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黎明看着她恍惚的神情,又回想起面对林晚时她的忍让,顿时有些心疼。 犯错的堂而皇之,受害者却要小心翼翼,什么道理。 于是开口将她从这种恍惚中唤醒:“白天,你跟我再去过一遍音频。”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腕,将人往总控室拉去,秦朝鹤在后面扯开嗓门:“喂,许黎明,你说要陪我化妆的,怎么说跑就跑?” “等会儿就过来。”许黎明用空闲的手挥了挥,牵牵扯扯的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廊外。 秦朝鹤啧了一声,将棒棒糖放嘴里用舌尖舔着,自语:“我就说你们重色轻友吧。” 她孤零零一个人前往化妆室,却迎面撞上了从里面走出的夏且,本想视而不见,奈何那人轻轻错步,玉白的胳膊就横在她面前。 秦朝鹤见躲不掉,于是懒洋洋向后退退,舔棒棒糖的力气大了些,将糖咬得咯嘣咯嘣响。 “你作为演员不知道吗,上场前别吃这种刺激喉咙的。”夏且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我又不是你的对手演员,不用夏老师费心。”秦朝鹤堆着八颗牙齿的假笑,故意舔出了声音。 夏且的视线顿了顿,继续说:“会影响台词。” 秦朝鹤哦了一声,直接将糖全部咬碎了,吃进嘴里,腰肢一扭钻过夏且的胳膊,冶丽的背影消失在了灯光下。 夏且则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去。 另一边,许黎明和工作人员对了几遍音频,确保不会出错后,这才走出总控室,靠在剧场二楼的栏杆上,远望脚下的舞台。 这时已经有人在搭第一幕的场景了,舞台上人影绰绰。 陆白天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许黎明问。 “没,没想什么。”陆白天盯着舞台,言语轻轻,“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像做梦一样。” 确实像做梦一样,她不再活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下,她的剧本在这样大的舞台上演出,身边还站着从前遥不可及的人。 陆白天从来都觉得,自己能拥有一点点就好了,因为好的东西都是会失去的,所以她只需要一点点,能活下去就行。 但她现在拥有这么多东西,甚至还拥有许黎明的好,她便下意识觉得,她不配。 “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陆白天忽然说,她指尖颤抖,用力抠着铁质的栏杆,似乎要将它抠出个洞。 许黎明以为是什么大事,心神一颤:“什么?” “我……”陆白天说堵在嘴边,牙齿不断折磨唇瓣,直到感觉到刺痛。 许黎明会嫌弃她吧。拥有混乱的家庭关系,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一个从小就被同龄人唾弃的,不该出现在这世界上的私生子。 她如今还清晰记着那些孩子编来骂她的歌谣,清晰记着小时候,某个长辈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杂种的瞬间。 指尖的紧绷蔓延到了全身,她微微阖眼。 “那些传言是真的。”陆白天声音低得要凑近才能听见,她麻木地说,“我的妈妈和一个有妇之夫生下了我。” “林晚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 她似乎很不齿爸爸这个词,所以语速很快,说完后,四周便是空旷剧场内,让人恐惧的寂静。 这是她最难以启齿,最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她不想瞒着许黎明了。 然后会怎样呢?没人不讨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许黎明会嫌恶地看着她。 还是会震惊地转身就走。 她当然相信许黎明是个温柔的人,但她没有办法幻想有人听到这样的事情后,还能有其他的反应。 四周还是很安静,陆白天能听到自己越发沉没的心跳声,许黎明是不是走了? 她果然无法接受吧,陆白天面色灰败地想着。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遮住了她的眼睛,修长的手臂绕过她胸口,像过山车的安全带,将她严严实实拦在空中。 微微用力,她后背便贴在了女生胸前,陆白天下意识抬手,在黑暗中扶稳她手臂。 “这不是你的错。想哭就哭吧,白天。”许黎明冷静的嗓音出现在头顶,呼吸在她头顶喷洒着,“这里没人能看见。” 我不想哭,我不能每次都哭,会被讨厌的。陆白天想说。 但她颤抖着身子,小声地抽泣起来。
