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于武安侯萧怀玉,平阳公主却迟迟没有做出处置,十万边军对于朝廷的威胁,远重于漠北的突厥。 加上武安侯回京时的傲慢无礼,与庆功宴的缺席,令群臣愈加不满。 于是在武安侯回京一个月后,平阳公主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弹劾的奏疏,但都被搁置在一旁。 院中,萧鸢鸢看了一眼萧怀玉,侧身答谢道:“多谢武安侯替下官解围。” “这些文官,多是欺软怕硬之徒。”萧怀玉道。 “我知道的,他们对我的不满,对长公主的不满,但是又无可奈何,因为公主背后有武安侯,所以他们联合起来上疏弹劾与攻击武安侯,是因为心中的不安与害怕。”萧鸢鸢抬头看着萧怀玉,“他们害怕公主有一天,会真的取代天子,牝鸡司晨,进而使他们更加害怕,本该在内廷永无出头之日的人出现朝堂之上。” “其实说到底,他们真正害怕的,是自己会被人取代,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有这种害怕,才会想要通过欺诈与打压,来保全自己全部的利益。”萧鸢鸢又道,“公主在袒护武安侯,同时也是在保护自己。” “可对于公主而言,武安侯不止是臣子,就像武安侯对公主,也并不止是君臣之间。” 萧怀玉愣了愣,她只是途经尚书省,恰好看见了那些官员对萧氏的刁难,看不下去这才出手,倒是没有萧鸢鸢想得那么深远。 “难道萧尚书与赵舍人串通好了?”萧怀玉回道,“连说辞都一样。” “赵舍人吗?”萧鸢鸢愣道,“这个,下官还真的不清楚。” “下官与赵舍人并不熟,我们只有公务上的往来。”萧鸢鸢又补充道。 “哦,不熟吗?”萧怀玉笑了笑,“既然不熟,萧尚书又为什么要特意与我解释。” “武安侯还是快些去见公主吧。”萧鸢鸢挑眉道。 ※ ※ ※ ※ ※ ※ ※ ※ --- 章和二年五月,在对中央官制进行变革后,平阳公主开始整顿大一统后的地方行政机构。 是月,朝廷下令,废黜天下诸郡,将地方原有的州、郡、县三个等级,改为州、县二级,由州直接统辖诸县,州设刺史,县设县令,县之下又设族、闾、保,以四闾为族,五保为闾,五户为保,将全国的百姓都纳入户籍,编录在册。 废黜郡制之后,又将州郡僚佐的任命权收归中央,凡国朝九品以上的地方官,全部由吏部考核通过后,再经朝廷任命。 诸县县令可自行招募吏员,然不得启用本县之人,且任期只有三年,不得连任。 又规定州刺史,每年入京述职,并由吏部考绩。 地方官制经过整顿之后,朝廷对于地方的控制得到了加强,权力彻底收归中央。 几个月后,随着国家的运转一切正常,迁都之事,也正式提上了议程。 而伴随官制更改的,是一套全新的选官制度——科举。
第342章 君臣(二) 章和二年,盛夏,十五,望日大朝,天子上殿听政。 ——承明殿—— 由于皇帝年幼,无论是常朝还是朔望大朝,都由临朝称制的平阳长公主代为。 最开始,群臣对于女子掌政,是极为质疑与无法容忍的,但在权势的威压下,以及经过承明殿政变,反叛者遭到血洗之后,群臣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然而在朝会上,文武官员对于更改官制进行了激烈的争论。 最后牵扯到了中央对边镇的控制,时任大将军、大司马、丰州刺史武安侯萧怀玉还在殿堂之中,听着他们那些对功勋武将的刺耳言论。 自认为刚正的文臣,在上疏得不到答复后,便以死谏的形式,公然在朝堂上弹劾。 认为武安侯一人身兼数职,又拥重兵,而今战事停歇,中央应当收归兵权,将其麾下十万边军拆解,以安朝野。 由于尚书左仆射杨素与门下侍郎卢思道皆为平阳公主一手提拔,所以在这场争论中没有明确表态,但却默许了门生参与争辩。 文臣抨击,武将袒护,但抨击者多,袒护者少。 然不管文臣如何劝说,明堂之上代替天子行使君权的平阳公主始终没有发话。 而朝堂上说话真正有分量的,当属三省的宰相与六部尚书。 其中职权最重的尚书省,其长官杨素,一直依附于平阳公主,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作对。 而新任的中书侍郎贺昭文却是以连续两年吏部考功第一,由六曹侍郎调任中书侍郎,由于中书令未置,贺昭文遂成为了中书省实际的宰相。 见争论不休,而平阳公主又有意袒护武安侯,贺文昭便从首座中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持笏而拜。 “自公主开始整顿地方,存要去闲,并小为大,撤去诸郡后,地方权力逐渐收归中央,诸州刺史统辖本州,以佐官约束,定时入京述职,短短半年时间,楚国上下吏治清明。” “武安侯之功,东平齐,北定燕,可载史册,无人不称颂,然为人臣,辅君建业,此乃臣之义。” “公主赐以外姓臣子行使亲王之权,又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此等殊荣,乃君之仁。” “君王信任臣子,不疑心猜忌,臣子忠于君王,时刻反省,约束自己,治国辅政,君臣一心,天下方能安定,海晏河清。” “自大楚一统,朝廷改制以来,边将莫不遵守,独武安侯异,倚重兵于边。” “此非忠臣所为也。” “武安侯若当真忠君,便该遵守朝廷改制,丰州虽为边陲,但河西诸州同守,何须十万兵众。” “武安侯拥兵自重,忠心何在?” 