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击墙面的手指顿了顿。 她慢悠悠睁开眼,墨瞳沉沉,没有直接回自己的病房,而是找到医生联系出院的事。 尤听的伤势并不重,医生检查过后,很爽快地签下同意书。 回到梦语江南,第一件事,就是让莫叔给她重新物色一套房子。 莫叔诧异地问:“小姐想要和白小姐一起换个地方住吗?” 尤听稍顿,摇摇头:“是我要搬出去住。” 莫叔颇觉意外,欲言又止地看了尤听好几眼,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拿人工资的下属,没有置喙的权利。 莫叔的业务能力十分出色,很快就找到了一套很符合尤听要求的新房子,又联系了负责搬行李的工作人员。 打包搬运的时候,尤听就站在二楼的走廊,靠着栏柱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东西并不算多,一件件地从房中取出装进车里。仿佛将属于她的气息,一点点地从这间别墅中抽离开来。 少了一个人的物件,这房子忽然看起来清冷了不少。 主卧和次卧之间相差的并不远 之前一起住的时候,她有时候回来得晚些,经过白念昭房间时,还能看见微黄的光线从房门底溢出。 等到她的身影进了房,那光线便也跟着慢慢地关掉。 一切其实好像早已有迹可循。 但这不对。 也不该。 小兔子太小了,还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别人给了一点点好就当成无上的宝藏。 尤听对她好,她就依赖上了尤听。 商场上的风花雪月总沾着利益的气息,可白念昭不是。 她赤忱又纯粹,羞怯却勇敢。 她的喜欢像清澈见底的湖泊,沿着河道便绝不回头。 太干净了。 但尤听,只是个身怀目的的任务者。 负责搬家的司机问:“尤小姐,已经全都收拾好了,现在出发吗?” 搭在靠栏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下,尤听回过神。 “好。” 她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直到离开这间别墅。 没有回头。 …… …… 知道失火是有人蓄意谋划的以后,严家人都紧张得不行,想让尤听搬去跟他们一起住。 但尤听还是更习惯一个人,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严家人还是不放心,强烈要求请几个保镖保护在尤听周围。 毕竟宋知秋虽然进去了,但还有对尤家父子在外面。 谁知道会不会狗急跳墙也做出什么蠢事来。 尤听实在盛情难却,只好点头答应。 她略微犹豫了下,对严融说:“也让几个人去暗中保护下白念昭吧。” “……舅舅。” 严融一愣,站在原地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他猛然拍了拍脑袋,连声应好:“行行行!不就是再多保护个小丫头吗,舅舅都答应你!” 完全没有听出尤听提起白念昭时候的停顿,满心沉浸在尤听终于开口叫他舅舅的欢喜中。 这是不是代表着,听听开始接受严家了? 要不是身在外面,怕失态太过丢脸,严融一定得抱着尤听重重哭诉。 他可是等了二十多年,才等到这一声舅舅。 重新搬家以后,尤听去医院探望过白念昭两回。 但都没有进去,只是在病房外。 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了几眼睡着时候的白念昭。 一旦察觉到人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尤听便会立刻抽身离开。 或许分开一段时间,能让白念昭好好冷静一下,想清楚跟她之间的关系。 白念昭出院的那天,站在医院门口等了很久。 始终能看见熟悉的身影。 分明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却还是不由失望地低下了头。 莫叔亲自开车过来接她,微微笑着:“健康出院是好事,白小姐怎么愁眉苦脸的?” 白念昭摇了摇头,“没什么。” 坐上车,往着梦语江南而去的路上。 她心里默默地想着,等再看见姐姐,她一定为当时的莽撞道歉。 不该逾矩的。 她会好好地退回自己该在的位置,不去幻想任何不切实际的梦境。 只要。 只要姐姐别讨厌她就好。 可直到看见空荡荡的别墅,白念昭才知道,尤听甚至没给她这个机会。 从认识以来,白念昭就知道,尤听总是冷静,理智,又淡然地处理一切。 她便一直心安理得地躲在姐姐身后,贪心地享受着被保护的滋味。 但当这份冷静落到自己身上时,原来会变得这般痛…… 莫叔叹息了声,说:“小姐吩咐了,白小姐以后仍然可以住在这里,司机和佣人都可以任您差遣。” 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的不同就是—— 白念昭抬起头,不知何时泪已盈满了清眸。 苍白的脸色看起来脆弱不堪,本就纤瘦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像风中枝头摇摇欲坠的残叶。 她颤着长睫,看向莫叔。 失了血色的唇慢慢开合,语气轻而绝望地问:“姐姐不要我了,是吗?” 小姑娘那双映有星河的眸子,仿佛在一点点地黯淡下来。 莫叔不忍地低下头,没有回答。 - 突然少了一个人,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白念昭依然每天上课,下课,吃饭,睡觉。 只是会突然地发很长时间的呆,偶尔抬头时想开口唤些什么,最后却只动了动唇。 年幼的时候,白念昭曾读过一本书。 书里写着这样一段话: “真正的离别总是发生得悄无声息,只是在某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里,有的人从那扇门离开,便再没有回来过。” 