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萧凰以手背掩着口鼻,苦笑道:“真辣啊。” “是。”十四霜抬袖在眼角一抹,“真辣啊。” 另一头,大锅里的水烧至滚沸,温苓抬起竹篦子晃了晃,数十只胖元宝滚下锅去。 窗外炸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喧嚣至甚,温苓却充耳不闻。 ——她正聚精会神偷听巳娘的心声。 “她刚才说的是‘我家老祖宗’,我家,我家,我家……嘿嘿嘿,我家…… “唉,可惜是‘老祖宗’,为什么不说是‘老婆’呢。 “不过……她还给我包饺子呢,还特地包五毒馅的,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唉,也许不是喜欢,只能算是孝敬罢。 “……真是的,这姑娘家的心思,怎么就那么难猜呢? “哎,怪了,好像有挺长一段日子,都听不见她的心思了。这孩子的心法,怎练得那么扎实? “哼,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本本分分都教了她,搞得现在这样煎熬,猜来猜去总没个结果。 “罢了,不过一两句话的事,与其在这儿翻来覆去,何不直接问她一问?嗯,至于结果嘛…… “不成,万一都是我一厢情愿,还不得不在她身上住着,那岂不是尴尬得要命?不成,不成,不能这样乱问……” 耳听得巳娘思绪迭起,温苓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
第122章 除夕(四) 耳听得巳娘思绪迭起,温苓不知不觉勾起了嘴角。 不过,在巳娘纠结着怎么发问的同时,她也没想好该怎样回答。 悄悄地,她也问自己——她喜欢她么。 ——喜欢。 很喜欢。 只是经历了那些生死跌宕,她在不觉间成熟了许多,对待人生大事,也变得稳重多虑起来。 毕竟,彼此喜欢的那一个不是常人。她不但也是女子,更是仙家神明,是老祖宗。 温苓总觉得,自己还需要一些时日,来坦承这不同凡常的喜欢。 思虑间,忽听巳娘小心翼翼发话道:“阿苓,你想过你的终身大事吗?” 温苓稍一沉吟,故作懵懂:“什么终身大事?” 巳娘吞吐道:“嗯,就是……婚嫁之类的。” 温苓笑了笑:“说起这个,我还要感谢仙祖呢。” “感谢?什么感谢?”巳娘心声一惊,紧张得说不出话。 温苓摘下笊篱,不紧不慢在汤里翻搅:“说来惭愧,遇到仙祖之前,我天天总在想这些事。” 巳娘的心快蹦出来了:“那……遇到我之后呢?” 温苓把笊篱一放,盯着锅里翻腾的气泡。 “当初我为萧哥哥伤心难过,您骂我说,好好一个姑娘家,居然为了儿女情长哭天抹泪,算什么出息。 “当时弟子尚未开悟,只顾着伤情,压根听不进您的箴言。 “但现下弟子彻底明白了,身为一个凡人女子,同样要顶天立地,既要修行练功长本事,也要心怀大义,济世救人。 “至于什么情情爱爱、婚姻大事嘛……只会害得女子蒙蔽了双眼,一事无成。 “如此蠢事,要它何用?” 说着,她盛来一碗凉水,浇平了锅里的滚沸。 巳娘好不失落,但仍不甘心:“嗯,其实情爱么,倒也没那么妨碍……” 温苓的指尖在灶台上敲了敲:“火候还没到呢。” 巳娘一愣,似听出弦外有音:“什么火候?” 温苓朝锅里一瞥:“我说饺子。” 边塞。 蛮蛮将牛羊赶回圈里,随即翻身下马,拴好了缰绳。 还没等进毡房,她就察觉不对了。 匆忙掀起帘子钻进屋,便撞见一地的破烂狼藉。翻的翻,倒的倒,碎的碎,家什器具没一个端正的,除了北面那张床上,花不二正翘个二郎腿,笑嘻嘻冲她挑着蛾眉,身上还穿着她留给她的、犬戎样式的新衣。 “喂,臭蛮蛮。”花不二得意道,“姑奶奶给你收拾的,喜不喜欢?” 可蛮蛮的反应,却立马让她不痛快了。只见这姑娘一步步绕过碎片往屋里走,眉眼间既不恼怒,也不悲伤,可以说是平静至极,仿佛在她眼里,花不二毁掉的不是家室,而不过是几根枯草罢了。 “他娘的,这都不哭?”花不二焦躁得直咬牙根。明明早上才发誓要把她欺负哭的,没想到蛮蛮跟块木头疙瘩似的,都这般地步了,还能镇定得无事发生一样! ……奇耻大辱,真真是奇耻大辱! 正当她懊丧不已时,蛮蛮的目光往下一垂,注意到裂成几块的柳木匣子。 ——骤然间,脸色惨白。 她猛一下扑过去,跪在地上拨开那些碎块,却怎么也找不见那颗夜明珠了。她似又惊又怕,这堆里找不着,又疯狂去翻寻近旁东倒西歪的家具。 “喂,别找啦。”花不二见她终于慌了神,心下大是畅快,抬手指向毡房外道:“你那颗宝贝珠子,早让姑奶奶扔河沟里去啦。” 蛮蛮闻之一愣,抬起头定定望着她。虽然两人语言不通,可这句她却似真真切切听懂了一样,当即跃起身,一掀帘子冲了出去。 听见毡房外马声嘶鸣,那蛮蛮八成是外出寻珠了,花不二笑得前仰后合,掌心一翻,露出那颗完好无缺的夜明珠:“傻子,还出去找呢……” 话到一半,胸腔里升起闷痛,不由得重重咳嗽了几声。原来她鬼元还太虚弱,闹腾了一晚上,气息有些支撑不住,魂身一歪,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桃谷,红尘屿。 