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心虚,忙挤出些屁话来粉饰:“好嘛,好嘛,我这就去……” 魔罗才无心听她啰里八嗦,抬手隔空一按,便有一股无形的沉劲儿按住花不二的后脑勺。“哎哟”才喊到一半,就被魔罗压翻下去,直挺挺栽进了彼岸花丛里。 “铮铮——”两口十四霜左右斩下,重重压在顽抗的弯刀刃上! 奴兀伦虽用八神乌的金羽大涨功力,可毕竟敌不过赤狐和白狐两重仙身。被夜萧双剑这么一压,挡不住腾腾腾退开好几步,双臂都开始打颤了。 三人正在片刻僵持,忽从脚下的彼岸花丛里刺出一道火刃,“哗”一下从三人中间划开大片长弧。夜萧二人防备心重,担心有劲敌偷袭,立时收剑回纵,倒开七八丈停稳在地。 萧凰这一退放低了身盘,右手往地上一撑,手背的疤痕陡然一热,但她无暇去在意那道伤疤,抬头望向前方的战况。只见那道红影甩着鬼火斜飞出来,东倒西歪打了个转,才堪堪定住脚跟。 花不二兀自被彼岸花的瞬身晃得七荤八素,刚站稳就对上奴兀伦斜来的眼神,她讪讪一笑:“母老虎,好久不见。” 奴兀伦皱了皱剑眉。她一直想不明白,大人金柯玉叶之身,怎么偏就倾心于这楞头磕脑的二傻子?自从这二傻子发疯捅伤了大人,奴兀伦更是对她厌恨无比。此刻若不是为了齐心协力守护大人,她便死在仙道手里,也不屑同这疯狗并肩作战。 危急关头,她只朝花不二丢下一句:“你对付姓萧的。”双刀一仗,直奔子夜杀了过去。 “喂!”花不二还想啰嗦点什么,但萧凰已是振起寒锋,划破猎猎仙风迎面斩来! 花不二手脚一慌,忽觉肩头涌上一股强劲的修为,登时来了力道凝刃反击。她才明白过来是魔罗一直在暗中相助,心里还故意嫌道:“老妖婆,催什么催?”一边同萧凰剑影刀光,一边又喊奴兀伦:“母老虎你手轻点儿,别伤了我夫——”话没喊完,就因疏神被萧凰划伤了小臂,当即勃然大怒:“野女人我日你八辈祖宗!”手中鬼火暴涨,如山崩海啸一般扑向来敌。 两方风风火火激战了数回,一时难决胜负。夜萧二人虽在打法和功力上更胜一筹,但每当对面有鬼王运功相助,便难免失掉上风,又一次陷入僵局。 越是这般下去,萧凰便越是焦灼难安。余光里,她时不时关照着仙鬼两军的战况——仙家这边已是耗尽全军解数,甚至温苓也放出万片毒鳞来助攻,但众仙依然敌不过骁勇至极的鬼道。哪怕有医仙为伤者苦苦续命,还是有仙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倘若再不能斩杀敌首,只怕会有更多的同伴丧命于此。 而这,正是萧凰万万不想看到的。 昔日为将,她的双手沾染过太多鲜血,她的脊梁背负过太多罪孽。时隔多年,她又一次领锋阵前,决不想再有更多同道喋血牺牲。仿佛每多一个战死的仙家,便在她夙命的竹文上多书了一笔血罪。 透过缭乱的鬼火飞花,她定定望向远处那道渊渟岳立的鬼影—— 掌心一扣,攥紧十四霜的剑茎。 ——时不我待,须得速速斩杀鬼王!
