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杜芢真就那样简单地拯救了自己?那她又为什么要与自己告别?如果她真的拥有直接饶自己一命的权限,那么自己在那三十年里的苦痛挣扎对杜芢而言又是一种怎样的姿态?她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把心攥出血也要与她相爱,是不是觉得这只是一只小白鼠给自己献出的一粒花生米?她从来就可以决定自己的一切,那又怎么忍心看着她一直在生与死的迷宫中转圈? 她难道只是在观察自己吗?那句告别那句爱到底代表什么,荀安不相信那只是研究员对实验体的诀别。 她还是得去找到杜芢,荀安想,她得再见她一面。 都怪她最后又说了一次爱她,既然都说了就别想再把她抛下。她得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些感情只存在于梦里,她不想再与她继续。 就算那样也没关系,荀安很有自尊的,不会死缠烂打。但前提是杜芢得看着荀安的眼睛说出那些话,不要再去逃避她。 不然她会不甘心的啊。 荀安靠在窗边凝望晚霞,那车把她脑袋颠得不断与玻璃碰撞,车窗里她的倒影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像个孩子。在城市的边际线逐渐进入视线后,她想清楚了自己接下来该前往的场所。 她在一个商业街附近下车,先去换掉了自己这一身像是刚从疯狂科学家手里潜逃出来的可怜实验体的服装,但也没把原本身上那身扔掉,她买了个包把它装好。她觉得她能在这件衣服上感觉到杜芢的气息,她得把它带着,用于在还没找到杜芢的那段日子里当自己的安眠道具。 她还是担心自己的长相被人认出,于是买了顶熟悉的鸭舌帽戴上。说实话她也明白全区压根就没几个人会认真看那些无聊的新闻通报,况且现在也没有了关于她的报道。但保不准谁正义感爆棚呢,这种防护还是最好做好。 天色将晚,她先找了间快餐店来解决两天没吃饭的饥饿,然后再考虑去找个网吧,通过伟大的互联网来搜寻杜芢的踪迹。 她点了份鳗鱼饭,在吃到鳗鱼的那一刻她潸然泪下,不是因为吃到了食物而过度感动。而是因为这本质上是一场测试,她过去从来没吃过鳗鱼,她想试试,这到底是真的现实,还是另一场梦? 最终测试结果导向现实,她尝到了过去她在梦里三十年都没尝过的味道。就像杜芢说过的一样,梦里的食物只能复刻她以往的记忆,只有现实能带来未知。 她发现自己过去一直抗拒的这种偏生的食物其实味道还不错,她想让杜芢也尝尝。过去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连吃块饼干都巴不得给杜芢掰一半。 她吃好后走向街区开始寻找网吧,路过两家网吧都没敢进去,一个金碧辉煌,一个里面像是包了场。最终她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的小网吧前驻足停留,很好,这个看起来就不三不四。女老板站在店门口举着电话骂街,就是这种氛围。这才是她的通常藏匿点,她的精神家园。 她在里面办理包机时还是习惯性地用了男声,直到对方拿着她的证件一脸奇怪地问她你不女的吗她才大梦初醒般地改口,说刚刚吃太辣了声音有点哑。真的是太习惯了,好像她的大脑虽然度过了三十年,但她的声带还保留着五天前的待人习惯,一开口就用伪音。 她原来还拿这项小技能吓过杜芢,但杜芢后来表现出了惊恐,她就不再这么做了,也渐渐丢失了这项技能,直到今天才把它寻回。 其实她也不喜欢装出男声,但她当时没得选。 她在电脑前坐下,在搜索框里输入杜芢的名字,但在点下去的时候她迟疑了,她敢保证她当年看见星际舰队攻向自己的时候都从未这么恐惧。 她在害怕什么呢?她问自己。害怕什么都搜不出?还是搜出一堆陌生的东西?害怕她骗自己?还是害怕杜芢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 就像是一种预示,像是作者投出一部暴死作品前心里一瞬间的颤动,她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做这件事。但她还想理性行事的头脑没能抵过她年轻气盛还富有冲劲的躯体,她的身体在按下搜索键的同时还骂了她一句懦弱:冲破梦境都敢,遇上和杜芢有关的事了就缩回去了吗?你个老废物! 杜芢看着电脑界面开始加载,那一刻她心里的演化不亚于一场宇宙大爆炸。然后等界面出现后她没空再去在乎那具骂她老废物的躯体,她一条一条地看了起来。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没有找到杜芢。 或者说,她没有找到那个她所熟悉的杜芢。 杜芢这名字不算常见,同名同姓的也没几个,那短短一页的界面里,连某同姓古代诗人的介绍都会被加进去凑数。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博主的主页,植物的介绍,撞了名的罪犯的通报……荀安一个个划过去,鼠标在通报那里暂停。 她本来不可能点进去的,想也知道那不会是自己所熟知的杜芢,但她在那里看到了一些关于研究的字眼。 