庭院里,傻妞儿拿蜡烛点燃了爆竹,再飞快躲到老桃树后。听见身后的鞭炮震天价响,她乐得蹦起二尺高,拿了新的爆竹,还想继续耍。 “哎哟,胆儿真大!”近旁一只手拉住了她。萧凰夺下她的蜡烛和爆竹,笑着催促道:“饭菜好了,快去尝尝。” “吃饭,过年。吃饭,过年……”傻妞儿闻言,欢天喜地跑屋里去了。 萧凰呼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微凉的手心,正待转身回屋,视线却往桃枝间一瞥,望见天边悬挂的一钩弯月。 皓色覆满化不开的眉宇,她发了好一阵儿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然则明月亘古,天涯长在,可曾经与她天涯望月的伊人,此时此刻,却又在何方呢…… 正自慨然难解,但听屋里传出众人的疑问:“咦,大白狗呢?”“仙尊人呢?”“她又去哪儿啦?” 人间。 轻盈的雪粒儿落在空旷的青石街上,也落在象牙白的油纸伞上。 白狐撑着伞,沿着长街一步步走去,走了很远很远。 走过屋檐下高低错落的大红灯笼,走过红墙翠瓦新贴的春联与桃符,走过一声声远近连绵的爆竹,走过车水马龙,走过火树银花,走过万万千千家的热闹、喜乐与团圆…… ……直走到老城尽头,一座颓垣断壁的城隍庙下。 推门入庙,先朝城隍像点了一下头。 随后折过目光,看到缺瓦漏进的月光里,蜷在城隍脚下席地而睡的——是自己许久未见的小徒弟。 ……即便是睡梦里,也不肯摘下银狐面具。 白狐目光一扫,看到简陋铺成的破草席旁,还躺着一只葫芦。拎起晃了晃,里头是酒,冷的。 白狐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俯到她面前,握住她冻僵的手:“子夜,还不回家么。” 子夜醉得太深,不知所谓地皱起眉头,执拗地答了声:“……还债。” 白狐没再多话。 她脱下背后的斗篷,盖在小徒弟紧紧蜷缩的身躯上。随后整敛长衣,在徒儿身边盘膝而坐。 ……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 夜将子时,城里放起了铁花焰火。 一年中仅有的欢腾与绚丽掩盖了漫长的昏黑,错染了雪色,惊扰了月光,笼罩在师徒二人的眉目间。 ——转瞬后,消散不见。 塞北。 骏马喷了两声疲惫的响鼻。缰绳绕了几绕,随手丢在木桩上。 蛮蛮携满身的霜尘与绝望,迈着沉甸甸的步子,回到了毡房里。 一进屋,远远就被闪耀的珠光晃了下眼睛。她愕然抬眸,却见花不二趴在毛毯里睡得人事不知,垂下的手心里,正握着那一颗苦寻了大半夜的夜明珠。 她身形一闪,站到她面前,先伏下身去,探了探她的心口,确知无恙,才极小心地伸去指尖,拈住了那颗失而复得——或是从来也不曾丢失的夜明珠。 可就在她想要偷偷拿走明珠时,花不二的掌心抖了一下,沉睡间艳唇微启,低低唤了一声:“……夫人。” 蛮蛮的手凝住了。 ——仿佛一瞬之间,丧失了所有的气力。 她跪坐在床前,肩头塌下去,面容也低垂着,鬓边一绺鬈发摇曳在残余的火光里。 双臂无力地抬起来,一手扶着对方的手腕,另一手托住她的五指—— 轻轻慢慢地,将那颗夜明珠紧扣在花不二的掌心里。 “啪嗒……啪嗒……”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打湿了花不二浑然不觉的手掌,融化了闪烁多年、无从错付的珠光。 夜最寒时,子夜醒了。 宿醉顶得她头疼欲裂。屋漏处落下几点雪花,钻进后衣领子里,激得她直打寒噤。 她嘶哑地咳了几声,隔着面具,揉开了黏着的瑞凤眼。 四周冷冷清清的,并无一人。 然而,身上多了一件厚暖的斗篷。酒葫芦旁,多出一方食盒,是用汗巾子包裹着的。 她拆开汗巾子。纱上绣了花草纹样,针脚稚气,但很是细密。 汗巾子收在怀里,她又打开食盒。 ……是一盒素饺子,温乎的,还冒着白雾。
第123章 惊蛰(一) 桃谷,断鸿峰。 峰顶的练武场上,两排兰锜架子摆满了十八般兵器。萧凰随手抄起一口重剑,“呼”地一声振臂甩出。对面的十四霜赤手空拳,但只斜掌一劈,便将重剑断成了两截,“咣啷啷”摔在石地上。 紧随其后的,又是一只巨斧、一道铁锤、一面铜盾。十四霜迈开小半步,抬掌剑气一震,巨斧削掉了脑袋,铁锤裂开深深的长口,就连最重的铜盾都似豆腐一般四分五裂,落得满地石渣。 萧凰见十四霜威力了得,不禁赞叹道:“果然是金祖神兵!恐怕天底下没一件兵器,能挡住你这一击罢。” “那倒也不见得。”十四霜笑道,“我还真见过一样兵器,连接我十来招,却不见有半点损坏。” “哦?”萧凰讶然,“那是什么奇物?” “那是好多年前了。”十四霜凝眉沉思,“就是我被封印的时候,那武将用的是一柄贴身的短剑。剑刃是青铜的,剑柄镶了黑玉,剑身上……好像还写了两个字,叫什么唐……”她努力回想,拳头在掌心一敲,“是了,叫唐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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