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知确实没有明确答应,当初那句“如果五年之后”后半段话被自己截断。 然后她听见祝春知沉顿着说: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分开,对彼此都好。齐疆,你并不能给予我什么,不是吗?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实话说,我有点累。我没有理由再去陪一个小孩闹腾,一起幼稚,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最开始是因为你救了我,我对齐琇又有亏欠,所以有了一番相遇。后来想着你要第二次高考了,所以想等你考完。再后来是因为和澜争分开后,生活中有点无聊,所以才随口说了那句话。没想到你会那么在意。” “最为重要的是,我并不想再去担负那些狼藉的名声了。你知道吗?一开始的网络中有传言说我拐未成年人的,也有说我也得了艾滋的。你忍心我们落得这样的一个结局?” “齐疆,你是我如今不得已离开西州的原因。我惧怕旁人的言论,更不能容忍自己被无端指责、被辱骂、被传出和小女孩发生关系,况且我们还是以姐妹相称的身份。” “你会有你大好的未来。会有你风光无限之时。而我也会回去过我原本的生活,有我爱的人的生活——有赵澜争的生活。” “所以齐疆,你成全我,不要闹。” 此刻头顶的夜灯投射的影子使两个人的身形分隔。 祝春知原本是深蓝色与浅白。气息是春山,厚重而又有着山间缥缈的轻雾。 她祝春知如果想,那双眼睛看谁都有情;她如果不想,对谁都是深渊。 而她此刻吐出的话语却是利刃三千丈,渊深不可逃:“你于我而言,是不确定且危险的黑夜,所以需要早早远离。” 齐疆在听到“你是我的黑夜”这一句时泪水充盈眼眶。眼睫眨啊眨,这泪终究还是落下来了。 我怎么会是你的黑夜呢。 明明我多么想成为你可以停靠的港湾啊。 视线再次瞥到一旁地上,暗恋的心思委地无人来拾。 于是鲜花散在一旁齐疆也不再去管它,而是蹲着身,拾起暗红笔记本中的一页一页。 站起身来说了好多遍:“春知,跟我谈谈,好吗?”她不相信自己能被这样轻易地抛弃。 她确信祝春知一定是为了她好,一定是有苦衷。 可人心又怎么能够是她能识得清楚的。 那些心意都被无视了。 像过去无数的花朵。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幸运的话,她真的好想知道祝春知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会不会疯狂,会不会心伤流泪。 祝春知的口吻坚决:“不用谈了,要说的都已经说清。” “可也不该再是她……”你口口声声让我等五年,结果你重新喜欢上了那样的人? 我倒宁愿你是身旁有了其他新人陪。 一个爱你的,珍惜你的。在意你的生命甚于自己的。 她盯着祝春知的肩膀微微出神。 而赵澜争听到这话后笑了,盯着齐疆问:“怎么就不能是我?你有什么?不自量力?” 祝春知走过来挡在赵澜争身前。 是啊,我有什么?有的只是不自量力。 我哪里值得被爱了?哪里值得被别人喜欢了? 是啊,对不起,是我心比天高。 齐疆轻揺着头。 她从来不想被人看低,可偏偏,可却是此刻。 视为山间月的人看到了她最为狼狈的时候。 蚂蚁在临死前挣扎的时候会感到痛苦吗? 齐疆在自己的泪光中执拗地看向春知,嘴唇颤抖了几下,像是在问:为什么可以这样对我。 那涓流般无声谨慎视若珍宝的爱。 软弱的,怯懦的? 可怜的。 于是春知被她的盐海包围,她如涸辙的鱼,沉默地望向齐疆,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祝春知眉头轻皱,拍了拍赵澜争的手,“我们先走吧,让她再收拾收拾。” “你在骗我吗?你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喜欢我,在意我吗?”齐疆觉得好像被一切所抛弃,她最后问了一句。 没留住她。 因为祝春知盯住她,说:“眼睛不会骗人的对吧,齐疆,你从我的眼睛里能看出爱意吗?” 齐疆认真看向她的眼睛,好像确实没有一丝柔情,目光冰冷凉薄。 “不过是用你来消磨打发时间而已。没有喜欢过。”祝春知那轻声叹息般的语调。 说出的话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赵澜争揽住祝春知的腰,亲昵极了,脚踩在齐疆的日记本上,撑伞将祝春知送至车辆前时,头凑过去,两人像是在亲吻。 齐疆不嫉妒,此刻世界是一片灰暗。她更觉得自己那张脸、受伤的眼睛同流空的血液一起被践踏。 委屈难以名状。 但她只是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落泪,如同一棵灰色的树,不能再做什么。 眼睛在暗天下流泪,到了不能分辨事物的程度。好想忘记啊,好想毁坏,看着你在昏雨中抛下我的那双眼睛。可它为何还能辨出远在天边的你的身形。 我好讨厌你。 祝春知。 讨厌到想现在就死去。 / 那晚祝春知终究还是偷偷回去看了齐疆。 