那时她不解其意。 在孩子心里,总觉得这世间一切都该有始有终才对。 比如初见时的自我介绍,离开时也该如此。 两方相谈,确定好时间地点,或许还要查询一下天气。 然后挥挥手,从此大大方方地离开彼此的世界。 但原来不是这样。 离开不需要仪式感,而习惯离开,则成了一场漫长的凌迟。 跳跃在脑海中有关回忆的每个片段,都是钝了的刀刃。 白念昭趴在桌前,视线落在桌上的瓷青纸上。 纸上是还没抄完的一卷经文,淡金笔墨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微的色泽。 她目光转了转,又盯着角落里的花瓶发呆。 住院这些日子没人照料,瓶子里装着的花束早就已经枯萎。 别墅的光线明明亮如白昼,她却觉得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瓷青纸上沾了湿痕,将字迹的笔墨晕开,斑驳不堪。 于是她再一次地清晰认知到,姐姐不要她了…… 白念昭慢慢闭上眼。 半晌,她忽然抱起桌上的一本书,打开门冲了出去。 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奔跑在深夜的街道上,朝着某个方向竭力而去。 就像那天,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熊熊烈焰之中。 如飞蛾扑火。 跑得太急也太快,呼吸跟不上来,咽喉和胸腔传来剧烈的疼痛感。 她头一次做出这样堪称疯狂的举动,刚哭过的眼睛却明亮如雨后青瓷。 莫叔终究是心软,将尤听现在住的地址告诉了白念昭。 离得不算近。 她一路跑跑停停,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风吹过汗湿的发,短暂地将燥热感带离。 等到终于来到那个地址时,白念昭整个人已经如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喉头火辣辣的疼痛,每一下吞咽都像是在吞刀子。 看着那楼上明亮的灯光,她苍白的脸上却带着笑。 手拢在嘴侧,发哑的嗓音高声喊:“姐姐!” 女孩子的嗓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回荡在空中,又被风卷着,传进楼上人的耳中。 尤听还没睡。 准确地说,她没能睡着。 白念昭知道她有偶尔晚睡的习惯,怕她头疼,每晚都会温好牛奶,看着她喝下才放心。 小孩总会倚在门边,用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看着自己,弯成漂亮的月牙:“姐姐晚安!” 不知道是不习惯新环境,还是不习惯没有那句熟悉的晚安,尤听躺在床上半天也没能入睡。 索性直接开灯,起身看起了公司文件。 听到动静的时候,她差点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直到楼下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又重复了一次。 尤听难得地因太过愕然而愣了愣。 下一瞬,她起身快步走到了窗边。 窗帘拉开一角,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灯底下的白念昭。 女孩子手里紧抱着本书,急促的呼吸尚未能完全平复,穿着薄薄的睡衣在风中轻轻颤抖着。 她仰着头,固执地看向尤听房间的方向。 尤听霎时蹙起了眉。 夏夜算不上冷,但只穿着睡衣在外面待着仍然可能会感冒。 而且梦语江南离这里并不近,白念昭难道是就这样跑过来的吗? 真是胡闹! 她下意识地想要下楼,又生生停住了脚步。 窗帘上投落出纤长的人影,白念昭的眼睛一下子变亮起来。 她这辈子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冲进火场是一次。 现在深夜跑过来又是一次。 在那只有她一个人的别墅里,白念昭忽然想清楚了。 比起死,她更怕被姐姐丢下的滋味。 人这一生,总该有一次的奋不顾身。 哪怕只有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可能性,她也要试一试。 “姐姐!”白念昭心跳如鼓,认真又紧张。 她捏紧拳,那天在医院里没能说完的话,现在终于喊了出来:“我喜欢你!” 是翻来覆去,是深思熟虑,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喜欢。 是她这辈子,一生唯一次的心动。 “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不会走的。” 小孩倔强又孩子气:“你赶我,也不走。” 尤听准备拉上窗帘的手猛地顿住。 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视线落在楼下的人身上。 隔着茫茫夜色,她们目光相望。 分明她应该看不清白念昭的神色,但莫名的,尤听就是感受到了那道干净又灼热的视线。 心跳错了一拍。 墨瞳里暗潮翻涌,片刻后,慢慢归于平静。 被惊动的保镖上楼,有些尴尬地问:“小姐,白小姐……该怎么处理?” 尤听握紧的手指缓缓松开,她轻声:“不用管,随她去。” 保镖得到了指示,便纷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楼下,白念昭的身影依旧直直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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