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是功是过,我都会陪着你,一起面对。 她没听到萧凰的应答,但感到怀里那浸着热泪的脸颊,使劲点了点头。 说了许久的话,已是长夜微明。第一缕天光悄悄透进窗棂,洒在二人相互依偎的眉宇间。 “我饿了。”子夜为萧凰擦净了泪痕,笑靥里绽出三分娇俏。 “我去熬粥。”萧凰将长发揽在肩后,烟霞蘸着微扬的唇角,颜色无双。 鬼道,无量宫。 花不二从沉睡中醒来,霎了霎惺忪的狐狸眼,才发觉身上还遮着温软的毛毯,赌气抓起一甩,翻了个白眼:“老妖婆,睡会儿觉也要管我。”毯子扔到半空,化成鬼火散尽。 她平素总是没心没肺的,气性大,忘性也大。一觉醒来,大半的伤心都抛在了脑后。虽然对夫人思念不减,但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离了这无量宫,找夫人睡几回觉,哪有什么误会是解不开的? 一想到这儿,便又兴致冲冲振作起来,盘算着怎么能让这老妖婆放了自己。抬头往阶陛上一望,帘帐里暗沉沉的火光极微,料是魔罗鬼王又吸纳了不少杀人所得的魂魄,正自运功凝息,养精蓄锐。 “是了。”花不二灵机一动,“老妖婆消食儿的时候最讨厌吵闹,我偏要吵吵闹闹的气死她。吵到她忍无可忍,肯定就会把我撵出去了。” 花不二清咳两声,摆出千娇百媚的嗓音,摇头晃脑背起《女诫》来:“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 滔滔不绝背了大半天,背完了《女诫》,又开始背《四书》……背到喉咙都沙哑作痛了,可帘帐里那鬼火始终低沉着,连晃也不曾晃动一下。 “这老妖婆,真他娘沉得住气,这么倒胃口的书也能听得下去?”花不二见这招不管用,自知讨了个没趣,也无心再背下去。闲来燃起一束鬼火,慢悠悠地磨起了指甲。 她修起指甲来极是仔细,不但要削去多余的边角,还要磨得无比平滑,那副郑重的样子,就好像上阵杀敌的士卒磨砺自己的刀剑一样。 修完十根指甲,不知又消磨了多少时光。熄了鬼火,自顾自赏味起这双纤长姣美的青葱玉手,感慨道:“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没个女人,也没个女鬼的,顶好的一双手,却往哪里用去?” 恨叹之余,还不忘引经据典:“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那种心思,不想倒罢了,一想还越发犯起瘾来,只恨这无量宫冷冷清清的,也没个女鬼来解解馋。正自烦躁,忽然间心神一动,一双娇盈盈的媚眼往上瞟去,看向阶陛尽头那一顶昏沉紧闭的帘帐。 那帐子里…… 不正是有一个女鬼么? 这念头一冒出来,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花不二,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 ……那他妈可是魔罗鬼王! 心里一遍遍念叨着“使不得”,脚步却是不听使唤,任由蠢蠢欲动的邪念驱使着,一步步往石阶上走去。 花不二胆子虽肥,心里还是免不了忐忑的。她不怕魔罗的无量鞭,只怕这老妖婆不合自己的口味。色乃头等大事,万万不能败坏了胃口。 毕竟,整个鬼道里,还从来没有一个鬼士见过——这个千年老魔头的真身。 花不二自身是天姿绝色,但她并不怎么挑食,美的她照单全收,寻常的也是来者不拒,什么样的姿色都能挑出好处来。就怕这老妖婆不是个人形,是个豺狼蛇蝎什么的成了精……不是毛茸茸,就是凉腻腻的,实在有点下不去手。 豺狼蛇蝎,忍忍倒也无所谓,最怕这老妖婆原来不是女子,却是个男儿身……那岂不是比吃了屎还要恶心? 胡思乱想好一会儿,脚底下不知不觉,已然迈上石阶的最高处。丈许之外,便是那一方遮得密不透风,隐隐渗出火芒的雪青色帘帐。 进,还是不进?
