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去刷牙。” “那你就去刷!” “吃完才能刷牙。” 周予拿着那条健达缤纷乐巧克力,低头去撕包装纸,撕开一个口,又隔着塑料纸将巧克力折成两段,略微递过来一点,问泳柔:“吃吗?” 方泳柔一口拒绝:“我不要。”她本想直接走掉,想一想,又说:“那本书我放在教室了,明天去了,我把那50块钱还给你。Mp4的事情,我不跟别人说,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行吗?” “嗯。” 楚河汉界这就算是划好了。泳柔转身回宿舍,窝进自己的床铺里,翻出那个罪魁祸首mp4来听。 长按开机,电量竟是满的。 她心想,周大小姐真有闲心,搞无聊的恶作剧,还顺便帮她把电充了。 总之,她无法理解她,就像无法理解城里来的堂弟妹,家花养在高楼之上精心粉饰的寓所,风吹不得,日晒不得,野草也不应要求家花与自己共情,只要划好各自的地界,彼此相安无事就好了。她从床上起身,揭开窗帘一角望去,看见周予仍站在原地,绑了一整日的马尾有一点松散,毫无心防地垂下来,像有些孤单。 周予把那条巧克力吃掉了。 学校图书馆二层最深一间的古代文学阅览室里有一个空置的电源插座,原本接了一台检索电脑,因为插座接触不灵,这才空置下来。 返校那天,她在图书馆里上上下下转了两圈才找到它,于是在旁边就地坐下,翻出自己的充电器,接上那只电量濒危的mp4。接触不灵,她只好每隔几分钟就拿起来看看,把插头按紧一点,确保它正在充电,坐了一下午,读了半本《海上花列传》,全然不知读了些什么。 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招惹也是无意识的,无意识地去确认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 她自以为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既是被讨厌了,那也无所谓。她将手中的塑料包装展平,然后扔掉。 既是讨厌她,干嘛还给她巧克力,干嘛不把她的“恶行”说给别人听? 雨停了许久,梅苑天井不平整的水泥地上仍积着浅浅的水洼,像难以自洽的年纪里,某些人捧在手中难以表达的真心,也像某些人总是过剩的温柔。 夜空中的云散去,月亮落入水洼,像引力场开始拉扯,玩着名叫命中注定的游戏。 7-2 月考成绩出了。 除了班级前十,统统不公布,想知道的,自行去办公室找老师看成绩册,一下课,办公室被挤个水泄不通,按齐小奇的话来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热衷考试排名的疯子。话音刚落,方泳柔从办公室的人群中冒出头来。 旁边同学说,欸,小奇,那是你好朋友。 小奇答,嗯。上初中的时候,我总觉得她是个异类,爱学习爱疯了。自从来了岛中,我知道了,她是深海鱼,这里才是她的海,以前跟我们这些不学无术的浅水虾混在一块,真是委屈她了。讲完,她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 泳柔走近来,看她一眼,也叹了一口气。 没考好,班级第23名,比入学摸底还退步了几名。泳柔无精打采地走回教室。 这个月,周予坐在窗边,从书页中一抬头就瞧见方泳柔丧成八字形的眉,她从没见过这样能直抒胸臆的眉毛,忍不住咧嘴笑,八字眉走过来,在窗外站定,瞧着她疑惑道:“笑什么?” 她摇头。“没考好?” “一般吧。”方泳柔将那张50元隔着窗户递给周予。 她不知怎样应,但莫名很想接着说点什么,于是如实自述道:“我考得还可以。” 泳柔差点要翻白眼。这人又是哪根筋搭错?炫耀什么?她当然知道周予考得不错,早些时候班会课上表彰前十,位列第十的,恰是周予。 她瞥见周予桌上摊着的书,是本杂志。 天天不是上课发呆就是课间看杂志,到底怎样考的前十?苍天无眼! 若高考能进全班前十,不说清北,保底也是中大,再冲一冲,其他顶尖高校也大有希望。 周予把那张50元对折压一下,再折两个角,泳柔不知这是做什么,情不自禁站在原地盯着看,一张钱被越折越小,最后翻一下,翻出了一个心形来。 倒挺别致。泳柔提醒:“折成这样,饭卡窗口不收的。” 周予抬头看她,“这样就不是钱了,是书签。你用吗?” 谁要用这么贵的书签?她还未答话,教室前排的窗户探进一个脑袋,银铃一样的嗓音丁零当啷,喊得整个教室都听得清:“报名排球社的小同学,请出来一下。”泳柔认得是那日在社团办与她们对打的排球社师姐,师姐低头照着名单念:“方泳柔。李玥……” 李玥? 泳柔与周予整齐划一地转过脑袋,看见李玥满眼困惑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师姐嬉皮笑脸地走来与泳柔搭话:“师妹,我记得你。你是方泳柔,还是李玥?你跟师姐说,师姐保你免试。”同行的男生在一旁嘘她:“少吹牛了你。” 泳柔想凑过去瞧一眼师姐捏在手中的名单,“师姐,你刚刚说,方泳柔,还有谁?” “李玥呀。你们班女生就这两个。你肯定不是李玥,我记得,李玥报名表上写了身高有一米七呢。你是泳柔,对不对?”她啧一声,扭头对身旁男生自夸:“看我聪明吧?李玥呢?李玥在不在?” “我是李玥。” 此话一出,泳柔的心抖一下,李玥走到了她身旁。“请问什么事?” 