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脑内理了一通昨晚应该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不,哪怕是做了,也不该消失得这么离奇。她在家里搜寻了个遍后发现甚至照片上都被抹除了杜芢的痕迹,这明显不正常。 有一个不成型的想法在荀安脑内出现,她尝试用手挥去那种猜想,还是决定先去外面找一遍。 问遍了整个海滩和小镇后依旧一无所获,那些居民还在讨论什么昨日的奇迹,却没意识到那个带给他们奇迹的人却成了今日方圆十里以内最悲伤的人。那些小镇居民并未能帮到她分毫,没人见过她描述中的人,房东甚至跟荀安说她一直是一个人在住啊,她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爱人,什么杜芢。 直到从早晨找到黄昏,荀安都没能等到杜芢重新出现,并站在她面前告诉她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恶作剧。她回家瘫在椅子上,逐渐承认了那个事实:杜芢登了出去,登出梦境。 现在这个梦里甚至都没能留下杜芢曾经留过笔迹的纸,但荀安把她讲的那些设定都记得够牢,牢到永远忘不了。现在的情况很符合她说过的非梦境主人离开梦境后的情况,那么理论上来讲这就是唯一的可能。 荀安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戒指,她真的很庆幸杜芢至少没把这个也带走。她不理解她为什么那样不说一声就离开,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她所了解的太少,杜芢这个行为只是再一次表明了她永远有着高于荀安的限权,荀安像一个培养皿里的细菌,对杜芢的任何决定都没有反抗的能力。 荀安告诉自己杜芢可能只是发现了一些器械上的问题,或者只是醒来去上个厕所而已,不过几分钟而已,不然她不会什么都不说。可能荀安要等几天,大不了就等几个月!没关系,她又不是不能等。 尽管这样想,她还是每天委屈地躺在杜芢平时躺着的那个位置,常常哭着入睡。她发现自己果然还是被培养成了废人,变成了已经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丧失了独自生活能力的废人。试问爱情究竟给人类带来了什么,怎么就把好端端的一个人给削成了半人? 她在这样漫长的不安中,又在原来的房子里度过了数月。哪怕杜芢不在她也每天都把家都打理得很好,每隔几天都会在花瓶里插上不同的花,并在每次换花时抱怨是这次花的花语不行,接下来换一种搭配,杜芢就肯定会回来了。 后来直到这个世界走向终结,杜芢都没再回来。 再往后,梦境带给荀安的,是像首尾呼应一般的,长达五年的围困。 · 这个新世界只有一个大型居民区的大小,荀安在尝试了几次后得到了这样的答案。在她第五次在居民楼的一角醒来,第三次从门卫那拿走钥匙的时候,还能听见门卫在那哈着冷气感慨:“今年一共来了三个外来者,一个跳到楼下找不着了,一个被雪埋山底下了,希望你能正常点,争取活到明年春天。” 梦境居民不会把重生前和重生后的人当做同一人的特性依旧在发挥作用。荀安没告诉门卫,前两个也是她。也不会告诉他,她不会再尝试了,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往下跳一次也怪辛苦的。 这里的居民楼排列有序得像是复制黏贴后的基础模型,老旧的房屋结构里意外地允许着电梯的存在,每次启动电梯时都会伴随有极强的噪音,让人觉得下一秒就掉到电梯井里也并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而幸运的是,那时你至少能拥有这幅挂在电梯内壁上的巨幅古典女性画像的陪伴。 荀安喜欢在想事时与画上那名优雅的夫人四目相对,这样一来二去竟也生出了些特殊的情谊,像是寂寞中滋生出的菌。但她不喜欢画上那名女性的眼睛,太过漆黑,人的眼睛吧,还是颜色越淡越有灵气。 她在这栋楼里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个小隔间,她找了份每周给这个社区编点社区新闻的工作,日子倒也算过得去。 这里的人们不认为这个世界只有自己,这儿有公路,也有来来往往的车辆,尽管只有杜芢知道车里下来的人其实都是假的,假人。而小区的边缘,连同那一座小山的边界,都有着透明的墙,根本出不去。 小区居民的脑子里就像被下达了暗示或是一种指令,他们认为是自己没必要出去,而非出不去。反正小区里各种基础设施一应俱全,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了下来。 这里的冬季很长,夜也很长,但不至于像十六蓝区那般极端,还伫立于正常的氛围内。天气最冷的时候会下厚厚的雪,但清洁工都会在天亮前把它们扫好,而不至于堵住楼栋的门廊。 这里一切都挺好的,只是荀安很想杜芢。 在这样的日子里她甚至已经不敢去幻想杜芢能回来了,她只是不断想象她发生了什么,她可能被可怕的上级缠上,或是粗心地遗失了能再回来的方法。 等一切结束后杜芢又会怎样为自己辩解,对自己道歉呢?每每想到这里,荀安又不敢再去揣摩她的表情。 那种对相遇的想象在意识的泥沼里被不断发酵,就像第一年荀安还会想着只是给杜芢一个拥抱,她说什么她都原谅她。第二年,她那抓住杜芢的动作就变得更用力,更粗暴了一些。 第二年半她在难以抑制的头疼中直接用手揪住了对方的领子,被风化的变得僵硬的声音也好感情也罢在被推到地上的那一刻在荀安面前落得一地粉碎。 她意识到自己在这样的状态下搞砸了她写来自娱自乐的第三本小说,她起身去床头拿止痛药,在望向窗外时她突然止不住地想要呕吐。