关系本身会柔和地抚平这个问题。 人们不喜欢一个人,或许从不是因为所谓一点两点的与众不同,而是因为一些更难以表达的感觉,第六感?缘分?或许只是人性里一种不好直言的残忍。 她自身因不适应时间变换而导致的躯体症状还是没有痊愈,但她忍了这么久,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像一个抛物线,无论如此,它现在走的是那条下降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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