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凶的厉鬼,也有弱点。 她的弱点……就是她啊。 若真如此,她又该怎么杀了她? 子夜不知道。 眼下,她的腰背让她紧缠着,她的唇吻正贪婪征袭她的每一寸肌肤,无从挣脱的寒意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子夜被这生吞活剥一样的抚爱欺得晕头转向。很快,她又一次被她吻住了。和上次不一样,她觉出一阵刺骨的寒冷,闯进她瑟瑟打颤的牙关。 可她又能怎么办。 只能应着。 …… 弱土,荒山。 玄金色的人影一跃下树,站上雪地里已有的旧脚印。 这是子夜留下的唯一一对儿脚印。 紧邻着的,就是那幅香艳的鬼画,周围有两行血书的咒文,一行鬼火的烧痕,构成一方鼎立的三角。 虽不识得这符咒是什么,但萧凰记得很清楚——丹青映雪,鲜血画符,正应了梦里的“天涯与共”。 毫无疑问,就是这儿了。 她右手攥紧单刀,捋平了急促的呼吸,左手朝那画图摸了过去。 可指尖一戳到纸面,就和寻常的纸一样,并不见什么变化。 萧凰稍一迟疑,右手背的伤疤又传来隐约的热感。她仿佛受到了冥冥中的指引,当即改换左手按刀,又将右手伸向那幅鬼画。 指尖摸到水墨的一瞬间,手背上的彼岸花顿时血光四溢。画上的五色丹青如雾一样晕开,生出一叶叶、一瓣瓣猩红的花枝,缠住萧凰的手腕,连人带花缓缓沉入画中…… “萧凰!”远处的雪坡上一声急喝,原来是温苓追了过来,“喂,你别乱来!” 眼看着温苓快步飞下山坡,萧凰干脆纵身一扑,整个身子扎入画中,踪影全无。衣角所带之处,那彼岸花长势愈盛,浪一样涌出画卷,葱葱郁郁遮盖了整片雪地。 “喂……”温苓到底是迟了太多。赶到之际,积雪上的花丛已然没过了膝头。费力往深处行几步,却怎么也找不见那幅画了。她也不懂鬼道的邪术,只猜是彼岸花道力太强,连那幅画一并吞噬掉了。 “仙祖,怎么办?”温苓急得落汗。 “来不及了,快去找白狐仙!”巳娘话声果断。 温苓恨恨一跺脚,转身运起仙力,飞越雪坡,往原路返去。 孽海之涯。 “嗯?”正飘过海面的魔罗刹住了疾行,斗篷下的目光朝海深处望去,“有彼岸花。” “可是有鬼士出入阴阳?”奴兀伦在旁道,“那定是花不二了!” “不是鬼士。”魔罗抬起掌心,探知着遥隔彼岸的蛛丝马迹,“……是个凡人。” “凡人?”奴兀伦皱眉。 魔罗沉吟一瞬,转身面向彼岸花开的方位:“走。” 丹青慢涌,花潮退散。 萧凰眼前从无边的混沌裂出一道幽光,脚下觉出踩到了实地,当即挺身站稳。 再打眼看去,已置身在一间昏暗的厢房里。器什简洁,烛影幽深。 左手边贴墙处,是虚掩的床帐。 床上窸窸窣窣的,似有人影在起伏。 萧凰的心弦一下子绷起来。 她认得这就是“天涯与共”里的那间屋子,但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也来不及胡乱猜度,只能握紧刀柄,一步步朝那床帐走过去。 边走着,边小心翼翼转过步伐。 这一转过来,正看到半垂半敛的纱帐里面,是她这辈子都难以想见的一幕。 她看到她爱如惜命的姑娘,与那绝色的厉鬼肌肤相昵,唇吻相缠……深深缱绻在一处。 刀柄上的簧扣“咯”一声弹开了,可金刀迟迟也拔不出来,只是呆愣愣地卡在那里。 这“咯”的一声,子夜听得很清楚。 打从脚步声自墙边响起的那一刻,子夜就听见了。 她心里着慌,早想摆脱花不二的拥吻,可不论怎么使力,总是那厉鬼反制得死死的,挣不出一丝脱身的余地。 甚至于,腰腹还被捆得更紧,强烈的阴鬼寒意还不依不饶在她喉咙里打转。 按理说,一个大活人走进画境,花不二不可能感知不到。 子夜知道,她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耳听得“咯”的一声响起,她只能顶着满头虚汗,余光往帘帐外扫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仿佛一桶雪水从天灵盖直灌到脚后跟。 此时此刻,她最不愿见到的人…… 就定定站在她与她的最近处,在这匪夷所思的不堪面前,颜色全失。 子夜不明白。 为什么……她还是来了。
第107章 千劫(三) 惊骇之下,她掰着厉鬼的肩头,拼命想结束这荒唐的吻。可花不二咬住那三寸,又好整以暇地缠绵了一番,才藕断丝连地松开了唇齿。 吻得尽兴了,她依偎在少女肩头,斜睨着媚人的狐狸眼,笑嘻嘻冲着萧凰看。 ——十足的耀武扬威。 子夜感到身前有异,警觉地朝下瞥了一眼。 果然,一缕刺青正钻出厉鬼的心窝,缓缓覆盖了小半边胸房。 ……糟了! 随即,她感到花不二腰肢一扭,似要下床去。 子夜亲眼见过这女鬼大疯特疯,如今哪还顾得了什么真情假爱,只想先稳住厉鬼的情绪才能保住萧凰的性命。于是她托住她的脸颊,轻声道:“别管她。”说着,又贴近去吻她。 “哎。”花不二拉住少女的腕,反令她动弹不得,娇俏的眼波往萧凰身上扫去:“有朋自远方来,怎么能不招待呢?” 萧凰扣紧刀盘,一言不发。 “花不二。”子夜还想劝阻,但被她两道鬼火紧缠住双腕,牢牢锁在床上。