那司空见惯的风景为何会开始使人焦躁? 她想要呼吸,并非是探出窗外的呼吸,她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这里。 她度过了太多两年内就会更新换代的人生,这样一个狭隘的社区又怎能容得下一个已被惯坏的生命体? 生活在各种躯体症状中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荀安走在街上时会觉得自己与身边人搁着一条条界限分明的直线,它们杂乱无章地铺在地上,像是杜芢过去用于记录的一种方格纸。他们在主人走后突然性地决定叛逆,开始打乱自己。 那些居民为什么要交谈?荀安想。他们为什么要笑?为何不会为这一成不变的人生感到烦躁?为何牵着恋人的手,在街上走得那么括噪? 自己过去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为何这些数据也能被爱,自己却失去了爱?她甚至恶毒地希望这些前途不容乐观的居民们也能认清现实,来感受感受与自己同等的疼。 但她又为什么要痛?她还有生命,不愁吃穿,已经比最开始的流浪生活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敲响那扇门毫无疑问是值得的。她甚至还有人爱,有杜芢。 有杜芢。 除非她骗人。 那句画外音就像好端端走在街上,突然于耳侧响起的陌生男性声音,一种极大的冒犯。 荀安难以置信地盯着一片空气,但脑内不受束缚的声音毫无疑问并不受她威胁。它们在此结了缘,之后它总会不放过任何一个间隙入侵荀安的大脑,告诉她没人爱她,这是一场控制变量的实验,可笑的骗局。 这是一场一如往常的失败,你没有办法在虚拟里得到自我的整合与统一,就连双亲与社会都排斥的个体怎么可能得到一个实验员的爱? 没人知道像杜芢那样没有时间概念,两小时不算久,三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的活了太久的人究竟会有着怎样的思想意识,是否也能轻易做到伪装自己,只为完成一场骗局。 很多事想来也讽刺,在认为杜芢爱自己的时候,荀安拼了命地想让她放下自己,而在怀疑的念头生出后,她又感到难以接受。 这份难以接受又并未让原本的温润变得尖锐,只要杜芢还是那个杜芢,哪怕感情掺了水,荀安也不会觉得为她付出有何不值。 她只是感到难过,那么一小勺,一小勺的难过。它被拌在每日的药里,一日三次,伴着流入嘴里的眼泪服下。 她显然食用了太多那样的难过,让她向世间展现的模样都开始变得独特。她头发乱糟糟的,总是在寒冷的天气里拿大围巾裹住自己,喜欢叼着那根大烟斗,被人称为典型的没那个成功的命,却一个不落地得了成功的病。 荀安不太在乎邻里的看法,她大多时候都在思考着自己的事情。总结,质问着那些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一种想把一切搞懂的欲望盘旋在她的心头,她急于给予自己的生命一个合适的答卷。 生命怎么可能没有意义呢?可若是有,那她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连杜芢都记不住自己,那她的意义是什么? 她意识到自己幸却又不不幸,不是每个人都能准确判断出自己还能留存于世的时间,能够感受与她同等的悲哀。她时常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多读点书,她还记得在生命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她在现实里的教室中,对着一本小说结局的感动。 但这一点在这里无法实现,这里不是没有书店。但梦里的书,说来说去,都是荀安自己的那点东西,它们千变万化,却从不会给予荀安任何一种意外的回答。 她甚至自己写了本完全不是自己风格的小说,她打算去投稿,不知自己的这一行为会被梦境如何判定,会不会影响书架里的其他书籍的内容分布。 这是一场冒险,放长线钓大鱼。如果不是在走去信箱的途中被那群小青年故意撞倒,纸张散了一地的话它会更为顺利。 荀安什么也没说,她低头把那些纸张捡起,身旁的青年笑话她这种人根本不可能有未来,她抬头,以同等的嘲笑回敬他们: “不光是我,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未来。” 要说这架最初是怎么吵上的已经无从考究,荀安本以为这里的居民不过就是把她当个疯子,没人会在意她的言论。却没想到当她告诉他们“他们没有出这个社区的能力”后竟还真的引发了一些思考,触碰到了他们最恐惧的地方。 杜芢说的没错,虚拟灵魂的智慧也在不断得到提升。 她就这样被揪着领子提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在笑,还是没打算停止话题。人们越恐惧越反驳她越说得激动,她一向有点享受这种拨弄别人情绪的快感。 她不愿说停止就停止,爱也好生命也罢,如果一定要玩那种相互折磨的游戏,那她为什么不能是制约别人的那个? 她告诉他们所有人在这之外什么也没有,他们只是可悲的数据,不久后就要死去。或许明天,或许还要再等几个月。过去是虚假的,未来空无一物,他们被玩弄了,这一切的一切只是一个残忍研究员的可悲实验! 那没有感情的,冷血的神,并不会在乎你们任何一人。 “还有我也是,我也是。” 她想哭,却流不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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