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尘眼神陡然一厉:“你知道幽冥鬼主?” 姬眠鱼讶然:“不是姬珺说的吗?”顿了顿,她又说,“一些孤魂野鬼为什么都在幽冥天停驻?”姬眠鱼瞧见几道残魂,这些魂魄戾气不重,完全可以进入轮回道中。不过此刻怕是不成了,在幽冥天中不停被鬼气蚕食、同化,逐渐变成无法进入轮回的残气、厉气。 “定岁针。”绛尘淡淡道,指针即将转向阴面,她们会生出不祥之兆,而死者当然也能够得到感应。既然有另外一种进入“生”的办法,何故再入轮回道忘去前尘旧事呢?幽冥天之化,纯粹是天数使然。 姬眠鱼懒洋洋地应答:“既然是天数,不如——” 绛尘警告似地瞥了她一眼:“我劝你不要说那些不中听的话语。” 姬眠鱼满脸无辜,她轻咳一声,用折扇掩着唇:“你完全是冤枉我。” 绛尘轻飘飘说:“是吗?” 姬眠鱼啧啧叹气,她对挑衅绛尘之事,乐此不疲:“我要是说了,你能将我怎样?” 绛尘反问:“你以为呢?” 姬眠鱼呵呵道:“我如今没住在始天了,一旦离开幽冥天我就回到魔域,你敢追来吗?”绛尘最是看不管天魔及时行乐的行径,整个魔域都是她眼中的恶地。想当年往妖族传道时,她都数不清绛尘因为她传逍遥大道骂了她几次。倒不是说逍遥游不好,而是这门道法容易迷失自身,一旦踏错一步,便落万劫不复之地。可那是求道者的事情,她们求道,她便传道,仅此而已。 绛尘没出声,寒风呜咽,拂起绛尘的发丝和衣袍。 姬眠鱼落后一步,抬起的手指从墨色的发梢穿过。她眼中浮现一抹迷茫之色,旋即犹如过空的流星湮灭。 轰隆一声爆响,盖过姬眠鱼口中的呢喃。 西荒幽冥天中,剧烈的震动传出,强烈的飓风顷刻间席卷大地。 绛尘眼神一凛,一把拽住姬眠鱼向后撤退,微微仰头,一只数丈高的鬼物映入眼帘。 它的身躯还没有凝实,依稀能看得出交错的“骨骼”,那并不是某一物的骸骨,而是各种各样的生灵遗骨并同石块混在一起,支棱着,从透明的身体中如棘刺般探出。在“看见”绛尘、姬眠鱼二人时,它的形貌慢慢地改换着,俨然是以绛尘、姬眠鱼为驻世的参照。 “这鬼东西就是幽冥鬼主?不会吧?”姬眠鱼喃喃自语,“难道我们从天地中诞生出来的时候,也是这种鬼样子?哦不对,我是真龙。” 绛尘冷声道:“在它拥有驻世之形前打散它。”她骤然间向着那鬼物出剑,赤色的流光一卷,落下的红莲宛如炼狱中灼烧鬼物的业火,嘶嘶作响。鬼物的喉咙间挤出一道低沉的咆哮,它没有武器,在盯着绛尘、姬眠鱼片刻后,左手出现一柄扇子,右手陡然抓出一把剑。它学着姬眠鱼、绛尘的模样,用扇子扫出半圆,用剑催出漫天的流火。 姬眠鱼眯着眼感慨:“学得很快。”先有形,后有神,驻世之身显化出,那就是和她们同层次的存在了。幽冥中诞生的鬼物不可能会死 ,她们能做的只是将“鬼主”那逐渐合一的神念再度打散。 这边打得惊天动地,险象环生。 那头幽冥的深处,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自始至终窥伺着那方的动静。 天地中生出的上古神君有四尊,幽冥中诞生的鬼主当然也不会是“一”。可她想要“一”,那三个刚诞生的蠢货互相厮杀吞噬,最后变成那一只重新演化驻世之身的怪物,等它被外头的两位杀死,始天就只剩下她了。但是在此之前,她得藏好自己。她是幸运的,她不需要像那几个蠢货一样,慢慢地演化。在她尚未成形、只得一物寄托时,她的神明就赐予她因果,赐予她真名。 红色的眼眸慢慢地合上。 