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十四岁。”萧怀玉似乎想起了自己的阿姊,刚满十四岁,就被父亲逼迫嫁人,只为了那丁点聘礼。 而之所以留下萧怀玉,是因为弟弟和妹妹需要人帮忙照看,以及她有力气,能够帮助父亲耕种。 “萧什长似有什么伤心的过往。”临沂公主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像我们这种人的过往,有什么好说的呢。”萧怀玉似乎不愿与临沂公主提起自己的事,内心深处的门也紧紧关闭着。 “谁都有伤心不如意之事,没有贵贱尊卑之分,也许你觉得生在皇家,受万民供养,锦衣玉食,这是是天降的福分,可是她连普通人的自由都无法奢望。”临沂公主道,“当你得到什么,就是会失去相应的,这世上是没有两全的。” “得到…失去…”萧怀玉皱起眉头。 “萧什长进入军营,如此拼命,应该不是只为了活下来这么简单吧。”临沂公主问道。 “当然,进入军营的士卒,有谁不想建功立业呢。”萧怀玉回道。 “那么楚国军营,能够实现萧什长心中所想么?”临沂公主又问,“萧什长应该是从安州之战活下来的吧。” 这两句话,萧怀玉终于听明白了意思,她抬头看了一眼临沂公主,忽然想起了白天彭城王提醒她的话。 “公主贵为齐国公主,是齐国最尊贵的女子,为何会想要拉拢我这种人呢?”萧怀玉将树枝折断扔进火堆之中。 “我不是说过吗,我看人从未出过差错。”临沂公主回道,“齐国可以给你一切,你所向往的,包括尊重,我能在楚国大殿上,用城池为条件,便绝无虚言。” 在楚宫大殿中与群臣力争,并用城池作为条件,以及向太尉点名护送,都不过是为了拉拢萧怀玉而做的铺垫罢了。 “我想不明白。”萧怀玉起身,“我只是楚国底层一个最普通的士兵,所得的功勋也微不足道,至于你们的皇子,是因为他受了伤恰好被我撞见,做了倒霉鬼罢了。” “你知道上位者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临沂公主抬头问道。 萧怀玉撇头,她并不明白临沂公主所说,只得摇了摇头。 “是目光,是远见。”临沂公主道,“目光、实力、运气,这是成为王者缺一不可的东西。” “就比如,你们都不明白我为何舍弃官家的传舍不住,而要在这个荒凉的河边过夜。” 临沂公主看着空旷的四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暴露于野,“楚国不肯交人,齐楚必有一战,虽三国互有盟约,不杀来使,但是暗杀,却不在盟约之内。” 萧怀玉震惊的看着临沂公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并没有公主所说的王者目光与远见。”她道,“我所想的,就只是出人头地而已。” “出人头地,这是天下人都想的。”临沂公主道,“你知道你自己所想无非是所求,但我却看得更多。” “什么?”萧怀玉不解。 “拼命。”临沂公主道,“我从你的你身上看到了常人没有的刻苦,可以拿性命相拼,虽不知为了什么,但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萧怀玉回想到这几个月进入军营的日子,为了拥有与男子一样的力量,为了在战场上活下来,她所付出的,远比正常的训练要多,手中的茧子剥了一层又一层。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萧怀玉回道,“在面对残酷的战争时,依然会害怕。” “有时候,恐惧会迫使自己握刀。”临沂公主道,“这是普通人的生存之道,只有畏惧,才能够保全,一味斗勇,结局只有死亡。” “这世间任何东西,都是相互的,包括人。”临沂公主道。 “相互的…”萧怀玉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堆。 “就像你救我,一开始是为了你自己,因为我是东齐公主,你认定我可以救你。”临沂公主解释道,“后来你并不确定我的身份,但仍选择出手,是因为我是女子,你想救女子,你应该…” “有阿姊或者妹妹吧?”临沂公主问道。 临沂公主的话让萧怀玉觉得很不可思议,就像能洞穿人的心思一般,此时的她,仿佛如一张白纸,彻底暴露于她的眼前,“你…” “你不用太过惊讶。”临沂公主道,“等你见识到了足够多的人,遇到了足够多的事,你自然也会有聆音察理,鉴貌辨色之能。” “萧什长,楚国力弱,君王怯懦。”临沂公主继续劝道,“你留在这儿,只会被埋没。” “我记得,齐国并不缺将吧。”萧怀玉说道,“我入军营也有不少时日了,也曾听闻齐国军中的流言。” “没有哪个想要一统的国家,会嫌弃名将多。”临沂公主大胆直言道。 “可我是楚人。”萧怀玉道,“我不懂那些争斗,但明白做人要守诚信,我是楚人,这一点,是刻在骨血里永远不会忘记的。” “萧这个姓,乃是九州大姓,出自东海琅琊,东海为齐与燕共有,而琅琊在我齐国境内,你祖上留的,并非楚人的血。”临沂公主道。 “祖上?”萧怀玉笑了笑,“我连祖父都未见过,我只知我在楚国长大,我是楚人。” “只要你答应入齐,条件可以随你开。”临沂公主又道,“纵然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卒,但我与齐国都有耐心等你,我等得起,齐国也等得起,你还可借齐国扬名天下。” “倘若今日我因齐国的丰厚条件而背叛自己的国家,来日又是否可以因其他而背齐?”萧怀玉问道,“这样的人,是公主想要的吗。”