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去找她了。” “……你就当没见过我好了。” “别犯贱了。” “给我!” …… 正当她满脑子都是少女的冷言厉色时,突然闪过另一幅画面——自己不知何时置身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那红衣厉鬼正挥起凶厉的鬼火,狠狠朝自己面门劈来! “哗啦——”惊骇之下,萧凰翻身坐起。但看四周一派寻常的平静,并不见什么厉鬼。 她揉了揉晴明骨,难道是自己情伤太深,以致心神恍惚,出了幻觉? 可适才闪过的那一幕无比清晰,如亲身所历,大不像是幻觉。 若不是幻觉的话,那又是什么? 且为什么会看见那红衣厉鬼,而不是……子夜? “子夜”两字刚冒出心头,眼前又一次换了模样。这次虽如电光火石,一掠即逝,但那厉鬼手心里明晃晃的火刃,她看得一清二楚。 萧凰突然发现了什么端倪。 ——这两次,她都在想着子夜。 更早的,她想起沉睡时奇怪的梦境。虽过了几个时辰,依然记忆犹新。 那梦里,观望,摇晃,眨动……像极了一个人触目所及。 猛然间,她想起对战姑获鸟时,子夜在额头刺出弯月的符形,将血月印在自己眉间。 难道说…… 这一切,不是幻觉。 ——是“天涯与共”! 萧凰心里“突”地一跳。 倘若那真是“天涯与共”,连通了子夜的眼识,却为什么…… 那相好的红衣厉鬼,正在对她挥刀相向? ……不对,这不对。 一万个不对! 热水中,萧凰猛打了个寒颤。 她急于弄清现状,当即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起少女的容颜。 可这会儿,她只能见到一片漆黑,迟迟也连不上子夜的眼识。 再睁开双眼时,看到水中倒影里光洁的前额,登时猜到了什么。 原来,当初子夜的“天涯与共”是桃铃刻下的伤疤,一时未能痊愈,而自己的却是早已抹去,所以偶尔能接上子夜的眼识,但免不了断断续续,时灵时不灵的。 这么说来,只要在额头补上符咒,是不是就能完全连通彼此的眼识了? 一想到这儿,萧凰抑不住满心的焦急,马上起身出浴,将外衣一披,在屋里到处翻找锐器。 翻箱倒柜,总也找不出一个带尖儿的,索性拿来常佩的金错刀,“唰”地一声重锋出鞘。虽然刻一个小小的符咒大不灵便,但情急之下,也只能凑付着用了。 萧凰深吸一口气,将那弯月的符形仔仔细细想了三五遍,才托起沉甸甸的刀尖,抵在前额的肌肤上。牙关轻咬,刀尖压了下去。 金光颤栗,血滴下鼻梁…… 一气呵成。 符咒成形,萧凰顿觉额头间一烫,眼前天翻地覆,由浊到清,定格在子夜的眼识中。 随后,她看到了…… 红衣涌动,鬼火纷飞。一刀连着一刀,一剑跟着一剑,毫不停顿砍在少女的身上。血淌了一地,又糊了眼睛,从雾蒙蒙的红,渐到形消神灭的昏黑…… 而后,又有了光。眼识睁开,依旧是那厉鬼阴狠诡异的笑容,依旧是一刀又一刀,一剑又一剑的杀戮和杀戮,依旧是由生到死,由红到黑…… 再然后,醒来,又被杀死…… 又醒来,又杀死…… 醒来,杀死,醒来…… …… “呛啷——” 金刀重重跌下来。刀头的鲜血如碎珠乱溅,落一地难以置信的斑驳。 萧凰踉跄着退开几步,抬手紧捂住心口,也缓解不了强烈的抽痛。 她何曾想过,又怎敢去想…… 那个姓花的厉鬼,那个所谓的“相好”…… 竟然会那样对她。 对她最爱的……那个她。 除了愤怒,她又开始害怕。 哪怕子夜是不死之身,可这样一遍又一遍无休无止的生死往复…… 她又是不是……真的会死掉呢。 萧凰的指尖缓缓垂下。骨节浮出棱角,用力攥起了拳。 她捞一把水洗掉脸上的血,飞快穿戴整齐,拾起地上的金刀,“蹭”一声敛锋入鞘。 茅屋外。 温苓守在门外,正盘膝坐在竹簟上,瞑目练功。 “嚯”一声门帘掀开,温苓闻声睁眼,只见萧凰大步如风,径往桃树下那池塘子赶去。 “萧凰?”温苓不知缘故,忙起身追上,“你上哪儿去?” “子夜有危险,我去救她。”萧凰头也不回。 “这?”温苓吃惊,“你怎知道的?” “我看见了。”萧凰转身,额头上闪烁一弯血月。 “可是你……”温苓拉住她手臂,“你才捡回一条命,伤都没好全,怎能又去——” 萧凰挣开了她:“你守在这儿,我会回来的。” “不成!”温苓又气又急,死死拦着她不准走,“你昏了头啦!你知道她去哪儿了么?你知道那有多少鬼士,有多危险么?子夜她是不死之身,但我们不是!你去做什么?白送死么?我们要救她,至少等去了桃谷,找到白狐仙再说!” 听温苓说得句句在理,萧凰勉强冷静下来,看了看四下未散的浓雾,再看一眼开了大半的桃花,追问:“这路几时能通?” 温苓又不是桃谷的门人,怎知这仙路几时能通,但为了先稳住萧凰,只好瞎说道:“三……两个时辰罢,很快就通了。” 萧凰一声烦躁的恨叹,重重一拳捶在桃树干上。 眉间的“天涯与共”仍在发热。