第51章 公主(五) “他娘的,怕她作甚!天底下还有我花不二不敢睡的女鬼?”花不二踢开杂念,壮足了胆气,掀起触感冰软的锦布帘子,小心翼翼摸了进去。 “大人……” 千回百转一声唤,湿灵灵的能攥出水儿来,不论是人是鬼,管教她顷刻间酥化了骨头。一边娇声唤着,一边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摸索过去。 “这老妖婆,一天天黑灯瞎火的圈在帐子里,也不怕憋死?”花不二暗自嘀咕,但觉掌心里毛绒绒、软塌塌的,应该是毛毯之类的物事。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可除了深处一小簇极微的鬼火,什么也瞧不见。 正自瞎寻摸着,手指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反手捉住,再仔细摸了一摸,心头登时乐开了花。 那是一只手,摸得出指骨纤秀,肌肤柔滑,不但是个女子,而且年龄也不会太长,八成还是个年轻姑娘呢。 之所以这么肯定,也是她艺高人胆大的缘故。论说看女人这回事,天底下男的女的没一个能及上她。前日在忘川冥潭,亦是如此。萧凰再怎么女扮男装,骗一骗世人还算勉强,可又怎能骗得过花不二阅女无数的法眼?只须随意一瞥,便穿透她极力掩饰的男装,看出她是个“野女人”了。 花不二往前倾了一倾,便能嗅到魔罗鬼王的气息,虽然透着修炼千年的寒烈之气,但依然掩不住幽幽的女儿香。只是与寻常脂粉不同,那是一道古朴绵长的草木合香,闻着舒坦极了。 “老妖婆啊老妖婆,白跟你混了十七年,也不给姑奶奶我尝尝,真瞒得我好苦呀。”花不二指尖覆着美人手,鼻尖掠过女儿香,心头的□□哪里还压得住。素手一抬,便将自己的衣裳领子扯开了半边,露出拥雪成峰的傲人沟壑来。 她自诩是床上君子,讲求“色亦有道”。强人所难那是小人之为,真君子就应该先礼后兵。虽已是馋得要死,但并不急着非礼对方,而是托起那只美人手,半撩半弄挽住她的五指,轻轻放上自己的胸口,覆住了大起大伏的冰酥玉雪。 “大人……” 又一声勾魂儿般的轻唤,花不二抬脸迎了上去,相距那淡香缥缈的鼻息,似已不过咫尺…… 可不等话音落下,但感一股阴风直刺脸颊,面前遽然睁开一双鬼眼! 那双眼美得极是浓郁,深碧色的眸子绕着幽幽火芒,瞳仁敛成一道锋锐的弧线。美则美矣,却是充斥着无比深寒的杀气,仿佛只瞧上一眼,便能将魂魄千刀万剐了一般! “妈呀!”花不二心中大叫不好,可根本来不及动弹,便觉脖颈狠狠一紧,早被彼岸花藤缠了个正着—— 紧接着那花藤暴起一振,猛将花不二甩出了帘帐,刹那间送出数十丈远,“嘭”一声重重撞在石壁上! 这一击之力重比万山,震得花不二背后的石壁如豆腐一般崩裂粉碎,沙石“嚯啦啦”散落个不停。可那道花藤丝毫没有放开的意味,依旧死死缠着她的脖子,狠力往石壁里压去,似乎要把她碾碎了才肯罢休! 花不二虽是九九八十一重鬼士之身,全不怕刀剑杀伤,可如今面对的根本不是阳间的兵刃,而是功力比自己翻出百倍的魔罗鬼王。阴煞加身,痛楚烈烈袭来,咽喉更是被箍的无法喘息。想要动用无间诀,化成尸血挣脱而去,可心口的刺青似被锁住了一样,半点儿也漫不上来,哪还有一丝逃命的余地! “他娘的,这老妖婆……”花不二惊恐已极,但看壁上的鬼火忽明忽暗,偌大个无量宫被煞气震得微微作晃,满耳间尽是凶厉已极的风啸鬼哭之声,心里立刻明白了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干,怎就撞破了这老妖婆的执念?” 原来,在鬼道修炼无间诀,凭的便是极深的执念,但鬼士的心智,也往往会被执念反噬。一旦牵动执念,便极易堕入心魔。深到极处,甚至于理智全失,发狂滥杀,什么伤天灭理的事都干得出来! 眼下魔罗鬼王这暴怒的样子,分明就是激起心底的执念了。可花不二想不明白,不过是拉着她的手,让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胸而已,怎么就撞上了这老妖婆的痛处,令她疯魔到如此地步? “她到底什么毛病,堂堂一尊鬼王,居然怕摸女人的奶子?”花不二心里叫苦不迭,可脖颈的花藤怎么也扯不动,反倒缠得越来越紧,再这么下去,只怕魂魄都被她捏成了齑粉,彻底灰飞烟灭了! “大人!大人!大人……”花不二竭尽所剩不多的余力,一声声想要唤醒魔罗鬼王。可那花藤似索命一般越缠越死,缠得花不二一声更比一声低微,最后不由自已迸出了哭腔。 “大人,你醒醒啊大人……”花不二被逼到绝处,急得涌出一行泪来,“嘀嗒”一声落在花藤上。 不料那花藤一沾上泪滴,恍然间恢复了些许神智,骤然止住了紧缠之势,往回松了一松。四处的鬼啸之声戛然而止,宫殿的石壁不再震动,满壁的鬼火也渐渐沉缓了下来。 花不二感到脖颈处终于卸了劲力,心知捡回了一条鬼命,大口喘了几下粗气,弱弱唤了一声:“大人……” 帘帐里哑了半晌,只看那束鬼火烧出一道长长的起伏,似在竭力压制着失控的鬼元。如是几度来回,方才艰难收束了汹涌的执念,勉强平复了神智。 “大……大人?”花不二提心吊胆又问了一声,不防脖子上的花藤陡然一撤,直挺挺地摔了下去,“噗通”一声横跌在地上。 “哎哟,你能不能……”花不二按着摔痛的杨柳腰,正要埋怨老妖婆怎么总是这样粗鲁,但听帘帐里的魔罗鬼王森森然发了话: “如有下次,我真的会杀了你。” “好嘛,好嘛,我不招你就是了。”花不二悻悻应着。 她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喉咙,依稀能闻见自己的胸脯上,还残留着魔罗抚过的余香。嘴上不敢多说什么,心里早已大张旗鼓恶骂起来:“《诗》曰: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我他妈木桃是投出去了,结果报回来一顿毒打。这天打雷劈的老妖婆,真他奶奶的不讲床德,当我花不二的便宜那么好占的吗!” 骂骂咧咧腹诽了半天,忽然又心生一计,笑嘻嘻挑起了眉眼,说道:“大人,你要是嫌我烦,我可以滚出……” “你休想。”魔罗冷冰冰打断了她。 她怎能看不出来,这厮不过又想找个藉口,溜出无量宫去找她的夫人罢了。 “老妖婆,你……”花不二几乎要气昏过去。睡也不让睡,走又不让走,还走火发疯差点儿要了自己的鬼命,这老妖婆到底在犯什么抽风? 她正忍不住要反驳两句,魔罗却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我前日要你去收傻妞儿的魂魄,你收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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