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气我?那你认为我做了什么?还是你生气,却气不了别人,气不了你侄子下贱,也气不了冯秀没用,更气不了你自己没勇气做出改变,所以只能气我?” “你好像压根听不懂我讲话,我再说一遍,谁下贱,谁没用,这些都跟你没有关系,我只请你当好一个局外人,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我们的同事关系,如果一定会出现一个变数,至少那个变数不是你。还是你要我介绍温水鸿给你认识,让他也爱上你,好让我顺利脱离苦海?是不是这样,你也觉得你是在提点我,在拯救我?” 虞一托住脸,语气轻松地说:“可以呀,如果你有需要的话。” 方细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虞一:“你不觉得你太自我了吗?你喜欢过的那个女生,她爱谁都好,爱男人还是女人都好,”她一字一顿说:“拒绝你,是她的权力。” 最末一句,她说:“新学期,如果你不搬走,我会回家去住,我不在,他也没理由来找你。如果他再找你,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让他死了这条心。” 她进屋关门,好似一道冰幕落下,寒假来临。 大人间的剪不断理还乱,少年们一概不知,这个寒假,泳柔迎来一件天大喜事——光耀几次嫌家里电脑型号老、难以运行游戏,光辉便从宗祠的工程款中偷挪几千块,为弟弟买了新的电脑,上门安装那日,大伯虽然生气,终究是溺爱,自己另掏腰包补齐,至于旧的电脑,就搬到泳柔卧室里来,作为学习专用。 于是泳柔生平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电脑,她首日上线,第一件事是给周予发消息:你猜我在哪里? 距离高三仅余一学期,泳柔每日高度自制,绝不上网超过一小时,这一小时全用来与周予聊天,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当然有件事她们绝口不提,即是跨年之夜的倒数时分。 幸好那日过后就进入期末,忙于备考,再无机会聊起。 她给周予发:寒假怎么这么长? 周予回:是有一点。 她再发:一点你个头! 某日,她在电脑磁盘中胡乱点击,竟意外发现一个上了锁的隐藏文件夹。 旧东西没删干净,这电脑以前无非就是归大伯家的三兄弟使用,她很快试出正确密码,发现文件夹中是一系列以数字或怪异词句命名的视频文件。 她随意点开其中一个。 不堪的画面跳入屏幕,赤条条身躯在其间摆动,伴随令人心惊肉跳的暧昧人声,她吓一大跳,马上试图阻断声音来源,先是关掉屏幕,发现多此一举,又拔掉音响,随后冲去将房门锁好,这才敢将显示屏再次打开,迅速将视频关掉了。 方泳柔盯住文件夹中大小数十个视频文件,分辨着缩略图都是些什么场景,将慌乱的心定了又定,缓缓滚动鼠标,忽然发现其中一个的标题与画面都与其他不同,好似主角是两个女人。 28-2 临开学前,泳柔将那些隐藏文件彻底删掉了,事实上她从未打开看过第二次,但洞悉某个角落藏着那般秘密,叫她有一种羞耻的兴奋感,她被培育在大人们共同筑起的真空无菌温室,明白有些事情不该提,也不能懂,好像只是懂了也算罪过,最好当做不存在,等待某天无师自通,随后即可瓜熟蒂落。 虚假的真空必有裂痕,青春躯体们涌动,自暗影中窥探着第十八*禁区。 对于泳柔来说,只是多看一眼都让她心虚。 光辉到家里来找她,特意拉她躲进房间,掩上门,神秘兮兮地递给她一只花哨的礼物盒,扭捏道:“阿妹,去了学校,帮哥把这个交给你们班主任虞老师。是……是她托我买的。” 见他那副支吾样子,泳柔心生怀疑,何况虞老师想买什么须得托他?可再三问他都是如此咬定,待他走了,她偷偷打开盒子来看,里头是一只无甚特别的粗笨黑色马克杯,她只好当自己多疑,带到学校去,高二办公室内只有细姑一人,她托细姑转交,意味深长地告知来龙去脉,细姑收下东西就打发她走,什么都没说。 重返学校生活,她很快忘却这个奇怪的插曲,学校女子排球队开启赛前特训,一年一度的市中学生排球大赛在即,这一年,向来只擅长文化课的南岛中学迎来排球社创始以来的女队最强阵容,其中有三员大将——小奇球风奔放,常有出其不意,在队内专司主攻;李玥兼顾大局,总在关键时刻做出最佳决策,是犹如球队大脑般的二传手;而泳柔是最迅捷灵活的自由人,坚守半场上最初与最终的防线。球队士气空前,连从不对体育赛事抱有希望的校领导都到训练场上来慰问,学校食堂还专开小灶,给她们的训练日加餐。 “那我们学校以往的最佳成绩呢?第几名?”女孩们兴奋难耐,场上场下都聊个没完。 无缘入选主力阵容的纪添添同学强行任命自己为球队的经理人,她清清嗓子,说:“差一名。” “差一名?差一名夺冠?” “差一名——小组出线。” 女孩们跌破下巴:“连小组出线都没有过?” “这个你们放心,老师已经评估过了,今年,以我们的实力,不仅保证能小组出线,就连——进八强——也大有希望!”