中书侍郎贺昭文的言论,并非是在劝阻平阳公主收归武安侯的权力,而是以臣子忠君的角度来逼迫武安侯主动弃权。 不管争辩得有多难听,萧怀玉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虽坐在武官之首,但朔望大朝与常朝,若非必要,她几乎不会开口。 贺昭文以臣子的忠心相逼,短短几句话,便让整个殿廷都安静了下来。 “贺相如此直言,当真不怕激怒武安侯,没有异心,也被逼得起了异心,从而起兵造反吗?”也有不少人惊恐的小声议论着。 “不知道武安侯会如何作答,忠逆二字,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可是直接跳过了试探,武安侯若要交权,怎会等到今日。” 听着中书侍郎的逼迫,萧怀玉突然想起了前阵子萧鸢鸢的那番话。 群臣之所以步步紧逼她这个边将,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她手中的权力过重,而是她一直在背后扶持与支撑平阳公主掌政。 于是对于中书侍郎的逼迫,萧怀玉选择了忽视,并装作不知情。 直至身侧有人提醒,“武安侯。” “贺相在问您话呢。” 萧怀玉这才反应过来,就像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惊讶的问道:“在说我吗?” “都怪中书侍郎的话太长了,听得我都要睡着了。”萧怀玉又伸了伸懒腰道。 贺昭文听后,满脸的尴尬,“武安侯,承明殿前失仪,这是大不敬。” 萧怀玉瞬间冷下了脸色,并从座上起身,“我是个粗人,听不懂中书侍郎的漂亮话,中书侍郎有什么想说的,不如直接一点好了。” 她握着腰间的剑,昂首挺胸的走上前,这位久经沙场的武将,身上充满了肃杀之气,“或者,用我们军中的方式,我不喜欢这样弯弯绕绕。” 群臣被武安侯的气势所吓,殿中彻底安静了下来,贺昭文有些难堪,作为宰相,这也是第一次有人敢在朝堂上如此与他说话。 “萧怀玉…” “请称武安侯!”萧怀玉大声呵道,声音振聋发聩。 就连几个宰相也都被惊到了,紧接着,萧怀玉又目瞪着贺昭文,“国难之际,汝在何处,可曾为国,为君,举剑杀敌?论功,恐怕你整个中书省加起来,还没有我一人之多,楚国垂危之际,天子尚且西逃,是我举兵救国,齐燕的战场上,汝,可曾流过一滴血汗?” “一个在战乱中只会退逃的儒生,有什么资格在我打下来的太平盛世中对我指手画脚。” “我今日之所以站出来,并不是我想要回复你,而是因为长公主在此。” “我的忍耐,”萧怀玉阴沉着脸,“是有限度的!” 这一番话下来,一众文臣的心都被提了起来,贺昭文更是被气得不轻,“长公主,武安侯…” “够了!”平阳公主开口震慑道。 随后她又从御座旁为她临朝专设的椅子上起身,“武安侯于国有功,朝廷自然礼待,不能同其他人一概而论。” “漠北的突厥吞并柔然,于北方崛起,其野心,远胜柔然,我大楚刚刚完成一统,对于北方的异族,不得不防。”平阳公主又道。 “两位卿家都是为了国朝,就不要争吵了。” “是。”萧怀玉率先拱手表态,贺昭文虽怒,却也只能作罢,“是。” “今天下太平,吾希望诸卿,居安思危,勿忘国难。”平阳公主又道,“更不要试图抹去任何人的功勋,国家的史册中,都清清楚楚的记载着,保家卫国离不开武将,国家的运转需要文臣,缺一不可。” 众臣惭愧的低下头,“谨遵长公主教诲。” 月中的望日大朝,便在群臣的争论,与平阳公主的制止争论中结束。 散朝后,一众文官为了缓解气氛,于是连连向即将嫁女的中书侍郎贺昭文道喜。 “恭喜贺相,择得贤婿。” “恭喜贺相。” “同喜,同喜,届时还请诸位与贺某一个薄面。” 萧怀玉身侧的几个武将忍不住骂道:“这些文官,多是虚伪之徒。” “齐燕犯境时,比谁都跑得快,现在天下太平了,跳出来指指点点。” “武安侯。”一名宦官拦住了他们。 旁侧替萧怀玉说话的武将,很是识趣的与萧怀玉打了招呼便提前走了。 “公主请武安侯前去用早膳。”待武官都走后,宦官说道。 萧怀玉没有拒绝,跟着宦官去了内廷平阳公主居所。 所有的早膳都并到了一张方桌上,就像民间百姓那样,同桌而食,不再有尊卑等级的分餐。 平阳公主将萧怀玉拉到桌前坐下,见她脸色凝重,于是问道:“生气了?” “很少见你在朝堂上那样说话。”平阳公主又道,“中书侍郎贺昭文的事,你就算不说话,我也会…” “公主一直在与这些文臣周旋吗?”萧怀玉打断道,她看着对坐的平阳公主,“我问的是从前,没有我的时候。” 平阳公主沉默了片刻,而后闭眼回道:“很久了吧,久到,我都忘记我是怎么过来的了。” “在这个时代之下,”平阳公主睁开双眼,“女性登台被视为悖论,哪怕是我亲手提拔上来的人,他们所忠于的,也只是我手中的权力,而非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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