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那朱公子已僵坐起身。两眼渗得血红,嘴角浮起似怨非怨的媚笑,倾身朝她扑来! 子夜万万想不通,方才明明撕去问魂符,怎还有厉鬼附上身了? 眼看朱公子大步扑来,赶紧横臂一挡,只觉他力道大得惊人,竟抵得颇为吃力。再看那双血红的眼睛,瞳孔都细成一条线,便知这附身的厉鬼修为极深,决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子夜心念电闪,右手一振,带刺的桃铃疾飞而出。“咻”地一声,径直钉入朱公子的印堂穴。 那厉鬼猛一声尖嚎,瞬间离身。朱公子一翻白眼,倒地昏了过去。 可这一声鬼哭狼嚎,却让门外的小厮和聂夫人主仆听了个一清二楚。 此刻,三人也顾不得争辩是非了,赶紧推门冲进房。一进屋,便见朱公子晕倒在地,脑门上嵌了个钉子,鲜血直流,身上还覆着一张皱巴巴的悬赏令。 那小厮和丫鬟忙去搀扶朱公子。聂夫人拾起那张悬赏令,翻至背面,只见一道道划痕连成潦草的字迹,说道是: “三日之内,我必救回朱公子性命。百两赏金,置于城南琥珀居树下。” “夫人。”秋荷已拔出那枚桃铃,递到聂夫人手中。 聂夫人看了一遍悬赏令,又看向小小的桃铃,眉关紧锁,陷入沉思。
第8章 扶苏(二) 扶苏桥,长安医馆。 这医馆门面不大,装置十分素朴。门外悬着一只葫芦,两旁一副对联,写道是:但使万千人莫病,何妨天下我独贫。 午后时分,正值日光灼热,人少街闲,却陡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 朱宝山带着一众小厮汹汹赶来,停在扶苏桥畔。翻身下马,“砰”地一脚踹开了医馆的大门! 这一脚好不蛮横,门上的葫芦都震了下来。朱宝山迈着长靴,踩碎了干瘪的葫芦,大步迈进医馆。 柜台前一个方脸白鬓的中年人,便是这医馆的主人、温苓的父亲温长安了。本来正翻看医书,却让踹门声骇了一跳,抬头见朱宝山满面阴云走来,连忙赔笑迎上:“山爷,朱二爷的病可曾……” 正想询问二公子有否好转,朱宝山却抽出一纸药方,摔在温长安面前,喝问道:“这就是你开的好方子?” 温长安拣起一看,确是今早亲笔所写,惊惑道:“这……这麻黄汤有何不妥?” 朱宝山切齿道:“二爷本来只是昏睡不醒,用了你这方子,竟满口胡话,高烧不退。若非换药及时,险些便遭遇不测!” 不等温长安辩解,重重一掌拍上柜台,“你蓄谋毒害朱家二少,居心何在?” “山爷,您误会大了啊!”温长安惊恐道,“这药不是给您底下人开的吗,却怎……给朱二爷服下了?” 他记得今早去朱府看诊,可二公子的情况从所未见,切脉也切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推辞说治不了。 可后来,朱宝山私下邀他用饭,又说起哪个小厮染了什么风寒,烦他给开几副药。温长安没能治好二公子,本就心下歉疚,于是依言开了一副加味麻黄汤。殊不知这药一开,已是不知不觉堕入彀中! “山爷,分明是您告诉我,一个叫福哥儿的家仆染了风寒,让我……”温长安急得满头是汗。 “是吗?”朱宝山斜眼一瞥,看向那灰衣小厮,“福哥儿,你几时得了风寒?” 那名叫福哥儿的小厮面色红润,并无半点病态,回应道:“回山爷,不曾。” “你……你们……”温长安又惊又气,颤抖着手,却一句话也说不成。 他至今才明白,自己是遭了朱宝山借刀杀人的奸计了! 可面对朱家一众虎视眈眈,任他怎么辩驳,不还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思来想去,终是无计可施,不由得心如死灰,急火涌上,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还有什么话,咱们对簿公堂,上衙门说去罢!”朱宝山一声喝令,众小厮上前架起温长安,便要拖出医馆的大门。 朱家在业城一手遮天,温长安怎能不知。说甚么对簿公堂,偌大个衙门,也不过是朱家的后花园而已! 此番一去,不过是昭告业城百姓,他温长安谋杀朱家二公子。顺便往大牢里一关,直到熬死了方才罢休。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怎么办呢…… “爹爹!”这时温苓快步赶到,一见父亲被人架出医馆,吓得脸都白了,“你们干什么?快放了我爹爹!” “苓儿,这……这不干你事。你先去找萧捕快,等爹回来。”温长安深知自己是脱不了罪了,万不能把女儿也牵连进来。 他知道女儿一向恋着萧凰,平时看捕快虽然沉闷,人还是温善的。只盼着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女儿也能有个依靠,不至流落虎口才好。 朱宝山一见温苓,眼底闪过一丝黠意。拿出那纸药方,走上近前,冷着脸道:“你爹谋害朱二爷,也有你的份儿了?” “什么谋害?我爹爹决不会做这种事!你……你莫要血口喷人!”温苓又气又怕,眼看着朱宝山大步逼近,不由得两腿发软,兢兢后退。 她早知朱宝山看自己眼馋,曾派媒人来温家说姻缘,却被自己婉拒了。后来还趁父亲出门,几次三番来医馆找她。奈何她性子太烈,终究未能得逞,不禁怀恨在心。 温苓本以为自己几次回绝,此事便当作罢了。万万想不到朱宝山竟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借故陷害父亲,然后再对自己…… 一想至此,温苓满心苦寒,欲哭无泪。