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就要把你挖了,彻底挖了,表妹……” “一点不剩地挖了。” 说完,程晚吟闭上眼,用力按住那盘虬苍劲的老干,微微前倾,将脸深埋于那梨花之中。 “姐?”有人轻唤了一声。 程晚吟睁开眼,看见了坐在枝丫上的人。 那人嘴唇微白,额前细密的汗珠顺着发鬓滚落,眉目清俊,唇线紧绷。即使此刻病弱憔悴,依旧难掩那副仙姿玉骨的容貌。 对方的这个“姐”字,叫得程晚吟手一抖。她不敢看向那边,头也不回地坐回石凳,绷紧身子道。“小荷,你去挖吧。” 小荷便是程晚吟之前带回来的那个孩子。 她听见程晚吟叫她,便收回吃着点心的手,从石凳上蹦起,说干便干,拿过铁锹就蹲到地上,顺着树根往外刨。 “表姐,你真要挖掉我吗?” 那人坐到了她旁边,程晚吟愣了许久,伸手摸了摸王槿之的脸颊,喃喃道。 “书谨啊,表姐要往前看……你已经走了啊,表姐要往前看的………大家都让表姐往前看…还有太多太多人需要姐姐………” 听到那铁锹铲在根上的声音,程晚吟侧头看向因为她的话而安静懂事的幻影,看着小荷又往树根处刨了一寸,眼泪忍不住落下。 她扑过去,抢过铁锹狠狠挖了两下,又扔掉抱住王槿之,哭成了泪人。 这时候小孩却再次捡起铁锹,继续挖了几下。 “铛——”锹铲头部,突然发出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 小孩疑惑地抬头看了看程晚吟,又低头刨了刨土。 她以为树底下的是石头,准备沿着边缘将那块石头翘起来。但绕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边缘,反而将土越刨越多。 终于在看到地下露出月辉般的光芒后,小荷抬起头看了程晚吟一眼,伸手又摸了摸。 “程大人,是银子。好大好大的银子啊。”小荷趴在地上,看着树根下银子上刻的字,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程晚吟。“姨姨留了好多好多银子给你。” “姨姨说要你请她吃梨。” 她才刚刚被带回识字,就认得几个字,还不能完整表达自己的意思。 程晚吟闻言心脏一颤,可很快又意识了什么,拂开泥土,俯身看向那用银色巨石上刻的字。 字迹一如往昔,行云流水,铁画银钩。 “表姐,见字如晤。 等你挖开这树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算了算天象,子丑元年应该会有特大洪灾,估计平时你又得愁白好几根头发。所以这些钱,我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就留给你用吧。 是不是解了你的燃眉之急?哈哈。 平时你多花点,不用省,留得很多,足够用了。足够你千年花不完,还留有余地赈灾。 嗯……还有啊,这棵梨树你就别要了,好像不太吉利。每次在这里相见后,要不就是你倒霉,要不就是我倒霉。所以别犹豫,烧掉它吧。 哎哎哎,等等,等结果了再烧。听玄真说这个梨子甜,记得给我供奉几颗梨子哈~~我想吃大梨。么么,爱你的表妹。 ——书谨留。” 泪水滴落在字迹上,顷刻间,泥土被润湿,视线模糊成一片。程晚吟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情绪再度决堤,泪如雨下。 她轻轻抚摸着银子上的字迹,内心剧烈颤抖着,无法平静下来。 右相府被她顺着这棵梨树挖开,彻底翻个底朝天。无数金银珠宝、古籍字画重见天日。 本来,程晚吟心想今年的洪灾恐怕无法阻止,只能让人们紧紧勒紧裤腰带加重赋税,才能加固堤坝。 然而,她的前路,早已在千年前便已经被书谨斩开,劈除了所有荆棘。 子丑元年,便是今年。 而这棵梨过了千年,她都未曾送到对方坟前。 程晚吟失声痛哭,泪水如大雨倾盆而下,淹没了她。 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呜咽。 明明已是千岁老妪,却哭得像个孩子。 再之后,她便留连于病榻,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难得有一日她清醒的时候。 可能是这晚她便要走了,所以意识与平日不同,格外清晰。 许是月光过于明亮,许是晚风太过清凉,许是蝉鸣带上悲意,使得她原本纷杂喧嚣的心突然安静。 程晚吟遵从自己的心,一步一步穿过长廊,来到书谨的屋前。 那人果真坐在庭院中,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低低唤了一声,那人蓦然回首,眼中刹那绽放出点点光华。“表姐。” 程晚吟从怀中拿出一颗大梨,走上前,低声问,“要吃么?” “嗯……”那个被她幻想出来的表妹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接过程晚吟手中的大梨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啃完了那颗梨。 “甜吗?”程晚吟语气温柔。 王槿之眸光清亮,点点头。 “陪我喝两杯吧。”程晚吟看着纹丝未动的梨,拿起旁边的酒壶。 “我不能饮酒。”王槿之摇头。表妹幼时被家父下毒,她不能饮酒。 “陪我喝吧。” “嗯。” 