第152章 木华黎(五) 萧凰一边顺势防守,一边绞尽脑汁思量起战术来。 “嚯……”长刃浸着火横扫而来。她一个后倾避开流火,右掌借势按在花丛里,手背的伤疤又一次泛起灼烫,竟似软塌塌地往深处陷去。 “嗯?”伤疤的热感突然令她灵光一现,想起此前每一次穿梭阴阳,都是借这彼岸花的移形之力。说来这本事也奇,无论是子夜、温苓等有仙缘的凡人,抑或十四霜、巳娘这样的仙家,都对这鬼道的彼岸花无可奈何。唯独自己手上留了这道诡异的伤疤,竟能和这彼岸花灵力相通,意外得其换界挪移之力。 今非昔比的是,以往她限于肉身凡胎,虽能借彼岸花传往它方,但究竟传到何处,她也全然不得而知,只有随逐鬼道的摆布。 可如今,她内藏赤狐仙尊的七百年道法,慧根灵识也在潜默间大有进境。在这鬼邪之物面前,已然不再是束手待擒的猎物。 相反,她似乎能利用它,掌控它了。 萧凰忽然想到一个极险的主意。 胸前的桃铃晃了晃。她借同门的仙力灵犀,与子夜、白狐对接了计策。 起初,子夜很是犹豫:“这当真行得通?” 萧凰明白,她是放不下自己去涉危履险。 但在鬼道的虎狼之军面前,萧凰身为击杀鬼王的第一人选,责无旁贷。 尽管她自己也不备十足的把握,但她只能安慰子夜:“放心。” 子夜仍有不决之意,可就在这时,战局后方传来惊天箭响,两人的桃铃也受感一震。原来是温苓被疾扑下来的姑获掀翻在地,困在双翼笼罩之下,正苦心竭力使出万千鳞甲,抵挡浩浩压来的飞镞暗器。她只怕自己撑不了太久,仙道盟军也呈摇摇欲溃之势,便只能借六合符催促夜萧二人了。 时迫至此,白狐立刻代子夜应了萧凰的险计:“试试!” 心中应罢,便使个破绽避开纠缠左右的弯刀,斗篷一展,化身白桃飞练,径直趋奔鬼王的所在! 奴兀伦和花不二同时一惊,想不到这姑娘竟敢无视她们直攻鬼王,一个喊了声“大人”,一个喊了声“老妖婆”,也顾不及与萧凰厮斗了,齐齐上前追去。 两名鬼士身速极快,不过一眨眼工夫,已然沾上那飘飞的桃瓣。花不二收起火刃,意欲赶到身前拦住子夜,奴兀伦则是高举双刀,恶狠狠朝那桃练中段劈下! 可就在二人前狼后虎拦截桃练时,魂身莫名都是一凛,无间诀竟似滞住了使不出来。奴兀伦率先觉察到异样,喝道:“是圈套,快走!”花不二傻乎乎的还在懵头转向,却被奴兀伦一把捞住手臂,飞快往远处纵去。 然而没踏出两步,周遭的花海掀起丈许高的浪墙,竟是早已被白狐种下桃铃为阵,一瞬间峥嵘的桃木拔地而起,更有桃枝间错综勾连的百道红丝,灵息刺体,锋芒入魄! “哎哟!”花不二一个踉跄,被低处的红丝刮伤了足踝,啐道:“日你爹的臭狐狸,痛死姑奶奶了。” “少说点废话能憋死你么?”奴兀伦横她一白眼,与她手挽手稳住魂身,才不致碰上悬垂的红丝网,“快冲出去!”勉强运起无间诀同乌阳之力,抄起双刀奋力扫断四周的红丝。 “喂!”花不二刚要化火成锋杀出桃林阵,骤然间似瞥见极可怕的一幕,慌张扯住奴兀伦打了个转,面向鬼王的所在:“老妖婆那边——” 奴兀伦转目定睛,心魄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只见魔罗依然纹丝不动立在花海边缘,却是从她数尺近处的正后方,彼岸花破开一圈涟漪,那一道玄金色身影如麟龙一般飞振而起,竟是藉着冥花的瞬身之力,从相隔极远的花海中央,无声无息杀到了魔罗的头顶上! 奴兀伦和花不二见状,都是震骇失色—— 这女人又不是鬼士,她这是……怎么做到的? 两鬼急于赶到鬼王身边护驾,怎奈四周仙桃隔断了彼岸花的道力,竟是无法瞬身而去,只能横劈竖斩断开丛丛桃障。然而此时此刻,萧凰已是高举起寒光熠熠的十四霜,有如撕裂了天地寰宇,直刺向鬼王的天灵盖! 仙风都逼近后脊梁了,魔罗又焉能感知不到。