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二躺了好一会儿,确认夜萧二人都已睡熟了,才慢慢转过脸来,凝望枕席间少女的眉眼。 ——巧夺天工的一笔一画,仍是红纱掀起时的惊鸿一瞥,仍是她想望了九九八十一重的刻骨铭心。 仍是,她曾经最爱的夫人啊。 ……花不二悄无声息地迎近了去。 唇瓣不敢贸然相贴,她只将小心翼翼的气息,隔着半寸难以逾越的距离,轻柔地、慎微地……“吻”着她。 与此同时,她的手掌依偎在她的脸颊边,化出那一颗亏欠了十八年的夜明珠。 只须三寸……两寸……一寸……只须送进她的眉心里去—— 她的夫人,就回来了。 她的爱念,也就圆满了。 …… 可就在这一刻。 另一边怀抱里的萧凰,不知是发了什么梦,往她的臂弯里缩了一缩。 花不二攥着夜明珠的手,一下子收回了寸许。 蛾眉拧了个结,她转过来看睡梦里的萧凰。 却看到她和她的手,沉睡里还相扣在一处,正搭自己的小腹上。 花不二久久没有继续。 也说不清为何,竟下不了手去。 她心里嘀咕着,琢磨着…… 难道是因为,自己良心发现,不忍心棒打鸳鸯么? 可她生来自私疯癫,胸中就没有“良心”二字,怎会为旁人的情爱隐忍退让。 还是因为——哪怕是将夜明珠送进少女的魂魄,哪怕是她多添了前世的记忆,她也不再是喊着“三从四德”和“花花”的容玉,不再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夫人了。 又或是,因为什么呢…… 花不二扬起狐狸眼,静静望着银汉里澄明的圆月。 ——令她想起草原上宽广的月色,吐护真河畔悠扬的牧歌。 又或是,因为—— 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第166章 羲和(二) 梁州,长留郡。 冷漠的月光游走在大街小巷,回荡着一声声女人凄厉的哭喊和拳脚沉闷的撞击。 巷尾的院落里,醉醺醺的男人正对墙根的妇□□打脚踢。 明明深夜里闹出很大的声响,可四周邻里个个门窗紧闭,不予理睬,显是对这家男人的暴行司空见惯了。 一番殴打下来,妇人已是头破血流,缩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呜咽。那男人却还不肯善罢,从柴堆里捞起一把斧头,就往妇人身上砍。 可就在这时,一道阴厉的疾风自上袭来,“咄”一下把男人撞出二三丈远。 斧头脱手而飞,男人倒地滚了几个跟头,骂着醉话挣扎爬起,喝问:“什么人?” 这一抬头,却把酒骇醒了六七分。 只见朦胧的月照下,一道女子的身影翩然落地。花青色长衣衬得身姿俊秀,楚楚玲珑的五官透出饱经风霜的淡然,脸色是异于常人的苍白,脖颈下还刻着一道三寸长的血痕。 对男人的喝问,小满只短短答了声:“杀你的人。” “你……你哪儿冒出来的?你是人是鬼?”男人虽瞧不起她是个姑娘,但扑面而来的阴煞气令他不禁胆寒,双手撑着地直往后退,“你杀我……作甚?” 小满慢慢悠悠迈着步,越逼越近:“你对妻女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干你毬事?站着!”男人吓得发抖,却还要嘴硬,“我夫妻自家吵嘴,要你多……多管闲事?” 小满按住腰间剑柄。 “王法不管闲事,天地不管闲事,我鬼道专管这闲事。” 言罢,她指尖摆了摆,却没有拔出长剑,而是用靴跟一踩,弹起了落在地上、本来要砍死女人的那柄斧头。 “嗒——”斧柄入手,她一击一击朝男人砸去。先是砍下了四肢,然后拦腰斩断,最后才一斧头劈进脑壳,彻底消了男人的鬼哭狼嚎。 斧头往血泊里一丢,尸首同魂魄都在熊熊鬼焰里飞快湮灭。 做完这一切,小满的目光柔软了许多,转来望着墙边缩成一团的妇人。 “你是……什么人?”妇人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虽已是吓得面白唇紫,但能察觉到小满对她并无歹意,勉强还能问出话来。 “我不是人,是鬼。”小满坦答。 “鬼?那你……为什么?”妇人连头都不敢抬。 小满顿了一下:“是青青让我来的。” 妇人猛然抬首,枯槁的瞳仁颤了颤。 “青青……”她喃喃自语,眼眶里泛起了红,“是……是青青……” 不远处,几瓣彼岸花摇落。 一个八九岁清瘦苍白的女孩儿站在纷飞的花丝里,看到妇人,不由自主扑了上来,与她紧紧相拥。 “阿娘。”女孩儿的哽咽里尽是释然,“他死了,以后没人再欺负你了。” “青青。”抱着死去多年的女儿,妇人怎么也不肯撒开怀抱,“七年了,娘亲每天……都在想你啊……” 小满在旁看着,欣慰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尘缘有数,人鬼殊途。”她上前拉开一人一鬼,“该在此分别了。” 说着,又放下一包细软:“这些金银,足够你安身立命了。至于孩子,我会照顾好她的。” 