而那只尚未成形的鬼怪在绛尘、姬眠鱼的攻击下终于撑不住了,在闷雷般的轰然大响中,那具身躯顷刻崩塌,零碎的骨骼断成无数截,如流星雨一般飚向四处。它残存的意识被业火红莲灼烧着,被凛冽的剑气撕扯着,砸在地面的头颅中,一双眼睛中流出人的情绪,悲哀、痛苦以及对生的渴望。 姬眠鱼对上鬼物的双眼,神情有些微妙。 绛尘冷不丁喊了声:“小鱼。” 姬眠鱼吓了一跳,一掌将那鬼怪的头颅拍散,紧接着见鬼似的盯着绛尘,一脸狐疑。不会是在对付鬼物的时候被其他幽魂趁虚而入了吧?小鱼是她叫的吗?是她会叫的吗?她的心脏抽痛,右手捏着折扇往前一指,说:“你别过来。” 绛尘被姬眠鱼的脸色刺痛,她抿着唇,冷冷道:“姬眠鱼。” 姬眠鱼抚了抚心口,心有余悸说:“这才对。”她还没从刚才那声“小鱼”的酥麻中退出来,她感觉自己从头发丝到脚,没有一处是对的。她左看右顾,许久后才问:“那是鬼主的话,它死了,事情是不是就解决了?” 绛尘:“有那么容易吗?” 姬眠鱼睁大眼睛:“那不成这怪物不是鬼主?是鬼帅?”鬼帅怎么可能将她们当作驻世之身?若是层次不曾,见到的只是无定与空空。 绛尘冷淡道:“未成形的幽冥鬼主。”这怪东西恐怕是被那潜藏更深的存在推出来的,她们的一举一动俱是在那位的观测中,想必很难找到对方踪迹了。 “幽冥之变在定岁针上有所显示,根据这么多年的观测,也只有这几百年,能催生出幽冥鬼主。它们是同一批诞生的,层次应当相差无几。”姬眠鱼敛起笑容,难得地摆出正经的姿态。 绛尘道:“不出意外是这样。” 姬眠鱼眨眼,又问:“你言下之意是有意外了?那意外是什么?” 绛尘坦然道:“死国之事,生者如何得知?”她若是知道意外,早就将幽冥天的祸患解决了,哪里用得着忧心?先前劫世中出现幽冥之气,还有那柄不移之剑——根本不是未成形的幽冥鬼主能推动的,恐怕在她们入劫世之前,幽冥鬼主便已经拥有驻世之身了。 绛尘又说:“出去后,你跟我回始天。” “为什么?”姬眠鱼问,对上绛尘冷淡的神色,她更是不痛快,拔高语调道,“凭什么?” 她前往始天,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吗?绛尘现在是红莲驻世,脾气时好时坏,谁知道她会做什么?看来在劫世的刺激够大的。姬眠鱼心想着,又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来。 绛尘哪会看不明白姬眠鱼的心思,冷哼道:“因为你是四位上神之一,因为天道碑重铸需要你之力。” 姬眠鱼不信:“只是如此?” 绛尘抬眼看姬眠鱼,讥讽一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吗?” 绛尘的讽刺被姬眠鱼当耳旁风,她喜笑颜开,春风满面。“既然留在幽冥天中无事可做,那就回去?”等到绛尘点头,留在幽冥天的元神便化作微光,流向现世。幽冥中的光芒消息了,又陷入亘古的幽暗和荒寂中。呜咽的风声拂过,仿若鬼物的抽噎和低泣,无人聆听。 - 盛放的红莲化作流光没入绛尘的身体中。 摇光、澹青还没察觉绛尘归来,耳畔就响起一声凄惨的嚎叫,砰一声响,压在绛尘身上的姬眠鱼就被甩到地上,溅起漫天的尘土。 姬眠鱼眼中闪烁着泪花,她的眼神中满是控诉。她可怜巴巴地盯着绛尘问:“为什么?我得罪你了吗?” 绛尘寒着脸问:“你说呢?” 姬眠鱼纵身跃起,抖去身上的尘土,不满道:“你不应该以牙还牙吗?好吧,我承认,我之前掐你是故意的,但是那力道比春风拂过还要轻,哪像你这么粗暴?这是千万倍的报复,你私心甚重!”