第46章 别人的眼泪沾湿手指的感觉很奇妙, 特别的湿哒哒的手感让许黎明心中产生了异样的心思,她想掰过女孩的身子,看着她流泪。 这当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更多的是心疼,心疼这个受了太多打压和排挤,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陆白天。 这样一个干净的人,爱哭点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哭得安安静静, 只是攥着许黎明小臂的手越发失控,整个人向下弯曲。 许黎明只能更用力地拦着她, 以防她磕到栏杆。 时间过去没多久,远处的场地还未搭建完全, 陆白天就渐渐止了眼泪, 她放下了手,身体僵直。 许黎明便也放开她, 摸了摸兜,没带纸巾,于是湿润的手只能抬在黑暗里。 陆白天窸窸窣窣地转过身,烫手似的地拿过许黎明的手, 像为自己做的坏事善后一半,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干净。 她把许黎明的手弄得乱七八糟…… “你不先擦擦自己的脸吗?”许黎明失笑,她用衣袖帮她擦, 被陆白天偏头躲开。 “你的衣服, 干净的。”陆白天抽噎着说,她似乎因此很不好意思,将脸藏在黑暗里。 “再干净也只是衣服而已。”许黎明看了眼自己的风衣, 将它从肩膀上解下来,左手捧过陆白天的下巴, 用衣服一点一点给她擦干净。 在她面前哭没关系,但万一出去又撞见林晚他们呢? 这样只怕会让他们得意。 脱掉风衣的许黎明只穿着一件修身的短袖,下半身的长西装裤很飒,上半身却清隽而美好,俯身时,白腻的脖颈散发淡淡的香水气味。 陆白天一动都不敢动,任由对方将她的脸擦得变了形。 许黎明随手将衣服扔到栏杆上,身体一转背靠栏杆,露出半截的手臂搭在腰间:“为什么要告诉我?” 明明这种事,只要她不说,没人会真的知道。 可以付出感情,但不要向任何人暴露弱点,这是许黎明活了二十多年后总结的经验。 “不知道。”陆白天诚实地说,她只是想告诉许黎明而已,“你,你不觉得……” “觉得什么?”许黎明笑了,“你怕我听见这种事而远离你?” 陆白天点头。 “没人告诉过你,你是受害者吗?”许黎明声音平淡,“你的出生不是你能控制的,出身更不是。”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怎么说都该是林衡意吧?他和林晚的母亲结了婚,结婚是一种协议关系,是他主动破坏了协议,出轨生下了你。” “难不成只因为他姑且算是‘上位者’,就可以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而你作为小孩没有话语权,就被他们当做罪魁祸首吗?” “他们这样想,因为这种人本来就没什么三观。但你不可以。”许黎明说,“如果你也觉得你有错,那你就真的要背着这样的枷锁过一辈子了。” “但是你没错,所以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你的生活也不该是这样的。” “陆白天,你比任何人都干净,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有资格幸福。” 陆白天愣愣地听着。 她当然知道她没错,但是没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她听到更多的都是外人口中的风言风语。 就连陆鸣知喝醉了抱着她哭,也只会一遍遍说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对不起你。 而她爱陆鸣知,她不能说陆鸣知听信了林衡意的话是个错误,也不能说陆鸣知生下她是个错误,那么她只能怪自己。 陆白天可以幸福吗? 陆白天有点晃神。 许黎明又开口:“所以你写了这个故事,在主角和观众都以为这是个喜剧,主角重启人生获得幸福的时候横插转折,所有的一切都急转直下,主角最终还是经历了上辈子的所有,孤苦伶仃地老死在了那个雪夜里。” “是觉得无论是故事中的主角,还是你自己,都不会得到幸福吗?”许黎明问。 《第三人生》看似是个荒诞喜剧,实际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许黎明从看到剧本的那天,就被这样一场丧心病狂的悲剧所触动,久久不能平静。 人世间最消磨意志的并非从头到尾的荆棘,而是自以为逃出暗夜的迷宫,拉开大门时,发现眼前横着的是一堵墙。 那不是悲伤,是绝望。 所以上辈子的陆白天,有多绝望?许黎明有那么一个时刻无法呼吸了。 不知道哪儿吹来阵风,凉风通透了她的鼻腔,许黎明想到了什么,身体忽然变得轻盈。 “白天,你想换一个结局吗?”她扬起笑容。 灯光开始调试,舞台上的光束乍然填满剧场,有一束最为洁白的,直直向她们射来,许黎明的脸在那一刻皎洁如星。 陆白天愣神看着她,点了点头。 许黎明做过无数大胆的事,她有时候像一个什么都不考虑的浪漫疯子,当某一个很妙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无论这个念头有多荒诞,她都会去做。 重生后她收敛了很多,但今天这样的念头又出现了。 她当即拉着陆白天回到后台,召集所有人开会,幸运的是这些组员听完她的想法后,竟出奇一致地同意。 更幸运的是距离演出还有很久,也无需做大的改动,剧场的工作人员对此并无异议,他们也有空为新结局做了一次迅速的排练。 几小时的兵荒马乱过去,终于到了演出时间,许黎明和每个人拥抱后,独自一人离开了后台。 后台安安静静,众人最后一遍背着自己的台词,调动情绪,回忆走位。 邱秋看向身边闭目养神的秦朝鹤,轻声开口:“秦朝鹤,你紧张吗?” 秦朝鹤睁眼,她一身老妪装束,神态也完全像个真正的老人,声音却还清亮:“没什么好紧张的。” “也是,你演过那么多戏,怎么会紧张呢。”邱秋用力拍了拍胸口,“但我好紧张,心要不能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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