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没有斯蒂丽。 而她以后的日子,都将没有斯蒂丽的存在。 往日里的一幕幕忽地在她的脑海中翻涌。 碧蓝天穹下,斯蒂丽带着她一同骑过的马。 街头巷尾,斯蒂丽噙着笑,给她买下的零食小玩意儿。 坐在墙头上说来安慰她的斯蒂丽,还有在那场金碧辉煌的舞会上,坚定不移选择她的斯蒂丽。 阿图尔朵头一次如此认真地思考着,她从没有对谁产生过这么强烈的不舍情绪。 所以,是为什么呢? 眼角悬着的泪珠,被人用指腹轻而慢地擦拭。 她听见尤听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侧。 “明天,我送你回深海。” 犹如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尤听说完以后,便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呆愣的小人鱼。 房门隔住了外面的喧闹,屋里空寂下来,骤然显得有些冷清。 她再次抱着膝头,头靠着手臂,出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 …… “殿下,”库洛德窥着尤听的脸色,低声问,“阿图尔朵小姐怎么样了?” 尤听低眸道:“没事,已经好多了。” “收拾一下行李吧,”她忽地笑起来,“明天,我们也该回去了。” 库洛德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也?” 还有谁要走吗? 但他不敢问,虽然殿下在笑着,但他总觉得殿下的心情并不好。 一个合格的下属,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库洛德低头领命:“好的,殿下。” “对了,尤格里斯王子又来找您了。” 尤听抬起头,艳丽的眉眼沁出一丝冷意。 她厌烦了和尤格里斯的虚以委蛇,直接说:“让他滚。” “看来现在的状况,还是不够让这位王储殿下觉得焦头烂额。” 她冷声吩咐:“让那几个王子都动起来,别浪费了我给他们的好机会。” 库洛德一一应下。 他走出门,先是向尤格里斯委婉地表达了尤听不想见他的意思。 看尤格里斯还想使出死缠赖打这一招,才难掩不耐烦地说:“殿下,与其将注意力都放在我们公主这里,不如多看看别的地方。” 尤格里斯诧然地问:“什么意思?” 库洛德意有所指地回答:“我听说,贵国的查尔斯王子已经到了边境呢。” 他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太多,行了个礼后重又返回了行宫。 尤格里斯瞳孔骤缩。 库洛德的话,让他脑子里警铃大作。 如果说其他几个王子,对他来说,都是一群看不过眼的废物。 那么查尔斯,就是其中他唯一能够高看一些的人。 边境……岂不是他刚回来的地方。 查尔斯去那里做什么? 难道他有充足的把握能够对付哈图鲁? 想要踩着他的肩膀上位? 一瞬间,尤格里斯已经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 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他都十分不利。 最终,他只能不甘地看了眼行宫紧闭的大门,纵马离开。 库洛德回去向尤听禀报:“殿下,尤格里斯离开了。” 他估摸着,这位王子殿下应该头疼得不行,有好长一段时间得去忙了。 尤听颔首:“好,明天一早,我们就走。” 夜长梦多,谁知道尤格里斯为了留下小人鱼,会不会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还是早些离开才能安心。 库洛德犹豫再三,还是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殿下,您是不是不打算去联姻?” 尤听但笑不语。 虽然没有回答,但她的态度已然很明显。 “没能和王子联姻,”库洛德有点担忧,“陛下会不会怪罪于您?” 还有蒙切尔王国的大臣的子民们。 尤听慢慢勾起红唇,碧眸里掠过自信的微光。 “库洛德,我是蒙切尔王国皇室唯一的血脉。” “我本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来继承这个国家。” 库洛德隐约懂了,神色中透出微微的震撼。 片刻后,他低下头半跪在尤听跟前,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 “无论如何,我都愿意跟随殿下。” 尤听抬手虚扶起他,微微一笑:“多谢。” - 天边刚刚亮起朦胧的光。 尤听便睁开了眼。 房间里的视线还有些昏暗,她没有看别的地方,径直看着头顶的床帐。 “走了。”尤听说。 话音消弭于寂静的空气中,没有得到回应。 “我知道你听得见,”尤听再次开口,“阿图尔朵,我们该离开了。” 床榻的另一边,慢慢响起窸窣的声响。 尤听起身,换好了衣服,率先走出门。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露出小人鱼的身影。 她瘪着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低着头跟在尤听的身后上马车,闷声不吭气。 库洛德驾驶着马车,先按尤听的指示,送两人到梦幻海——一切开始的地方。 一路上,马车内都寂静无声。 尤听支着头闭眼假寐。 而小人鱼则自己缩成一团,低垂着脑袋闷闷地不说话。 她一向喜欢碎碎念,对什么都大惊小怪地好奇。 