这师姐见了李玥,猛拽身旁人的衣袖,“主攻手主攻手!主攻手有了!”她发完人来疯,才终于想起正事:“两位师妹,我是排球社今年的理事长,高二7班的,她们都叫我山风,山风岚的山风。我负责招新。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下周五,每天放学到六点半,我们都在排球场,知道你们这周考试辛苦,所以,你们想什么时候来参加考核都可以。考核嘛,就是走个过场,零基础也可以来,我们会教一点基本动作,不用紧张的,我们排球社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男生打断她:“这句不是这么用的吧?” 李玥可算插进嘴:“师姐,你是通知我吗?我没报名排球社,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了?怎么会?你不是叫李玥吗?木子李,王字边的玥,高一5班。你的报名表……”山风师姐低头瞧见自己手里的小纸片,“我没带,就在我那儿呢。” “可我报的是英语社。” 这时候,班级第一大头同志拖着步伐走过,被李玥一把揪住衣领,身子晃一下,一副厚底眼镜险些从鼻梁上掉下来。“大头,你把我的社团报名表交到英语社了吗?” 大头扶住眼镜,不明就里,“报名表?我给泳柔了。” 于是在场所有目光在泳柔脸上齐聚一堂,吓得她靠紧了窗户,这窗户就是岸,周予坐在里头隔岸观火,她恨周予不能从岸的那头伸个竹竿过来供她逃跑。 她分明记得,她亲眼盯着小奇交的表,两张交去了英语社,两张交去了排球社。 “我交了呀,我不知道,我交了吧?”她支支吾吾。 大头说:“交了。今天中午我去面试了。李玥,你怎么没去?” 李玥急了,“今天中午面试?没人通知我呀!” “英语社的师姐写了一张小纸条给我。你没收到吗?” 两张与两张,一张与三张……泳柔心中浮现一个离奇的假设。若是一张交去了英语社,三张交去了排球社呢? 她忽然想起初中某次大考,小奇的答题卡涂错了一行,一行错,行行错,成绩出来,单科47分。 这么一想,这假设也不算太离奇了。 她咬咬牙,决心先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还没开口,她那位离奇的好友来了,两边袖子卷到上臂,一来就勾住大头的脖子,活像个女阿飞,张口就是:“大头,听说你这次又考第一啦?厉害死了你。这两天英语社面试,你去没去?我估计你没问题。我亲手帮你交的表,你还不谢谢我?”一转头,见了李玥,又说:“欸,李玥,你的我也帮你交了,你面得好吗?你就免谢了!” 李玥那不笑便显得严肃的脸此刻活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泳柔那已彻底放弃挣扎的心此刻活像焚烧透了的死灰。 小奇与山风师姐认出了彼此,兴奋得活像两只从动物园离家出走的猴子在他乡遇到了故知。 大头优哉游哉地走了,没人会去找她麻烦,她就是个神游的野鹤,对一切世俗免责。 “齐小奇。” 方泳柔好似听见了李玥念这三字时将牙关咬得呲嘎作响,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出窍了,灵魂飞过了岸去,问岸那边的周予,你那爱心是怎么折的?你再折一遍给我瞧瞧。 “干嘛?” “你是不是有病?” 泳柔想,宇宙是不是爆炸了?宇宙爆炸之前没能学会折爱心,真可惜啊。 *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英语社的办公室,李玥去了一次,小奇与泳柔去了三次,毫无商量余地,英语社师兄啧声说,我们面试已经结束了,不可能搞特殊,连表都能交错,我看,也不太适合我们英语社。 泳柔与李玥的关系再次如坠冰窟,明明前后排坐着,却好似相隔喜马拉雅山脉,冰峰吹来寒风阵阵,吹得泳柔脊背发毛。幸好有心田在,每日找时机撮合她俩说话,可惜家用小暖炉要烤化冰山,可谓是杯水车薪。 小奇痛定思痛,对泳柔说,要不,你跟她说,我们已经绝交了,此事与你无关,让她恨我一人。 泳柔愁情万丈,答小奇说,算了。恨你跟恨我,有什么区别? 她们双双苦着脸前去参加排球社的考核,山风师姐热切欢迎,当场就批入社申请,还劝她们回去多多做李玥的工作。山风师姐有言道,英语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大不了我们以后练习也讲英语,不喊我来,喊all right就是了。 话可以讲得轻巧,泳柔心中有愧,虽只是个学生社团,也是一生中仅能有一次的经历,千百句道歉也换不回的了。考试失利,又闹得同学间不愉快,这一周简直糟透,周六回了家去,阿妈不在,寒露节气一过,天转凉,海边游客稀少,家里生意淡,岛上的紫菜养殖场恰好到了采苗的季节,大致一个月就出头水紫菜,养殖场就数这几个月收益最好,阿妈每年这个时候都去帮散工。 阿爸坐在院内抽烟,见她远远来了,就起身走来接她书包,讲:“回来了。家里有客来。” “谁?” “你最乐意见的。” “细姑!”她将书包甩给阿爸就跑,连阿爸问她早饭吃了没有也没听见。 铁架楼梯被她踩出咚咚咚的声响,跑上二楼去,方细果然坐在客厅窗户旁,窗户外头金光乍现,那是晴天在远处海面上被折射开来,方细就坐在这金光里头,清亮,但并不扎人眼。
80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