添添气势如虹得仿佛她们是夺冠大热门。 小奇大叫:“怎么才八强?我们要夺冠!” “听说,今年冠军大奖是国家女排亲笔签名的球——” 此言一出,女孩们炸成一锅,她们坐在球网下,搂住身旁人的肩,齐声大喊着:“冠军!冠军!” 只有李玥独自站在场外翻今日的训练记录,小奇打趣说:“你们看那个李队长,一天天的不知在想什么,心事那么重。”她喊:“阿玥!” 李玥应声走过来宣布:“下个周末起,洪书记在市区帮我们订了训练场地,每周六训练,周日比赛。”她转向泳柔与小奇,“队里就你们两个不是市区的,到时候,周六你们就住我家里,我们三个睡一张床,打地铺也行。” 添添惊讶道:“你们家连多一间房都没有?那来我家住吧,我家房间多,你们全都来也住得下。” 李玥脸上还未变色,小奇已经嬉皮笑脸地将她拉到身旁坐下:“我不,我就要跟阿玥挤。”李玥推开她凑来的脑袋,两个人又闹腾起来。 泳柔始终保持沉默,没有接受任何人邀约。 球队解散,她没跟着大部队去食堂加餐,独自回宿舍洗过澡换一身干净校服。她到1班的教室去找周予,两个人一同到小超市去闲逛,不去高二楼底下那家,偏偏走更远的路,穿过半个校园去另一家。 泳柔将赛程安排告诉周予,有意问她:“我去市里过夜,要住在哪里?” 未等她答,泳柔又说:“小奇要住李玥家,我也可以住李玥家,在她房间里打地铺。要么,我可以住添添家……” 周予打断道:“你住我家。” * 方细从抽屉中取出那只礼物盒来。她已将它冷置了好几天。她近来住进泳柔家里,不知新学期虞一是否搬回公寓住,她们带的班级没有重叠,每日上课下课在办公室进出,少有机会碰面,几次偶遇,目光交接,虞一都似挑衅般冲她微笑。 她淡淡点头,就此擦身而过了。 她忙,下了课就不在学校久留,备婚的人当然是很忙的,婚期定在暑假,村里要办,温家在城里有不少利益朋友,为了脸面,自然在城里也要办,还要在最好的酒楼、订最上乘的餐席,温水鸿自作主张,订了两套婚纱摄影,还有婚房婚车等等事宜要商议。自与虞一吵了一架,她反而开始全情投入,像要向谁证明自己选择正确,证明自己绝不会后悔。 她随温水鸿去七姑八姨家做客,老人家记不住她的名字,就用本地话叫她“水鸿老婆”,听来与任何一个操劳半生的农村妇女无异,她耐心提醒:“我叫阿细。”可过了一阵,老人又笑眯眯递茶给她:“水鸿老婆,喫茶。” 阿忠特意选了吉日,请拓碑师傅在宗祠的募款碑上拓了她那一条,不过无一字提及她,是这样写的:温氏贤婿水鸿、贤翁……后边是温水鸿他爸的名字。当天还有小型锣鼓队来奏乐,温老头很高兴,问她几时要改口,可以马上封改口红包。她终究叫不出口。 人人都说温水鸿好。单孝顺老人这一点就是有目共睹。他到学校来露过几次面,连同事们也说他好,长相周正、举止斯文,何况家境好、工作好,前途一片光明,嫁给他,没有不幸福的道理。 人人都这样说,人人都说未必是对,可又能错到哪里去呢? 至少是俗世规则的正确吧。 近来她随他在他的大家族中出入,进入陌生环境中,他就变成唯一熟悉可依靠的,他有体贴之处,在这种场合寸步不离她,替她说场面话、将她捧为三好女友,她当然也有动容,逐渐将他视为战友。在这俗世中多一个最亲密战友,这原本也是她选择他的初衷。 若她尚且算是做了60分的选择,那冯秀的卷面恐怕要一败涂地了——方细狐疑地看着礼物盒中那只黑色马克杯。杯子下面垫着最俗气的粉色鼠尾草,她翻找几下,再无它物了。 办公室里只她一人,她将杯子拎起,在手中掂了又掂,看了又看,拿荧光笔照了几照也无发现,既是水杯,说不定有温变效果?桌上恰好有一壶热开水,她取来倒入杯中。 静置,果然有变化,黑色的杯壁上开始隐隐显色,她凝神静气,显到一半已见端倪,杯壁上印着四个花哨大字:一见钟情。下面还有小字:一杯子,一辈子。 扭到另一面,赫然印着一张虞一的照片。 这照片她也见过,想来是从社交账号上下载的,印刷工艺不佳,画中人美丽容貌仍然无损,并随着温变愈发清晰起来。 她沉默地看了半晌,只感到心中哑然,无话可说,逐渐盯得出神,连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个人都没察觉。 “方老师。” 她听见这熟悉声音,场面惊恐如同杯子上印的这人正开口说话。她匆忙站起身来,杯中滚烫的热水翻洒出来,足有半杯都泼在她的裤子上。 方细向后扭过脸,将杯子扶正往里推去,但虞一已然看见了。“你把我的照片印在杯子上?”她有些惊奇,更多是像在看笑话。 方细索性拿起那只杯子,走到茶水机处将水倒掉,洗净擦干,放回礼物盒中原样封好,递给虞一。“这是光辉托人给你的。他说是你托他买的。”她对虞一的嘲笑回以审视目光,好掩饰她的心虚。 “既然是我的东西,你干嘛打开看?”虞一掀开盒盖,温变后的图案还未褪去,她饶有兴味地拿起杯子扭转着看了看,“我没托他买过。那这应该算他送给我的咯?我是不是应该回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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