一人坐在屋前,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 喝到最后,她看向空处,仿佛醉了。便如桃李年华,还未分家的那时,拉着对方袖子,摇摇欲坠地凑到对方唇边,浅浅一吻。 她又何尝不想就此将时光停留在那时,坠入梦境再不醒来。 但只是一场梦。 [我喜欢过你,但时光不允许,世人不允许,命运不允许。所以我便掩藏在心底,直到那人离去,我也离去。] ———— 在程晚吟死后,孤寂幽深的院中华光大盛,一位如月宫仙子的年轻女孩从光芒中走出。 “主人……”她手臂慢慢抬起,看着程晚吟渐渐平缓虚无的呼吸,手指穿过对方满头雪白的华发,没有一丝人性的脸上露出了点茫然的神色。 祂从规则中醒来,只剩下鲜血和文光、梵文组成的身体。那些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那个女孩英勇赴死的神情以及面前这人契约相伴千年的那些岁月,正在祂心底蔓延。 这一刻祂好像真的拥有了思维。 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也越来越恐怖了。 那些书谨、书言陪伴在祂身边的记忆,让祂恍然记起似乎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孩深爱过另外一个女孩,但为了这个绝望的世界,都面带不舍的一一离去。 最后祂坐在这冰冷尸体旁,盛着月光,喝完了这半杯酒。 以后我便替你们守护这个王朝吧。 ——致诞生我的人,月神留
第185章 过渡篇 高等世界的任务, 王谨之完成得异常漂亮,可系统看到空间里支离破碎的宿主却并不觉得欣慰。因为它的宿主往往都是在这个时候崩溃的。 要是王槿之也崩溃了,怎么办? 虽然说这个宿主比其他人坑是坑了点, 但也算是那些人里最不嫌弃它, 愿意跟它沟通交流的了。而且王槿之偶尔还能爆发一下小宇宙。如果真让她死翘翘了,它会很难过。 系统也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王槿之为了救英雄程晚吟,连命都不要了,硬生生扛着诡官的衣服入侵。这是很恐怖的事——人死了会变成灵魂。灵魂死了, 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王槿之冷哼着, 发出痛苦的喘息声。任何人现在看到她的样子,就不会觉得她在装病。因为王槿之此刻的魂体呈现出一种诡异至极的青白之色,几近透明,就像是死人般难看。 系统给她调用了只有三次的魂体保护功能。之前在巫师世界它已经动用了一次, 现在再用一次,就只剩最后一次机会了。 但现在,系统也别无选择。可是使用完一次之后,它却不见王槿之的情况见好。王槿之一直在喊热,仿佛身体已经变成炙热滚烫的岩浆,烧得不省人事。 这时候,系统只能去请好友帮忙。 “她的躯体好像是被别人拿走了……唉,你当初带你宿主走时,没有让她原本的身体入土为安吗?”好友棉花糖问道。 “没有呀,我忘了!”坑货系统急哭了,以为真是自己的原因。 但棉花糖却拍了拍它的脑壳,说道。“不是这样的, 我的意思是有人带走了遗体,做了什么, 才会导致她现在昏迷不醒。” “这种情况我也无能为力。” “但我可以叫我的宿主过来看下。我宿主原先就是神灵梦境的化身,她应该有办法。不过,得等沫沫她扮演完这次的恶毒女配再说。” 系统冷静了下来。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尽力挽回道。“那行,那你一定要快点哈!” “放心。”棉花糖挥了挥小爪子,答应道,很快就联系到自己的宿主封沫。“你先看着你的宿主,我要走了。” “这段时间她可能会出现意识混乱的情况,你最好关注一下,可别再出什么事了。”它停顿了下道。“……别太小瞧你的任务者了。” 系统赶紧答应下来。 而棉花糖则是跟着自己宿主走了。 “唉。”它重新坐回位置上,叹口气,将视线移向系统空间内。 只见里面一团淡得几乎透明的雾气飘荡在其中,隐约能够分辨是个人影。那魂体细微地颤抖着,面上尽是痛苦神色,依旧在昏睡着。 王槿之感到自己身体里面似乎被人注入了什么冰凉的液体,然后就仿佛置身于冰山火海之中,两种极端温度不断交替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末梢,脑袋似爆炸了般痛苦。 她无意识呻(和谐)吟出声,蜷起双脚抱紧了自己。 迷迷糊糊中,眼前好似展开了一幅奇异的画面,浩渺的宇宙之中,无数星辰在她面前飞舞跳跃,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而这些星辰之中则沉睡着一位年迈的女子。她如婴儿般蜷缩在星空中,以深邃幽暗的黑洞、璀璨绚烂的星河、五颜六色燃烧着的星云作为背景,闭目沉睡着。 她白发苍苍、皮肤苍老,脸上布满皱纹,即使是安详地躺着,也能看出岁月流逝在她肌肤上留下的印记。 王槿之的意识不由自主被她吸引,目光投向其中一片星云。只见那片星云之中闪烁着不祥的黑红色彩。它缓慢旋转着,内层遍布着黑色黄色的霉斑。 突然间,王槿之感觉自己好似与这片古老、沧桑的星云建立了某种神秘联系。她似乎透过这片星云,窥见了她曾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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