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临沂公主道,“只有无法驾驭,才会有此顾虑。” “那可要让公主失望了。”萧怀玉拒绝道。 “是因为彭城王么?”临沂公主道,见萧怀玉沉默不语,“他的手段的确高明,论攻心,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 “不管如何,我杀了齐国皇子,只有彭城王愿意搭救,这份恩情,我不能忘记。”萧怀玉说道。 楚国的政治一团乱,百姓因为饥荒易子而食,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饱受饥寒的百姓只有辱骂与仇恨,但楚国却有一个心系国家与万民的皇子。 “要说搭救,真正救下你的,是平阳公主李瑾才对。”临沂公主道。 “平阳公主?”萧怀玉愣住,“怎么可能,她分明是想杀了我才对。” “可若不是她,我以安州三城为条件时楚皇已然心动,但突然闯入的燕使却改变了结局,她入殿与我对峙不可能没有准备,想那燕使就是她提前喊来的吧,否则又怎会如此巧合呢。”临沂公主道,“我虽败了,却不是败给了楚国。” “是齐国的出兵,促使了燕楚的同盟。”临沂公主继续道,“你们楚国的平阳公主,也是一个既有手段,又貌美的女子。” 萧怀玉听着临沂公主的话,在火堆旁呆坐了半响,“我不明白。” “萧什长现在不需要明白,”临沂公主笑了笑,“越是漂亮的女子,便越危险。” 萧怀玉抬头,她看着火光照耀下的临沂公主,“危险的女子,是公主?还是平阳公主呢?” “萧什长觉得呢?”临沂公主反问。 萧怀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都是吧。” 作者有话说: 萧怀玉:“都想套路我?” 聆音察理,鉴貌辨色。出自南朝梁·周兴嗣《千字文》: 翻译,听到声音就能明察事理,指善于分析,根据对方的脸色、表情行事。
第25章 遇伏 翌日 昨夜至夜深,临沂公主返回了马车内歇息,而萧怀玉则在秋风中守了她一夜。 临沂公主醒来后,天色已经微亮,她从车内掀帘,便看见了倚坐在马车旁的萧怀玉。 因常年劳作,所以皮肤晒得黝黑,临沂公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睛仿佛出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只见她微微皱眉,听见脚步声后,便将车帘放下。 萧怀玉还在睡梦中,至佛晓才被军官摇醒,“怀玉,该赶路了。” 萧怀玉伸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身上盖着一件披风,是昨夜从长官手中接过来交给临沂公主的,不知何时披在了自己身上,十六年来,她似乎从未被人如此细心对待过,就连双亲都是冷漠的。 此时的天色才已经完全亮起,临沂公主再次掀开车帘,温柔问道:“萧什长可休息好了。” 萧怀玉愣了愣,她看着手中的披风,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后将之折叠好送还,“公主。” “我在车内用不着这个。”临沂公主道。 想到昨夜临沂公主所说的话,萧怀玉便道:“我一定会将公主安全送回齐国的。” 只不过顺手的关怀,便能换来忠诚与决心,临沂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朝萧怀玉笑了笑。 经过一天的跋涉,临沂公主归齐的队伍终于离开了郢都。 仍与先前一样,只走人多的官道,不入城,也不住驿置。 离开荆楚之地后,萧怀玉变得异常警惕,因为越往东边走便越混乱,触目可及的是由繁华逐渐变为荒凉。 这一路上他们也遇见了许多西迁的流民,听着四周的风吹草动,萧怀玉隐约感觉到不安,就好像这一路都有人在暗中跟着,让她浑身不自在。 接临沂公主归国的齐军还在路上,再赶半日路,便能汇合。 夜晚,萧怀玉爬上了一颗树,她向四周张望,确认没有危险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并没有就此放松警惕与防备。 她坐在树上,拔出腰间的挎刀擦拭,准备就这样守上一夜。 临沂公主坐在篝火旁,倾泻的月光与火光同时交织在了她的脸上。 萧怀玉扭头间竟愣了会儿,她看得出神,心中又在想,这样美丽又充满智慧的女子,又有谁配得上,与之并肩站在一起。 也许是注意到了旁侧树上的目光,临沂公主侧头对视了一眼,“萧什长在看什么?” 萧怀玉回过神,心虚的撇开视线,临沂见她如此,便又笑了笑,随后她拿出从楚京带出来的一只梨形陶埙。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圆润浑厚的埙声从篝火旁响起,所有将士都寻着乐声将目光挪向了临沂公主。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许是因为临沂公主所奏哀乐的缘故,让将士们着迷的同时也都生出了一丝伤感。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萧怀玉看着临沂公主认真吹奏的模样,虽然听不懂,却也听出了曲中的凄凉之意。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萧怀玉盯着临沂公主一动不动,在火光的照耀下,她的眼里好似有了动容的光芒。
337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