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去医院咬了钩,却扑了空,还敢抛头露面来找我,是嫌命长吗?”安家如今处于风口浪尖,岌岌可危,沾上关系就会被当成靶子。 “我不嫌命长,所以来带你走。”徐伟强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安镜,我们一起走吧。你也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陆诚死了。” 听闻陆诚的死讯,徐伟强和他身后的柏杨都怔了怔。他们见了太多生离死别,但安镜没有。 陆诚名义上是随从,是保镖,是司机,实际就像她的弟弟。 “陆诚死了,所以你更应该活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安镜,现如今沪海的局势太乱了,绝非报仇的绝佳时机。我们先离开这里,换个地方养精蓄锐……” “徐伟强,”安镜没有表现出视死如归的样子,她反抓住他的胳膊,似请求般地说道,“去找安熙,带他走。” “好,我陪你去找安熙,我们都一起走。”徐伟强毫不迟疑地答应。 安镜不知道的是,徐伟强这个时候来安家,本就是安熙找人联系上了他,怕安镜不肯走,让他来安家强行带安镜走的。 安宅不安,多留一分钟都危险。 安镜让老李把家里值钱的还没当出去的那些古董文玩都打包装好,又把家中保险柜里的备用金给了老李、张妈、晚云他们三个一人一万。 “安家遭难,陆诚已去,不能再让你们也跟着受牵连了。李叔、张妈,这钱你们拿着,当做是我和安熙孝敬你们二老的。还有晚云,这次切不可再被他人蒙骗了。今日一别,此后各自谋生去吧。能进租界就进租界,能离开沪海就离开沪海,去乡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找个安全隐秘的地方躲起来,保重自己。” “大小姐。”张妈老泪纵横,纵有万般不舍,却也知当下不得不离别,“你…你和少爷也千万千万要珍重啊。” 五年了。 从安镜接管安氏企业的工厂那日起,她就是雷厉风行的当家人——镜老板,而不再单单只是宅邸里高枕无忧的大小姐。 为了撑起安氏,安镜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们最清楚。 老李握住安镜的手,语重心长:“大小姐,你和少爷可千万要沉住气啊。陆诚用性命给我们换来的时间,我们要珍惜。凭你跟少爷的能力,报仇雪恨和重振安氏指日可待。到那时,还望大小姐和少爷别嫌弃我们一把老骨头,我,我们都等着那天,等着再为大小姐和少爷持家管账,等着,再团聚。” 晩云的脸上挂着泪水:“大小姐,我就当你是心善给我放长假了。李叔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等你和熙少爷重振了门楣,不管我在哪里,只要你不嫌弃,我都愿意回来。” 安镜拍拍她的肩,道了一声:“好。” 三人都心知肚明,安镜回答晩云的那句“好”,遥遥无期。这一别,很可能就此生不见了。 是了,他们都没有说再见。在这乱世,再见是极为奢侈的事情。 “离开前,最后再劳你们跑一趟。帮我把惜惜和这些值钱的东西都送去唐家,就说是我还给唐大小姐的,如果不够,日后…有机会再补。也请她代为照顾惜惜,如果家里不方便养,就为它找一个能爱护它的人家。” 院子里,老李坐在驾驶位,张妈坐在副驾驶,晩云则抱着惜惜坐在后面,怀里还揣着一封信。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生活过十几年的房子,很是不舍。 老李:“大小姐放心,我们一定送到。” 安镜颔首:“走吧,别再耽搁了。” 目送车子驶离安家,安镜对徐伟强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几分钟就好。” 她孤零零地走回宅子,站在二楼阳台,看着外面的草地和花园。 这片地不再是她的。 这座房又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资金的匮乏,商界的排挤,道德的舆论,甚至还有国贼敌寇的威胁。安氏坠入前所未有的深渊。 这是谁的错? 卡恩?梁旭?蔚正清? 这些人纵然可恨,纵然该死,可她自己难道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不。她有错。也有罪。 方才收拾东西的时候,安镜才发现床头那张她和音音的合影竟不知何时被人拿走了。 是安熙吗? 可那份婚书明明还在。 去掉外壳,安镜把婚书折叠放进口袋,拿着安爸安妈的灵位牌埋在了后院陆诚的旁边,走前又倒了一盒鱼食进池塘。它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等安镜跟徐伟强一行再来到安熙养伤之处,已人去楼空。 桌上放着一张安熙留给她的字条—— 姐,原谅我不辞而别。别找我,别去蔚家,立即和强爷离开沪海,卡恩交给我来解决。等我的好消息,等我来找你。只有我们都好好活着,才有相见之日。