她闭住眼睛,又一次看到那红衣厉鬼,笑嘻嘻横着一剑抵在少女的颈项处,一寸寸慢慢推进肉里。最后一上劲,视线东倒西歪滚了下去,于飞溅的血泊里尽失了颜色…… ——她割掉了她的脑袋。 一瞬间,萧凰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 ……忍无可忍! 她顾不得温苓的理智相劝,更不顾自己与那厉鬼相差何等悬殊,现在的她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要跟那姓花的拼命! 萧凰振臂推开温苓,朝树荫里的池塘一跃而下! “萧凰!”温苓百般阻拦不得,一急之下放出赤练甲,纵横铺开挡住她的去路。 “温姑娘……”萧凰半转过身来,决绝之中微红了眼眶,“对不住。” 言罢,她挥起一掌紧按在地,一招“千里快哉”振起烈烈狂风,万千蛇鳞被真气所激,顿时大乱了阵脚。 “喂!”温苓还想继续放招,但觉心脉一阵刺痛,头晕目眩,晃了晃半跪在地上,心里传来巳娘疲惫的声音:“阿苓,仙元未复,不能再运功了。” 温苓连忙调息运气,休整片刻,心口的疼痛才稍见缓和。 可当她抬起头时,只见那池水上晕开一圈圈涟漪,几朵白桃顺着水波悠悠打转,却早已不见萧凰的人影了。
第105章 千劫(一) 古井,桃树下。 萧凰纵身飞出井口,稳稳落在雪地上。一边大步前行,一边运起炽热的内功,湿透的衣裳与长发很快在白雾里蒸干了。 望一眼广袤的山林积雪,看不到一丁点的足迹。 子夜很聪明,似乎生怕行迹被人发现,一路都凭轻功在树上飞过。 萧凰不知道她带着那幅画去往何方,更不知眼识里那昏暗的厢房是个什么鬼地方。 但梦境里一幕幕清晰无比的“天涯与共”,给她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子夜走过的路很长,而梦里记得的场景怕是不过十之一二。她也只能牢牢攥着这十之一二,按图索骥找到最终的那片雪地。 萧凰循着梦忆里熟悉的标识,一跃飞上枝杈,往林深处疾行。 ……荒唐吗? 她也觉得荒唐。 她深知那红衣厉鬼的力量有多可怕,自己这一去,几乎注定了必死无疑。 她明明可以等,等不知几时仙桃才会盛开,等不知几时找到白狐仙尊,等不知几时去营救子夜,事态早不知发展到了怎样的境地…… 萧凰做不到。 她实在太怕了。 怕的不是生死,不是成败。 怕庸庸碌碌、不知其味地活着,怕不能为了守护心爱之人而死去。 怕一万种可能里,哪怕只有一种,会是让她终生莫及的遗憾。 画境。 子夜被脖颈间的剧痛激醒了。 花不二正轻柔地捧着她的后颈。伤口接合在一处,又被天谴咒的鬼脸细细密密缝合如初。 子夜才想起来,不久前被这疯鬼割掉了脑袋。 可她的目光呆滞着,毫无波澜。 被杀了这么多次,她早已经麻木了。 见惯了厉鬼花样百出的杀人手段,如今就是活生生把她凌迟了,她也不觉得惊奇。 可正当她闭上瑞凤眼,等待鬼火下一次毙命时,额头上忽觉热了一下。 这熟悉的灼热感,令她吃了一惊。 ——是“天涯与共”! 为什么会是“天涯与共”? 她猛然想起对战姑获鸟时,用桃铃刺出的一弯血月—— 该死,那伤口还没复原! 她极想知道与她共望天涯的另一端是谁,可她又怕极了知道,结果会是最不该直面的那个人。 可让她绝望的是,“那个人”的念头刚起,眼识就瞬间换了天地。 她看出她在树林间疾奔,身旁一掠而过的,是自己一路行来的雪原。 她再三确认她的周围,没有师尊白狐,甚至连温苓也不在,就只有一道孤独的影子。 子夜的心登时凉了大半截。 这天杀的蠢女人……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惊恐之余,心头冒出一个极不愿承认的猜测—— 难道自己被厉鬼虐杀的一幕幕,都让萧凰亲眼看见了? 子夜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这时,花不二又一次抬起修长的火刃,斜抵在子夜胸口,笑靥如花:“第七十九次了,夫人。” 子夜忽然握住那鬼火,掌心割破,一行行滴下血来。 花不二微微一怔,竟看到一向任由宰割的少女满脸都是哀求。 “花不二……”她像个遍体鳞伤的小猫儿,瑞凤眼里蓄满了晶莹,“不要,我痛……” 花不二瞬间就心软了。 鬼火“哗”一下散作青烟。她捧起少女瑟瑟发抖的脸颊,极轻地吻了吻:“好了,夫人。” 她凑到她耳边,幽幽地说:“忍一忍,还有二十四次。” 柔软又阴寒的话声,让子夜打了个冷战。 她感到,她的手在自己颌骨上摩挲:“……还有二十四次,你就干净了。” 亲手杀了夫人这么多次,花不二怎么能不心疼。 但心疼改不了她的“三从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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