回答姬眠鱼的是一线乍然生寒的剑芒。剑刃抵着姬眠鱼的脖颈,一小团黑色的绒毛飞起,如飘蓬般散落。姬眠鱼脖子上出现一道细微的血线,还没等血珠渗出,便彻底弥合。 澹青不怀好意地开口:“她挨的打还不够,难免还有傲气不散。” 姬眠鱼扭头瞪澹青:“喂,那张嘴,用不着你来当旁白。” 澹青:“……”绛尘怎么没打死她? 摇光拦住澹青,朝着绛尘问道:“幽冥天中情况如何?” 绛尘手中剑散作一团微光,她蹙着眉:“的确有鬼主诞生,我与姬眠鱼解决掉一尊未成形的。” 摇光问:“有形成驻世之形的?” 绛尘点头:“我没有找到她存在的痕迹,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 摇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快?” 绛尘叹息道:“劫气翻覆,天数使然。”天地间原本就有大劫生,生死轮转是命数,可大界三天不愿意如此,她们与幽冥争,其实也是与天争。“我们回始天重铸天道碑,如此才能避免幽冥天的窥视。”她又转向天庭的一众仙神,“此间还需诸位道友镇守。” 众人齐声道:“我等定不负所托。” 绛尘又看姬眠鱼。 姬眠鱼扬眉:“我魔域自当尽力。”她悄悄地从绛尘的身侧迈开,作势要走向那辆骷髅马车。可猝不及防间,折扇被夺,横亘在她的身前。姬眠鱼垂眸看着自己折扇,她的眸光渐渐地移动,一直到那只皎白如月的手上。 姬眠鱼问:“你知道我这折扇叫什么吗?” 绛尘冷笑一声说:“我心通。” 姬眠鱼:“……”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困惑和惊异。 绛尘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她又说:“你是不是还想讲折扇与你通感?我触摸折扇就是在触摸你?” 姬眠鱼悻悻一笑:“你读我心?” 绛尘将折扇抛给姬眠鱼:“它既然与你通感,我借它读你心绪,不是理所当然?”她先姬眠鱼一步踏上骷髅马车,掀开帘子时,还不忘回头看姬眠鱼,“还不过来。”元神映照出来的法相是业火红莲,是刺人灼目的红,可此刻仍旧是一身织金白袍,如天上流云、山间雾气缠身……怎么看都和黑红色的骷髅马车不相衬。她不情不愿地挪动着脚步,路过摇光、澹青二人的时候,忍不住问:“二位道友,不走吗?” 摇光飞快地祭出法器:“我就不劳烦二位。” 姬眠鱼小声问:“载我一程如何?” 一旁的澹青忍无可忍,一脚踹向姬眠鱼:“快滚!” 姬眠鱼反应快,极为灵巧地避开澹青的攻击,最后叹着气爬上马车。 在她的记忆中,绛尘驻世之身转化为红莲只有一次。 那时候大界、人间界还未分明,天与地没有彻底地断绝联系,生灵可以爬上天柱,而神明也能够直接下人间,而不是化身入劫世。她向来不喜始天的清寂,以传道为借口多次入人世游历,渐渐地,也带回人世的风气,譬如同心结契。她拉着绛尘问她愿不愿意,绛尘只是送了她一个冷眼。于是,她说:“大界三天,我所识之仙神魔不可胜计,你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然后她就看到宛如星火坠落的红莲,她差点被绛尘扒了龙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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