第45章 转瞬又是数日, 梁旭率军入驻安家的当天,卡恩也拄着拐杖在安家现了身:“怎么样啊梁中将,这安宅做你在沪海的根据地, 够气派吧?” “还算他安家人识时务, 晓得在我大开杀/戒前跑路保命。”梁旭对此处非常满意。 “我们可有言在先,安氏在老城区的工厂, 就请您费神了。” “好说, 好说,哈哈哈……” 卡恩在医院设的局本是想抓安熙,送给梁旭当见面礼的,不料被戮帮坏了好事。 海帮金宝路也是他拿高额赏金做诱饵, 让他们活捉安镜。安镜到了他手里, 就不怕安熙不落网。 可金宝路就是个废物。 早知是放虎归山,当时在蔚家就不该得意忘形放他们走。 这大概是他迄今为止做的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一进一出, 卡恩脸上虚伪的笑就没停过。但他走后, 屋子里,梁旭脸上的表情与卡恩截然不同。 行军打仗这些年,他过河拆的桥,可不止一座两座的数量。他虽是亲洋派, 但他亲的是整个工部局的势力,而不是某一个人。 卡恩的居功自傲与得寸进尺,令他深恶痛绝。他心狠手辣唯利是图是真, 但也不会容忍一个洋人踩在自己头顶。 安氏这块手到擒来的香饽饽,他怎么可能便宜卡恩?他可以吃苦头, 就是不喜欢吃亏。 “来人。” “中将有何吩咐?” “找到安熙了吗?” “尚未。” “一群废物, 一个受伤的人都抓不住!去,把安氏企业的掌权人和股东统统都给我带来。”他想威逼利诱, 把安氏收入囊中,好为他的后方提供资金支援。 “是。” “还有,告诫租界巡捕房的警长,以及我们安排去保护卡恩的人,做做样子就行了,子/弹可不长眼睛。” …… 安宅被占,安家姐弟失踪,安氏企业奄奄一息,沦为国/贼的敛财工具。 全沪海都在传,内/乱起,敌寇猖。 惶恐不安的华界民众争相涌入租界,也争相从水路陆路逃离沪海。 蔚家书房。 蔚正清将写有地址的信纸放在桌上,对蔚音瑕说道:“近日卡恩的注意力都在安氏,我会派人送你出去,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让你还有他们消失。” “一晚上,足够了。”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久到心已麻木,“只请蔚老板言而有信,在这个一晚上的时间里,不要出尔反尔。我和蔚家,他们和蔚家,从此两清,再无瓜葛。蔚家,也再无蔚音瑕这个女儿。” “时局动/荡,卡恩也是个隐患,拿上这些钱充当路费,能逃就逃吧,别被他找到。”蔚正清终于放了她,还额外给了一千块的零散钱,“好自为之。” “我不会感谢你。” “走吧。” 隔天,蔚正清登报,因其女蔚音瑕的所作所为有伤风化,为世人所不齿,遂断绝与蔚音瑕的父女关系。 简而言之就是——蔚音瑕被蔚家扫地出门了。 …… 没了安熙的踪影,不论徐伟强怎么软硬兼施,安镜都不肯离开沪海。 为了杜绝被徐伟强打晕带走,她甚至先一步放了狠话,警告徐伟强若是敢使用阴招,那她便不再认他这个朋友。他能带她离开沪海,她就能回来沪海。 安镜不走,徐伟强自然不会走。徐伟强不走,柏杨和戮帮那些忠心耿耿的弟兄也不会走。 四天,安镜为了养伤,已经足足有四天没出过地下室了。 她的心就像一潭死水。 不问卡恩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不问蔚音瑕是否安好,也不问安氏兴衰存亡,每天只问——找到安熙了吗? 她太怕了。 怕安熙也像陆诚那样,毫无征兆地就走在了她的前面。 徐伟强派出去打探安熙消息的小兄弟,冒着风险多日来任劳任怨跑遍了老城区和租界,均一无所获。 柏杨拿回来一份报纸:“强爷,你看这个。” 报纸头条刊登的,正是蔚音瑕被蔚家逐出家门的新闻。 徐伟强吐了一口唾沫,拿着报纸丢在沙发上,讥讽道:“报应来了。这个女人,害你身败名裂,被他父亲利用完,就卸磨杀驴跟她断了父女关系。” 安镜如同一具木偶半躺在沙发上,眼神空洞,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话。 徐伟强恼怒,踩灭了烟,嘴里还骂了句脏话,抓着安镜的领子将她拉起来,又抓着报纸凑到她眼前:“蔚音瑕,罪有应得的女人,你不看一眼,以解心头之恨吗?” 他替安镜感到不值,好好的英名就因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给毁了,还背上了诸如伤风败俗、罔顾伦常、恶心变/态等一辈子都洗不掉的骂名。 他想不通,安镜那么憎恶蔚家,为什么偏偏就跟蔚家的女儿纠缠不清了?还是自己弟弟想娶的女人。 安镜不耐烦地推开徐伟强:“她不过是爱了不该爱的人,何罪之有?” “爱?”徐伟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看你简直是冥顽不灵!她从一开始接近安熙,再接近你,就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她把你害得这么惨,你竟然还天真地觉得她是爱你?” “不是我觉得。”安镜没有怀疑过蔚音瑕对她的真心,起码在照片被爆料出来之前,她是真的相信蔚音瑕爱她,愿意跟她长相厮守。 “你脑子坏了是不是?” “我很清醒。徐伟强,让柏杨帮我打听蔚音瑕的行踪。” 今天以前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惦记蔚音瑕,是想着她在蔚家在租界好歹是有一定的安全保障的。 卡恩非死即伤,就算命捡回来了,如今外头到处都是想取他性命的人,他躲都来不及,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空闲去骚扰蔚音瑕。 可蔚正清却在这个时候广而告之地把蔚音瑕赶出了家门,那不是明摆着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没了蔚家的庇护,她一个弱小的女子在乱世中如何能生存?
77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