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极为惨烈,一神守众世生, 百神却欲灭世。 长愿终究没有压下她由死林得来的力量, 曾经抛弃的, 又在这一刻拾起。 她终于和云西站在一起,如过往那般并肩作战。 这处能将人遮掩的地下宫殿,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这里藏了太多秘密,贪欲,挥之不去的阴霾, 埋藏了以万年记数的黑暗。 宫殿偏僻的角落, 圈养着一群天才, 来自各界各道, 他们就如寻常农户圈养在鸡犬鸭笼中, 等待着续命下蛋的食物,总有一日,会变成他人走向神道的养料。 夕鎏的剑,抵在了莫盛华的眼前。 这是一把剑刃破损了的凡品剑, 亦是万年前跟着夕鎏离开墟剑仙门那一把,是陪着她开辟浣鎏宗山门石阶那一把。 剑光寒冽,莫盛华双手撑着地面,重剑落在手边, 兜帽落下, 纯白的衣物沾了数不清的鲜红。 她面上没有败者该有的悲,反而笑着, 大声笑着。 众人皆停下了动作,看着这个似乎因落败疯了一般的人。 沈书珺那张勾人又好看的脸上多了一道伤痕, 舟桥年站在距她不远舟家的位置上,视线始终落在她的面上,眼中担忧心疼全然暴露出来。 看出自家姐姐眼中不动声色透露的担忧,舟禹忆往前行了一步,站到舟桥年身边,用胳膊轻轻碰了一下他姐,轻声道:“姐,沈姐姐看着不大好,你去看看她吧。” 舟桥年偏头,对上站在她身边人的视线,不知从何起,舟禹忆的身高便超过她了,过去总是闯祸惹事的少年长大,她要抬头看他了。 “阿禹长大了。”舟桥年常是冷着一张脸的,不怎么会夸人,如今这一句,似是欣慰,又似乎是轻叹。 舟禹忆喉中一梗,眼眶生了一抹热,他却扬起笑脸,“那是,也不看看我姐姐是谁!” “贫嘴。”舟桥年脸上难得有了一抹笑意,下意识伸出手,舟禹忆却下意识闭眼。 舟桥年伸出的手顿了一下,轻轻落在舟禹忆肩膀上,感受着对方一下子的放松。 “姐?” 舟桥年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只记得犯错时我教训你了?” 舟禹忆尴尬笑着,过去他年少时犯过的错太多,领过的罚自然也是多的。 “别怕,以后没人罚你了。” 舟桥年说完,迈步朝着沈书珺所在的位置走过去,没往前走几步,却又听到舟禹忆喊她的声音。 她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阿禹,你能撑起舟家了。” 沈书珺的视线很早便落在了舟桥年那里,见人走到她身边,眼中情绪不明,“你就这样过来了?” 舟桥年牵起她的手,握紧,“他长大了。” 察觉到沈书珺有想要把手抽回的意图,换作与其十指相扣,轻声问:“沈家要我吗?” 沈书珺闻言不再挣扎,没忍住笑出声,“舟家不要你的话,我要。” 她笑着,舟桥年认真看着她,晃了眼,她已然不记得多久没见过沈书珺这般浓烈的笑意了,挂在脸上的伤口血珠更像盛开的花,为其添了红。 她们站在一处,参与这场棋局的所有人都站在这里,注视着落败者。 云西和长愿分别站在夕鎏的两边,一切战局到这里终于尘埃落定。 夕玥站在最远的地方,身后跟着一众浣鎏宗弟子,她孤身一人站在最前端,不如沈书珺那般有舟禹忆陪着,亦没有亲朋旧友相伴,她是第一仙门最年轻的宗主,沉稳、坚毅、淡然。 “祈儿!”莫盛华大声喊着杏子妖的名字,她取下面具,泪水早已落湿了整张脸。 夕鎏握着剑的手没有颤抖,轻叹着,“你明知救不了她。” 没有人会想到杏百藏到最后的领头者竟然是一个姑娘,一个取下面具后面容看起来极为年幼的姑娘,这姑娘生得眉清目秀,即便是疯着笑着,她的眼睛却好看得厉害,像流淌在山中清澈冰凉的山泉。 取下面具后,她那种在暗处盯着猎物时的阴冷消失不见,只如一个伤心欲绝的姑娘。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莫盛华,注视着这个欲要毁神改天的姑娘。 云西和长愿同样如此,长愿看着莫盛华这般模样,垂下眸,这个模样的莫盛华让她想到了自己,在数次失去云西时,她便是如此跪在南雪山顶,用长剑穿过自己的心脏,恨不得跟着阿云去死。 落在身上的雷云好疼,劈得她连灵魂都在震颤,穿心刺骨,却连一分失去的苦痛都抵不过。 那时的她,便如这时的莫盛华一般,她们是一类人,同样的狼狈。 是莫盛华谋划了一切,让她经历了一次次重回,亲眼看着爱人一次又一次在眼前逝去,可恰到此时,她却不敢直视对方这般狼狈的模样。 云西不懂长愿在想着什么,她的目光同样落在莫盛华身上,耳中尽是这姑娘悲痛欲绝的话。 “我救不了她,永远都救不了她了!” “那群修士将她炼成妖奴,逼着祈儿去海中,甚至捏碎祈儿的神识灵魂,吞噬了她的身体。” “我找不到她,如何都找不到她!” “祈儿早就不在了,那些人死在深海血欲中,灵魂在神罚中化为尘埃,连带着祈儿,从此,我永远都寻不到她了!” “我恨这世间众生无休止的欲望,恨一切生杀,更痛恨自己的无能!” …… 夕鎏的剑始终没有移开半分,云西往前走了半步,轻叹着:“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吧?” “救她,在所有的未来,万中无一。” 莫盛华停下笑,泪却还在一直落着,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我想见她啊,只是想要跟她再说一句话。”