她直到点进去的时候也只是在感叹世间的种种巧合真奇妙,她是抱着平反的心情来的,只是爱屋及乌,觉得叫杜芢的人再坏也不会坏到哪去,她倒要看看那些管理局的人又在哪里为难普通人。 至于这会不会是她的杜芢,这个问题荀安是没想过的,她往下划着页面,只知道她的杜芢是很厉害的,能够拥有生育豁免权,做着高级的研究。 “在逃人员,最高调查等级……梦境系统,是无法容忍的罪恶科技……” 她很厉害的,不用为未来发愁。 “15日18时许,得到杜某在信息网中遗漏的,她绑架另一违规者荀某作为实验体的消息,并搜寻到其藏匿地址。” 她和自己又不同,她光明正大。 “到达后只发现了荀某的部分人体组织,经检查器核对,确认死亡。” 她拥有那么多无法想象的科技,总是可以在自己面前引发奇迹。 “严重……恶劣……” 她只要努努力,还是可以像她所期望的那样登至顶峰,被所有人仰慕的呀,荀安相信她一定配得上那一切。 “在过程中试图阻碍调查,袭击管理人员……” 她应该长命百岁。 “当场击毙。” 当场击毙。 荀安一时间没太理解这几个字的意义,她承认自己只是想装成作家的文盲,就那么一刻,她与所有文字的联系直接被断了网。她麻木地点进下面的视频,指望图像能够给她说清楚这一堆乱码到底是在讲个什么鬼,这会是她未来一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她还没有从这种室内监视无人机视角看过杜芢,所以她总觉得那不是杜芢,她看起来傻傻的,被人控制了还在那争论。 她为什么要掏出枪呢?她研究所那么小,到底哪来的枪?看吧,都说了不可以做这种事的,这种事还是交给自己在行,荀安有充分的对付管理局的经验,知道怎么样都不能拿枪指着别人的啊,你这样不就是在求死吗? 看啊,被打中了吧。 其实他们还是绕了她一命的,一共三枪,没有直接对着头射击。她只是那样倒下,眼镜掉落在一旁,失去行动能力。好像有人呼叫了救援,在救援来之前一群人就那样围在她身边,现在确实有很多人在看她了,虽然与她期望的那种不太一样。 她一直捂着身子,趴在冰凉的地上。衣服的颜色变了,荀安不太理解。不知过了多久,视频里有人拿手摸了摸她的手腕,对着对讲机说了六个字,前俩字听不懂,后四个字是,不用来了。 视频到此结束。 荀安还是觉得这是伪造的,她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是觉得不该是这样,哪哪都不太对。她想起身去告诉这个网吧她们这收录了虚假网页,身体却又犯了前不久躺在杜芢床上时的老毛病,一动也不能动。 人一旦落入了这种境地,整个世界就布满了关不掉的收音机,太多嘈杂的声音涌入耳里,她听见左手边两米处的少年在为赢了一盘游戏而欢呼,后座一排后的上班族在为亏了基金而痛哭,右边那一整块的一群人在为他们的一个同伴庆生。他们相互把蛋糕往对方脸上砸,热闹得像是成人前最后疯狂的一夜。 荀安想到杜芢,想到了她也喜欢蛋糕,还很怕冷。她自己睡的时候就喜欢盖两层被子还要把它们都卷起来,被荀安笑话以后适合去煎卷饼。后来跟自己睡了,就不卷了,冷了会知道往自己怀里钻。 她后来有在睡前说过自己小时候背书时怕打瞌睡,就会坐在地板上背,结果最后反而在地上睡着,又在深夜被冻醒。 那时荀安就会轻抚着她的头跟她说,以后都不会冷的,有她在就不会让她冷。她会每天在暖和和的床上入睡,被人很温柔、很小心地对待。 那是她的宝贝啊。 怎么会,在那冰冷的地方独自离去。 怎么会,被世间当做垃圾一样遗弃。 · 在听见店员跟自己说,“那好像又猝死个人,半睁着眼搁那好几小时低头不动了”的时候,老黄吓得抖掉了自己手里的烟。 她还以为是命运跟自己杠上了,上次才猝死一个,她就换了个地开店,这次又来一个?那可能真是命运在暗示她不适合做这行,早早打道回府捡垃圾去吧你。 直到她走到那人身边,内心里都做好了收尸准备的时候,才发现这只是那些视力缺陷的蠢员工们整出的又一场乌龙。 这嘴里还念叨着名字呢,死什么死。 只是这人也挺可怜的,她又点了支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就那样“路过”了过去。 这年头的年轻人就是这样,把虚拟当现实,玩个网都能把自个玩痴呆。 幸福是对比出来的,想到这老黄又不抑郁了。至少她有手有脚精神正常,成功离了婚娃也在老家健健康康,一身轻松一切如常,明个就能把这家破店做大做强。 那怪人的嘴里还在叨叨着不知道什么事,老黄隔着她坐了几个位置,哼着歌,独自算起了本月份的账。 ----
第33章 渡人 两年前。 晚霞沉淀进地底,林夕的心在基地里的猫跳到自己腿上后逐渐静了下去。 一旁的手机即便调了静音,屏幕也还是在不断闪动,哪怕她早就告知了身边的人自己会消失一到两天,也免不了朋友们热切的关心,毕竟这种情况她过去从来没有过。 她现在暂且还没回过神所以还无法回复信息,等再过一会儿,等她好了后,她就会一条条地看下去,照顾到每个人在她这里所付出的情绪。 她真的很庆幸自己的现实是如此温暖,梦里那些人造的爱恨情仇正如手中这杯咖啡的热气正在逐渐散去。腿上的猫还认得自己,这里才是家,她永远都有能回去的目的地。 所有人都在等她,但她现在却特别想联系一个不会给她发消息的好友,告知她一个关于梦境扩展装置的振奋人心的消息。
75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