她独自一人站在小院里,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眼睛似乎被雨水淹没,走路时晃晃悠悠,仿佛下一秒就会跌倒在湖水中一般。 或者眼前的一滩积水就能使她溺亡。 祝春知没去扶她。 她撑着那把隐在漆黑雨夜中的墨绿雨伞,静静看着齐疆。 然后转身离开。 / 后来的齐疆并没能恨祝春知太长久,她偏偏死在了祝春知最讨厌的冬天。 使得往后每遇见一次冬天,祝春知都会记起,是自己害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溺亡。 许久之后祝春知听谌歲说:赵总找人去折磨过她。 “也是我的错,早就应该跟你说,赵澜争私底下派人去见过齐疆几回。先是小打小闹的尊严折辱,你知道的,那个人惯用这套。尊严落地之后再是躯体一俱。” “后来我没跟在赵澜争身边,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那次你让赵总做替身流出绯闻照片,赵澜争面上不说,私底下砸了一整间办公室。” “旁人都说她一只耳朵不落好,于是她就示意让人去伤害齐疆的身体。” “她没直接说清楚指令,但手底下的人顾着让赵澜争脸上高兴,所以就故意蹲守在齐疆经过的路上,把摩托车骑得飞快,从齐疆身旁经过时故意摔倒。摩托车的手刹戳进了一同倒地的齐疆的左眼。” 赵澜争她就是这样幼稚,这样无耻。她甚至在做完这些之后还能笑盈盈地看着你说:“难道我做的不好吗?” 齐疆到死之前,那只肿胀的左眼都没有再好过来。 / 祝春知半夜醒来时,手抚着心口,止不住咳地轻叹一句:“齐疆,你可真是让我不能好活。” ----
第36章 最后的时光里 【她不会在没有爱的世界里幸存。】 祝春知是在一个凄寒的夜晚听闻齐疆过世的消息的。 那时齐疆在尸体在浑浊的黄河水中漂泊许久,几日后被打捞上来时,已是无法辨认的程度。 西州的山水满是北方的粗犷,传鸿桥是其中一处秀丽的景点,桥下是祝春知曾与她一起去的怜恩滩。 山峦被古意的树覆盖,最高处一座宝塔俯瞰人间,人在黄河边上站着,青天下飞起驯鸽。 站在桥上的行人眼睁睁目睹着一辆轿车一路冲撞着,最后坠于黄河之中。 不久后新闻上播报西州市传鸿桥附近一辆轿车在连续闯了多个红灯之后冲入汹涌的江水中。 车内的驾驶人为临熙大学的研究生,年龄23岁,左眼有视力障碍。 车后座还坐着一位怀中抱着6岁小女孩的中年女子。 从水中被救出来中年女子和小女孩目前还在昏迷中,事故的原因还在调查中。 / 齐琇给祝春知打电话时适逢新年第二天的夜雨过后。 祝春知自夜中难眠时清醒时,住所的桂树被催折。落了些叶片在地,空气清冷。 祝春知费力地点燃一支烟,打算静静听一听这一通来自深夜的电话。 她以为只是些齐琇的撒娇,耍闹之类的。 然而齐琇的声音也冷,她止不住地抽噎着说:“祝姐姐,我姐姐死了。” “祝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上次姐姐给我打电话说她想我了,我说等我过年放假就会跟妈妈一起去看她的。可今年妈妈没有让我回去。” “姐姐是一个人过的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过生日,有没有吃蛋糕。” “我给姐姐打了一次视频电话,说让她好好去医院看看眼睛,她还答应我了。” “怎么会,怎么会。”齐琇后来的话泣难成声。 猩红的烟头落烫在祝春知的手心,她毫无知觉。心脏也是。 是啊,怎么会呢。 怎么会死了呢? 她明明把她推向了光明的前途之中。 / 那场事故中仅有那位及时被救下的小女孩存活了下来。齐疆和那位中年女子都是溺亡。 小女孩受到惊吓,一句话也不肯说。 有人猜测是那名女研究生报复社会也不一定。 因车辆损毁严重,行车记录仪也已损坏。 监控视频中显示,当天下午5点34分,左眼打着纱布的女孩打车坐上了那辆黑色迈腾车。 三分钟后车辆行驶到传鸿桥附近的潮汐车道前,女孩和主驾驶的中年女人换了座位。 一路上闯了三个红绿灯。 看起来像是视力不清的女孩的重大过错。 可源源不断地有人发视频,称他们当时在岸边明明看到那名学生在湍流中拼命托举起小女孩,小女孩得到救援后,学生最终因体力不支而溺在水里。 有热心群众从自家路旁停着的车上的行车记录仪中发现了事发时,坐在后座的中年女子突然强行抢拽方向盘。 调查得知那名小女孩有癫痫发作史,中年女子的手机拨打过120求救电话。 从清醒过来的小女孩口中,也侧面断断续续推断出当时的情况:事发当时小女孩突发疾病,那名母亲让女学生代替驾驶,自己则做些应急处理措施。 可终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两个人之间可能是在路线问题上起了争执,于是便酿成了这起交通事故。 最终,西州黄允2·14道路交通事故调查报告中写着:事故原因为驾驶员受到后座乘客影响导致车辆失控撞向河流中。 是一场突发的意外。 / 祝春知重新从平京回到西州。到殡仪馆领到齐疆的尸体时,脏腑都要呕出来。 “是她吗?” 她木然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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