她没有挣扎,不知看着何处,似乎是回忆到了过去,“她还没来得及听我说一句爱她,我还没说过爱她。” 她的手往前伸着,似乎要穿过虚空抓住记忆中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只要能抓住那人,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云西和夕鎏所说没错,莫盛华知道她做出了一个万路无生的选择,可她偏要这样选。 哪怕失败也没关系,哪怕整个世道失控落败也没有关系,她只想追着那一点希望,试图拼凑出记忆中那个人身影。 她和长愿是不一样的,莫盛华从来就不怕失败,她布了二十万年的棋局,要么是无穷无尽的追逐,要么便是如现在这般的死。 而无论是哪一种,于她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夕鎏的凡剑刺入了莫盛华的心口,更加准确来说,是莫盛华抓住她的长剑狠狠撞上去的,她借着夕鎏的力气,穿透了自己的心脏。 她笑道:“你的剑,跟我看过的一样锋利。” 夕鎏知晓莫盛华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在场所有人中,就只有她算是莫盛华的故人,过去她们没有过激烈的交锋,更从不曾为敌。 甚至,在夕鎏还是墟剑仙门外门弟子时,她敬佩那个总是踏着月色归山的小姑娘。 握剑的手没有半分抖动,夕鎏的剑从来都是极稳的,哪怕抓住她剑身的人卸去了力气。 “这一次,我同你道别了。”夕鎏轻声说了一句,在莫盛华惊讶的神色中猛地抽出剑,血顺着长剑滴落。 莫盛华倒在地上,身躯化作枯骨,随后消散在这里。 她再此泯灭了灵魂,就如她念了一辈子的祈儿一般,从此,这个世间再不会有她们的故事。 而与杏百有关的故事,亦结束在这一场大战中。 后世称,这一战亦是成神之战。 天地孕育生灵万物,无论哪一方小世界中,只会生出一个神明掌管天地众生,而夕鎏却跨越了二十万年劫难,历经肉身陨灭,以人身跨越成神雷劫,成为新的神明,接替云西掌管天地之道。 神明不可随意插手天地万物之道,守着众生,亦要冷眼看着众生走向毁灭,而夕鎏以人成神,生自凡尘,云西和长愿无能为力之事,皆是她能够插手的。 莫盛华陨落,残局却还需要收尾。 众人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很久,开始收拾着残局。 长愿站在原地没有动,夕鎏已然离开,她和云西之间便没有了间隔那个人。 不知为何,许是刚经历过这一场大战,亲眼见证了莫盛华一生凄惨的追寻和死亡,她们同样也在沉默着。 长愿想要去看云西,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看,她偷偷瞧着云西目光落向的位置。 那是方才莫盛华红颜化作枯骨,散成尘埃之地,是一切故事结束的地方。 她不知道阿云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亦不敢开口去问。 长愿变得胆小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若是换作以前,她不会站得离阿云这般远,不会让夕鎏隔在她们中间,亦不会这般优柔寡断到甚至不敢去看她。 她会不假思索走上去拥住阿云,抱住阿云纤细的腰,靠在她的身上,感受着阿云身上她所喜爱的一切。 “长愿,你可认得这个?”在长愿陷入自己的思绪时,云西突然开口。 她手中浮着两盏泛着微光的花灯,上面写着她们的名姓。 长愿没想过云西会发现这个,她的心在颤抖着,屏着呼吸,心脏疯狂跳动,花灯分别写着祝愿,写下祝愿的人是她和云西,却又不是现在的她们。 她有些害怕,怕云西发现她隐藏的秘密,她无法辩解自己曾伤害过云西的事实,甚至到了这一刻,她希望云西永远都不要发现这个秘密。 她分明是这般想的,心中却又有另外一个反叛的声音,那声音在疯狂叫嚣着,喊着要云西快些捅出长愿的所有秘密。
第134章 拼凑 “花灯。”长愿听到自己用漠然的语气回答着, 声音里没有颤抖,亦没有起伏。 她表现得就如当初在南雪山漠然斩断红线时的冷决,似那由高空不停下落的雪, 一点点堆积着, 看似平静, 却是极轻的,经不起打击。 长愿望着眼前这两盏熟悉的灯,想到了当初她和云西一起在小渔村写下祝愿的场景。 她送给阿云那个吊坠,里面放着一滴心尖血,她分出了神魂的一小部分, 放在阿云身上, 除却要护着阿云, 这里面还夹杂着她的私心。 数次重回, 长愿几乎耗尽了神力, 她次次都在违逆过去,加之在这次更是带了一个人回来,维系着万物众生的天道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违逆过去是不被允许的, 从一开始长愿就被盯上了。 她所有的记忆都成了累赘,阿云在她眼前一次次倒下的场景,和阿云所有与美好相关的记忆,她都要遗忘掉, 要亲手将其封印起来。 救她, 却又要遗忘着。 长愿连通了南雪山去往无边海域的路,将自己沉入到无边海域中。 她要让故事按照一切她看过的, 所期望过的道路走去,这一次的重回, 她回到了五万年前仙魔大战开始之初,找上了当时的魔主若樽,并亲手将故事推到她熟知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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