早知如此,还不如应了朱宝山的提亲,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下场! “山爷,这不关苓儿的事。她一个小姑娘,懂得什么?”温长安苦苦哀求,只差跪在朱宝山面前了。 “住口!”小厮反手就是一耳光,“山爷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 “你——”温苓见父亲受辱,心如刺血,忍不住想冲上去。可一看朱宝山拦在身前,只得将满腔血泪生吞下去,咬牙道:“你到底怎样才能放过我爹?” “温姑娘的意思,是要私了了?”朱宝山眯起眼睛,垂涎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温苓心里万般作呕,可为了父亲的性命,也只能忍泪点了点头。 “朱宝山,你这禽——”温长安忍无可忍,一声怒吼,便要扑上前去,却被小厮一脚踢倒在地。 “温氏家产,尽数抵入朱家,包括你。”朱宝山冷笑道,拉起温苓的手腕,在掌心细细摩挲着。 听这意思,自己并不是嫁给朱宝山,而是卖入朱家为奴。到时定会受他百般凌辱,如今是想也不敢多想…… 温苓忍着他的触摸,紧闭眼睛,才不至让泪水流出来。此际此刻,已然万念成灰。 “哪来的畜生东西,光天化日之下,也敢仗势行凶!” 桥上突然传来一声冷喝,宛如沟壑翻巨浪,平地炸惊雷,众人无不惊了一跳,齐齐往桥上看去—— 桥中央立着一纤瘦人影,一身黑底金花的捕快服。却是脸色惨白,喊完这话,便扶着阑干气喘吁吁。 来者正是萧凰。 温苓心头一颤,想不到萧凰真会找到这里。心想叫“他”不要插手,又怕“他”当真离开了自己。九转回肠,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是方才绷了半天的泪水,再也忍耐不住,刷地直流下来。 “你是?”朱宝山皱了皱眉,只因萧凰在衙门里默默无闻,竟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 “山爷,这不是花魁上将吗?衙门里那个吃闲饭的白脸小太监。”一小厮笑说道。 “哦,就是那个……七曜上将?”朱宝山这才有些印象,不禁冷嗤了一声,心想县令都不敢在自己面前放一个屁,区区一个卑如蝼蚁的小捕快,怎敢在此口出狂言? “你既是衙门的人,怎不懂衙门的规矩?”朱宝山斜睨着她,心想什么时候该问问捕头,安个罪名办了这小子。 “什么衙不衙门的,我萧凰就是衙门!”萧凰移步走近,虽身子摇晃,脸色苍白,眸中却已迸现杀机:“放了他父女二人,滚回你朱家去!” 众小厮听她如此放肆,着实吃了一惊。平时这萧凰一副柔弱相,如今竟敢对山爷破口大骂,怕不是失心疯了? “好,好!”朱宝山怒极而笑。自打得势以来,还不曾有人对他这般顶撞。一时间恶向胆边生,粗暴拉过温苓,放声道:“小太监,今天我就当众办了她。让你看清楚,这业城的衙门到底姓甚名谁!”言罢“嗤”的一声,撕下温苓一截衣袖。 温苓见他当真动粗,惊恐不已。怎奈力气差得太多,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正绝望时,忽见人影一闪,紧接着“嘭”一声巨响,朱宝山瞬间飞出数丈,重重砸在长安医馆的外墙上! 罡力所及,砖墙深深凹进个大坑,那刻着“人莫病”的木牌都碎成了齑粉。 一刹那间,众人无不傻了眼。谁也不曾看清,萧凰怎么就飞起一脚,把朱宝山踢成了这副狗屎样? 就连温苓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爱慕已久的萧大将军…… 竟然真的这般武功盖世? “啊——”朱宝山缓过神来,长声惨叫,双手捂住裆处,痛得在地上打滚,底下已被鲜血染了个透湿! 这一下,众人更是震愕无比。 踢就踢了,还踢爆了山爷的命根子? ——好狠的七曜上将!
第9章 屈膝(一) 趁着众人发愣,萧凰拔步一纵,径直飞上朱宝山那匹高头大马。长靴一踢,那马“呜哩哩”一声冲出人群,赶到温家父女身旁。 马停之际,萧凰飞身一落,转手将二人扶上马背,喝令道:“走!” 话音未落,反手一拍马臀。那劣马便载着父女二人,飞奔直过扶苏桥! “萧哥哥……”温苓惊惶回首,见萧凰只身一人挡在众小厮面前,又知“他”身中剧毒,心坎里好不难受。可眼下早已没有回头路了,只得含泪咬牙,护着父亲纵马而去。 众小厮见放跑了朱家父女,哪个不想上前阻拦?可萧凰刚刚才一脚踢爆了山爷的命根子,这一来一回、飞身纵马更显得身手了得,谁还敢轻举妄动? 犹豫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个也不敢站出来。生怕稍有不小心,自己也变了太监。 萧凰这一来回耗用了内功,体内的热毒又始作祟,灼痛难当。可是温家父女尚未脱险,她又岂能轻易倒下?只得强装无恙,挺直身子拦着一众小厮。哪怕毒血已涌上咽喉,也要硬生生咽将下去。 “咻咻——”身后忽然响过一道风声。侧目一瞥,却见三支袖箭迎风疾掠,一连二,二连三,径直射向温家父女所骑的劣马! “不好,是衙门的暗器!”萧凰心头一沉,当即返身疾跃,猛一踏桥头阑干,一身黑影迅如鹰隼,弹指间追上那三支袖箭。手起风动,便将三箭尽数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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