妇人起身,金银滑落在地,她也无暇管顾,只苦苦拉着女儿:“别走。” “阿娘,我改日给你托梦。”女孩儿懂事,明白阴阳不宜相冲撞的道理,虽有万般不舍,也只能挥泪松开母亲,拉着小满的手遁入幽冥。 鬼道,无量宫。 从冥水中现出身时,小满不由得慌了神。因她明白,这是鬼王加急召见才有的情状。她一时想不起自己是犯了什么罪逆,只好拉着青青匆忙下跪:“大人!” 魔罗就站在她的面前,斗篷是掀开的,秀美的眉目一览无余,并不见有什么怒气。她移步近前,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去找你姑获师父罢。” 青青应了声“是”,乖乖奔着石阶下的姑获去了。 姑获带小鬼离开后,小满和魔罗独处宫中,愈加惴惴不安。 “别跪了。”只听鬼王柔声说道。 小满心口的石头落了地,但仍不知鬼王召见自己是何旨意,糊里糊涂站起:“请大人吩咐。” 魔罗闪烁着杏眼。 “今年的荼靡花要开了。 “你有想见的人么?” 金鼎楼。 慵懒的初曦洒进窗格。鸟鸣与残露一声声,稀疏又空灵。 “沙……沙……” 屏风后头,萧凰用牙关咬着洁白的绢布一角,双手扯直了布面,一圈一圈缠绕在挺拔而娇美的胸脯上。 正辛辛苦苦缚住胸口的饱满,身前忽传来“嘿”地一声娇笑。 萧凰吓得差点蹦出去:“花不二,你又来——” 花不二一手搭上屏风,一手抵住袅娜的腰弯,狐狸眼紧盯着女人胸口紧绷的绢布,感慨道:“这么好看的粉团子,多可惜呀。” 萧凰很是不自在,以手臂遮掩肩头裸露处,苦笑:“师娘让我女扮男装,一晃二十来年,都习惯了。” 花不二的眼睫霎了霎,架在屏风上的手臂忽然伸下来,一道三寸长的火刃挑到萧凰胸前,“嘶啦”一声割断了刚缠整齐的绢布。 “花不二!”碎布落了个精光,萧凰吓得忙捂住□□的起伏,“你干什么!” 花不二吹灭了指尖鬼火:“师娘不喜欢,姨娘也不喜欢。以后,不许扮了。” “哎,你——”萧凰只觉在旁人面前赤着胸乳太过窘迫,更何况是这个和爱侣前缘极深的疯女人。她没有闲心陪她发疯,便一手挡着大半胸口,一手往屏风边上翻找衣裳,想着随便套一件遮羞要紧。 “别找了。”花不二拦住了她。 又顿了一顿:“我送你一件。” “送什么?”萧凰不解。 却见花不二解开了系腰的锦帛,随裙裳一并弃落在脚旁。 随即,又脱下鲜艳的外衣绰子,而后又是中衣… 一件又一件,大红色如天际最后一缕黄昏,铺开满地的滚烫与寒凉。 ——直看得萧凰眼都傻了。 到最后,便只剩一身傲立的冰肌玉骨,及那历经十八年黄泉碧落、依然崭新如初的金缕绣鸳鸯。 ……荷映月,水生漪。翠羽相依,白首不离。 花不二微微低下头,手伸到后颈处,将那金缕绣鸳鸯的抹胸解了下来。 “你别……”萧凰忙将头撇开。她可不愿看到这艳鬼□□的模样。 两个都爱着同一皮囊的女人,却在狭窄的一扇屏风后赤诚相近,实在是……实在是…… ……不伦不类。 “萧姐姐。”花不二轻声唤着她。萧凰比她高出半个头,她便将脚尖微微踮起,双手环到她的颈后—— 将她珍重了十八年的贴身亵衣,亲手覆在了她的心口前。 艳鬼雪一样的手臂滑过颈项,萧凰只觉胸腔里慌得难受,连眼皮都不敢乱抬。 紧贴着柔软的金缕绣鸳鸯,因被鬼火洗炼过的缘故,还弥留着最初的气味。 ——是师娘清雅的熏香,缠绕着花不二浓艳的脂粉香。 香气勾起不堪酝酿的遐想。 ……萧凰的脸不争气地红了。 “这是夫人上辈子给我做的。”花不二边为她系好抹胸的束带,边交代她,“今后,就你来穿罢。” 萧凰的呼吸拧巴起来,抬手到颈后,想脱掉穿不惯的抹胸:“太艳了,不合适……” 手很快被花不二捉住。 她身靠在她胸前,手按在她颈边。几乎同样赤身露体的一人一鬼,之间仅隔了一层薄如春冰的抹胸。 花不二撩动食指,沿着萧凰丰满的起伏,勾勒那曾经独属于自己的亲密针脚。 似一场拖泥带水的告别。 不甘,又情愿。 “好看。”她笑声甜甜的,手顺着颈脉摸过来,捏了捏萧凰羞红的脸蛋,“很合适。” “喂,该上路了。”子夜的声音从屏风外响起:“你两个做什么,这么久?” 花萧二人的目光很快错开了。 走出屏风时,各自的衣裳都穿得整齐。 子夜的柳叶眉微微一颦,但没多说什么。 因她手里还端着一只吕砚,砚盘里是新化开的仙墨。 “来,画上天涯与共。” 她看看萧凰,又看看花不二:“我们三个都要画。”
第167章 羲和(三) “三个都要画?”萧凰有些抵触,白了花不二一眼,“她一个无间厉鬼,有什么好照看的?” “此呼彼应,以防万一。”子夜淡然答着,以食指尖蘸了浓墨,问二人:“谁先来?” “我我我!夫人,我来!”花不二本是贪玩儿性子,遇着新鲜法术,自然跃跃欲试。 “坐好了,别动。”子夜像看个顽童一样满脸无奈,指尖又多点一层墨汁,按在花不二凑来的眉心上,几笔描出个弯月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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