但现在,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毫无精气神。 不知过了多久,尤听忽然开口道:“快回家了,你该高兴一点才是。” 小人鱼扭过头来,盯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随后又把头转了过去。 在尤听看不见的角度,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眸,一点点地染上湿红。 泪水盈睫。 她咬着下唇,强撑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斯蒂丽说得对,马上就能回到深海了,马上就能重新拿回鱼珠,能够见到父王,哥哥姐姐,还有她那么那么多的好朋友们。 她该觉得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她只觉得胸口酸胀,不争气地想掉眼泪。 如果被斯蒂丽看见,一定又会嫌弃地说她是条笨鱼了。 马车终于到了终点,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库洛德的声音:“殿下,阿图尔朵小姐,到了。” 阿图尔朵悄悄飞快地用余光瞥了眼尤听,尤听依旧神情淡淡地闭着双眼。 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一点多余的情绪来。 小人鱼蓦地觉得失落起来。 她都要走了,斯蒂丽好像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可是她都快难受死了! 胸口一时抽疼,一时绞痛,小人鱼心里生气又愤懑,嘴越翘越高,眼泪也跟着流得更欢快。 忽的,她听到耳畔响起一声无奈的低叹。 身前的光被人遮住,阿图尔朵才抬起头,就被人拥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阿图尔朵的思维都跟着顿了顿。 对方的气息萦绕在咫尺之间,很轻,却很有存在感。 “别哭了。” 尤听说:“哭得我心乱。” 小人鱼抽抽搭搭地靠着她的肩头,好半天,才小声说:“斯蒂丽,我就要走了。” 尤听一顿:“我知道。” 阿图尔朵眨着湿润的眼,一错不错地望着尤听:“我以后可能都不能来陆地上了,再也没办法……和你相处了。” 她声音轻颤,掺着不易察觉的期待:“你会想我吗?” “会。” 短短一个字,便让小人鱼的眼再次亮了起来。 尤听从怀中取出两串手链,手艺如出一辙,链身都坠着一枚打磨光滑的微蓝色鳞片。 正是当时阿图尔朵送给她的那一枚。 她让工匠一分为二,做成了两条相同的手链。 尤听将其中一条拿给阿图尔朵,“只要看见它,就像看见我一样。” 又将另一条戴到自己的手腕上,“我也一样。只要看见它,就能想起你。” 她低下声,嗓音透出淡淡的温柔:“我从来不曾离开,我们也从不曾算分别。” 阿图尔朵攥紧了手链,半晌,抿着唇露出个笑:“好。” 天光乍破,天幕慢慢地亮起来。 光线落在清透的海面上,泛着粼粼的光泽。 尤听让库洛德留在原地,带着阿图尔朵走向大海深处。 她最后摸了摸小人鱼的头,柔声说:“该回家了。” “我知道,我想……”阿图尔朵忽地伸出手,抱住了尤听,“我想抱抱你。” 海风微凉,卷起两人相缠的发丝。 地上映出两道相拥的影子,远远看去,像是融成了一团。 她们从未有一刻如此地贴近,却又无比清晰地知道,该到了离开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阿图尔朵在尤听耳边很小声地说:“昨天你问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我想清楚了。” 她眼里再次沁出水花,唇角却是上扬的。 “因为我喜欢斯蒂丽。” 风将这声低细的告白,吹散在各个角落,往着不知名的方向而去。 但总有一天,会再次吹回原地。 就像尤听所说,她们其实从不曾分别。 阿图尔朵并不是希望能够得到尤听的回应,所以飞快说完后,她便抽身离开。 站在尤听面前,笑着挥了挥手,“我要走啦!” 阿图尔朵不算很聪明。 但在陆地上的这段时间,她清晰地认识到,人类和人鱼族,终究是属于两个不同的种类。 她无法来到斯蒂丽的世界,斯蒂丽也没办法走入深海。 就到此为止,是最好的结局。 尤听忽然说:“我知道。” 她的目光落在小人鱼身上,浓艳的眉眼弯起柔和的弧度。 “你说过,人鱼族一生只会选择一个伴侣。” 海风将她的回答卷起,清晰地落在阿图尔朵的耳边。 尤听说:“我也是。” 她们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相望。 尤听的背后是渐渐升起的朝阳,隐约可见修建的村屋。 而阿图尔朵的背后,是被朝霞染红的海面,浪声叠潮。 她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也将走向不同的方向, 但此刻,对视的眸光悠悠,又似是蕴藏着同样的情愫。 阿图尔朵最后看了尤听一眼,退到了深海中。 女巫给的药水失了效,双腿逐渐变成了原来的鱼尾模样。 金色的长发悬于海面上,她摆动着鱼尾,化成这茫茫海面中一抹最吸引人的流光。 小人鱼终于回到了属于她的深海。 她不会再上岸,不会再被尤格里斯欺骗,不会囿于深宫,不会孤独而死。 她将永远是大海深处,最无忧无虑的小人鱼。 尤听听见了系统的电子音响起,提示她任务已经完成,是否要立刻抽身离开,投入下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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