鬼火收得很短,她别说挣脱了,就连腰都直不起来,苦苦又喊了一声:“花不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下了床,朝萧凰款步走去。 边走着,边有鬼火盘桓上身,一袭红裳恢复原样,只是刻意穿的凌乱不整,肩旁颈下还漏着风情。 “萧大将军……” 她步步进,她步步退。 直到萧凰的后腰抵上桌子,无路可退。 “错了。”花不二一挑眉梢,“应该叫你……萧姐姐。” 她抱着胳膊,指尖在手肘处一敲一敲的:“有何贵干呐?” “嚓”一声脆响,萧凰将刀拔出小半段。她明知说出来就是自取其辱,可她又不得不说:“……我来救她。” “哦,救她?”花不二娇笑,“你是她什么人哪,要来救她?” 萧凰深吸一口气:“我和子夜……”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厉鬼猛掣出一道紫火,阴森森的刺青直欺上锁骨。 她换了脸色,断然厉喝:“她不叫子夜!” 逼到这一步,萧凰还怎肯忍让,“唰”一声金刀出鞘,锋芒挺立:“我和她是生死之交。” “哈。”花不二笑意寒凉,“生死之交?” 话音未了,那血色裙影便以迅雷之势一闪而前,“哗”一道鬼火劈头斩落! 纵以萧凰武艺之高,也难在这疾攻之下从容应变,只得胡乱拦刀一挡。“铮”地一声巨响,从虎口到双肩全都麻了。 再一定睛,那身红衣已然退回原地。手里的金错刀“呛啷啷”跌在地上,竟已被鬼火断成了两截。 萧凰心境一沉。 才交手一回合,便失了兵器。 ……接下来,她还要怎么应对。 “生死之交。”花不二又重复一遍,如同在咀嚼一个天大的笑话,“就凭你一个生死之交?” “嚯——”红袖翻起,又是一记鬼火扑下。萧凰手无寸铁,只得就地一滚,勉强逃过这沉重一击。身后的地砖被火刃撕开深长的裂痕,又被汇聚来的水墨缝补完整。 萧凰这一滚出去数丈,背脊已抵靠在墙上。她喘着粗气挺坐起身,余光一斜,看到墙壁上挂着的十四霜。 还来不及细思对策,第三记鬼火已挟疾风斩到。她果断一伸臂抓住剑茎,奋力一拔,十四霜寒光斜荡,正撄鬼火阴锋,“滋啦”一声激烈的金鸣,刺得耳膜都嗡嗡作痛! 霜刃上的鬼火越烧越辣,火星溅上衣身,割出道道血痕。正当她手臂都快撑断了,以为要抵挡不住时,火势却蓦然撤开了去。 萧凰一恍,惊喘着抬起目光。 只见那厉鬼倒退了两步,同她一样喘息得厉害,一行暗红的尸血正从嘴角点落。 萧凰不明其故,但花不二心里很清楚。 ……那是子夜下在她身上的天谴咒。 入画之前,子夜将三界契写的明明白白——不得伤及萧凰性命,背约当遭天谴。 当初,花不二满心只想着与夫人重逢,什么契不契约的,不过随手一签,后来也再没过问。 可如今,她对萧凰屡屡痛下杀手,天谴之报已是初现成效。 她步伐一晃,魂魄里袭来一阵阵重击的疼痛,尸血涌上胸口,哽咽了喉咙。 其实这点苦楚,对于熬过九九八十一重无间的花不二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 可心底里,却已是痛到忍无可忍。 她后知后觉,原来夫人与自己重见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一桩天谴咒。 何况这天谴咒不是别的。 却是为了……保护她的“萧姐姐”。 花不二心中悲恨难已,刺青一簇簇包围了眉眼。她踉跄着扶住屏风,笑出声来。 笑得残忍,笑得可怜,笑出无可奈何的疯癫。 笑着,她扬起狐狸眼,死死盯着墙边的女人—— “我为了她…… “我为她足足守了二十七年,从人间……守到黄泉。 “我为她下了鬼道,做了厉鬼,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我为她忍过九九八十一重苦毒无间,粉身碎骨,痛不欲生! “而你呢……你呢!” “你”字刚出口,红影瞬闪而前,一道道鬼火连成暴雨狂风,杀气掀得满屋白烛都忽明忽暗! “呵,生死之交? “就凭一个生死之交,你拿什么跟我比? “你拿什么跟我比! “……你说啊!” 伴随一声声痛心疾首的厉喝,是一刃更比一刃凶残的鬼火,杀得萧凰浑身挂了深深浅浅数十道血口,也杀得她自己被天谴咒越压越重,流不住的尸血点染了刺青,纵横难辨分明。 越杀下去,她越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自认为样样都赢过萧凰。 论姿色,她风情万种,倾国倾城。 论情路,她付出了永生永世的代价。 哪怕是论本领……萧凰一身绝世武功,也只能在九九八十一重无间诀面前沦为鱼肉。 她以为她是赢的,可她想不通…… 夫人怎么就忘了自己,爱上了这个女人。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怒问她——“你拿什么跟我比”。 可她从来也不愿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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