她倏一转身,那一抹寒峻的银锋迎面刺来,相距碧蓝色的沉眸,已然不足寸数…… 鬼王不愧是鬼王,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她就那么淡然立在原地,周身阴煞之气飞快流转,如在魂身镀上一层无形的屏障。只听“嗡嗡”一声闷响,剑锋卡在阴煞的鬼火里刺不下去。鬼盾与仙锋争持不下,剑尖都被气息顶撞到微微弯曲…… 剑柄在阴煞的挤压下渐渐后移。萧凰以双掌抵住剑格,余光往远处一放,只见子夜正拼尽身法布下桃林与红丝,却挡不住节节猛攻的奴兀伦和花不二。再往更远处看时,温苓和百兽众仙也在鬼火的撕咬下负隅苦战…… 萧凰狠狠把牙关一咬。 ——生死成败,在此一举! 金黄的兽瞳收紧到极处,火红的狐狸耳朵随风一矮,手背的筋络突兀分明,长剑往阴煞里深了一寸又一寸……烈烈金焱从掌心烧到十四霜的锋尖,又从一人之身燃至数顷开外,吞覆了曼陀花海。 ——日出天海! 剑锋绽放着赤狐的万钧仙法,离魔罗瑟瑟低舞的斗篷越来越近。单凭魔罗一身阴煞,显已挡不住这山海一击。她不得不大举耗用八神乌的内力,额头烙印出一枚璀璨的金羽,遍体阴煞里又泄出金红的妖光,才生生拖慢了全力压近的十四霜。 电光朝露一瞬间,仙锋与鬼煞,飞桃与曼珠,正与邪,明与暗,碧落与黄泉,皆凝于这一指方寸的剑尖…… 僵持片刻,魔罗的魂身蓦然一震。 阴煞突然弱下去半截,八神乌的气息也变得错落凌乱。一滴尸血渗出嘴角,缓缓滑落惨白的下颌。 魔罗自知,这是八神乌的反噬。 原来八神乌乃是至阳的邪神,鬼道却起家于至阴的幽冥。数月来她急于备战仙道,不惜借八神乌来填补修为,虽能增一时之神力,却难免埋下阴阳相冲的巨患。 果然,在这剑抵眉睫的生死关头,虽能顶得住倾山倒海的仙道一击,却先顶不住魂身里的阴阳冲撞了。 萧凰不知鬼王体内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剑锋下阴煞微弱,妖气混乱,她却是明明白白能感知到的。 掌心一旋,剑锋透出恍目的清光—— 正是斩杀鬼王的绝佳契机! 沉锋破开最后一层鬼煞,终于点在了鬼王的额心。 汹涌的仙风,将那莲紫色的斗篷彻底吹掀了去。 魔罗扬起深邃幽暗的杏仁眼,眼波里涌动着碧蓝的幻色,就那么直勾勾望着居高临下的萧凰—— 轻轻地,笑了出来。 萧凰的双手猛然间一顿。 明明手中的利剑已然顶在了鬼王的额心,明明只须她送去一招半式,就能覆鬼道于反掌之间,明明她即刻就能为赤狐仙尊报仇,为仙家证天地之道…… 可她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因为,那双眼睛…… 那双深邃的、灼亮的、锋利的……似狼一样的眼睛—— 她认得。 就在十八年前,在大雪纷飞的黑村里。 在那黑洞洞的、悬着铁链的、塞满了肮脏与罪恶的地窖底下…… 那一双,疯女人的眼睛。 恍惚间,她听见鬼王对她说—— 是暌别多年的邂逅,是爱恨难辨的寒暄。 ——“萧大将军,别来无恙。” 萧大将军…… 萧凰的手忍不住的颤栗。手背上一撇彼岸花痕,闪烁着她终其一生都走不出的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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