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鼓声从远处黑黢黢的河面上起,一下一下。紧接着,一阵悠扬的礼乐伴着画舫破水声一齐传来—— 无人知晓这是何乐,只觉得喜气洋洋,又悦耳婉转至极。 “这,这好似是前朝迎亲时所奏之曲!”不知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黑色的洛水之上,倏然亮起的画舫,众人的眼神马上被吸引,纷纷趴着栏杆探头往那格外华丽的舫望去。 却见船头站着一位穿着喜服的女子,金丝滚边赤色圆领袍,黑色的鞓带束起纤细的腰身,手持绢花绶带,英气逼人。 “这人明明是女子,怎么穿着男子的婚袍?难道是洛河上那些花魁整出来的新花样?” “不可能,我看此人相貌一般,不过身姿倒是一流。” ...... 桥上的众人叽叽喳喳,轿内的杨玫听了,眼皮一跳。 出门前,那种心脏在胸膛里怦怦直跳的感觉愈发强烈,在那些人替她梳头簪钗的时候,有好几次,她曾瞥见铜镜中自己的容颜,乌发蓬松,红唇娇艳,真的很好看,胜过她往日在乌唐的每一天—— 要是就这样嫁给沈玉就好了。 她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那一瞬间,脑中好像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嫁给沈玉。 这真的不是做梦么? 杨玫想要站起身冲出去,无力的双腿却差点被长袍绊住,她一个趔趄,堪堪伸手扶在轿厢壁,头顶的金冠又摇摇欲坠—— 不知哪来的力气,杨玫一把扯掉了头上那累赘又沉重的冠帽。 “阿玫,我来接你了。” 轿厢外,有人扬声喊道,声音好像从桥下传来。 那是这些时日一直魂牵梦萦在耳畔的声音。 她不是做梦! ——“明月!!明月快来扶我一把!”杨玫旁若无人地大喊起来,此刻她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顾不上,只想亲眼确认那个人,她真的来了! ——“是!!小姐!”明月明显也呆住了,她手忙脚乱地扶出杨玫,杨玫一出了轿厢,就跌跌撞撞奔至那会通桥的石栏,往下望去—— 她的心上人沈玉,正站在那艘停着的锦绣画舫上,笑眼盈盈地看着她,对她伸出手来。 “阿玫,我来娶你了。” “你,愿跟我走吗?” 杨玫泪眼模糊,声音出了嗓子眼就变了调。 “我愿意。” 她纵身跃下会通桥,张开双臂,向着沈玉的方向落去,厚重的喜服一层又一层,此刻都变得很轻很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蝴蝶,正扇动着翅膀朝爱人飞去。 没有一点害怕,因为她知道,沈玉一定会接住她。 果然,在一片飞速坠落的光影里,有人抱住了她。那人的眼睛很亮很亮,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抓住你了。” ——“小姐!”明月嘶喊出声。 桥下的画舫暗了,再亮起时,里面的人都已不见。 程尘脸色苍白,双手握拳站在那里,在杨玫冲出轿厢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留不住她。 在众人一片唏嘘声中,程尘只觉得浑身都烫得出奇,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同情、不解、还有质疑的目光。 东北面,又是接连几声巨响。 “将军,南边的起义军打过来了!——”有军士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对程尘喊道。 程尘脱下那一身可笑的婚袍,想要掷于地面,却还是舍不得,最后,只得轻轻搭在那会通桥的石栏。他接过盔甲披上身,大喊道:“随我去上东门!” 即使他明知道那人攻打上东门只是声东击西。 现在他只想逃离。 …… 扮作家丁一直跟在队伍后面的朱依依,此时一把扯掉头上的红色汗巾,跑到那会通桥中间往下望,对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小叶说道:“这个沈玉!太厉害了!我竟然有点羡慕杨玫了。”…… 小叶:“你也不必羡慕她,其实我…” 朱依依:“你一只小乌龟懂什么!走走走了,我们也去汴州,讨杯喜酒喝。” 小叶:“…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26 20:38:08~2023-05-27 19:1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安阻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暗涌 沈囿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 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在沈玉带着杨玫消失在会通桥下后,程尘逃离似的赶去了上东门。然而,许带领的起义军只象征性地投了几个伏火雷, 射了一堆看起来吓人实则没什么杀伤力的“机飞火”,完全就是小打小闹了一番。 在将一帮人吸引过来的目的达到之后, 许就策马调头往汴州而去了,给程尘留下一列马屁股后面的灰。 望着那一溜尘烟远去,程尘灰头土脸从上东门来到玄都观, 此刻正跪在道观后堂,做好了迎接沈囿之雷霆之怒的准备。 这一次, 是要勒多久?沈囿之厌恶他的脸, 一般只从他背后下手, 月丝像毒蛇匍匐着行进, 贴着地面向他滑过来,等到了身后时,再猛地昂起缠住他的喉咙。 带起一阵腥臭的风。 一直勒到他喘不过气来, 濒死之际才会松手。 可是沈囿之并没有出现。 玄都观中没有点灯,程尘所在的角落一片漆黑。 不远处的更漏滴水声,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落进水盆里, 熟悉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终于来了。”程尘认命地闭上眼,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意料之中的疼痛和窒息感没有出现, 沈囿之颇为轻松地走到程尘面前, 俯下身凑着程尘的耳边说:“别担心, 小东西, ”沈囿之顿了一下:“她跑不了多远, 可能再过个几天, 等她彻底瘫了的时候,还是会乖乖回来。” 程尘愣了一下,沈囿之这是在,安慰他?他用力咬住下唇内的肉,算是明白了这件事在别人眼里,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堪又难以启齿的事情。 可对他程尘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即使在梦中,他和杨玫的婚事也止步于迎亲。 程尘抬起头,看见沈囿之手中拿着杨玫的圣女面具,那具精巧的银色面具,在暗夜里,正发出淡淡的幽光。 程尘:“倘若她宁死也要留在汴州呢?” 沈囿之:“沈玉现在不是已经打到汴州了么?大家各退一步,我会逼小皇帝退位,禅位于她,到时沈玉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天下,我会替杨玫医治。” 程尘:“这应该不是你的真实目的,你就不怕沈玉直接杀了你么?还有,阿玫身上的毒,到底是什么?” 沈囿之大笑,一双狭长的眼睛眯起,促狭地盯着程尘:“那程大将军,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一直以来,我都一心替你打算,给你将军的位置,让你和武家结亲,如今喜事不成,全是你自己的不是,难道你还要怪罪于我,怀疑我么?” 程尘:...... 沈囿之继续循循善诱:“一直以来我控制杨玫,就是想要引出沈玉,将她杀了,上次在大溪乡,你也听到了,他们爻月皇族,于我有深仇大恨,我只是想要报仇。倘若此次事成,杨玫我有何道理不放?” 程尘:“所以,只要杀了沈玉,你就救阿玫对么?” 沈囿之:“自然,只要在十二月时,将沈玉引入洛阳皇城禁苑之中,我就能杀她。” 程尘:“好,我会帮你,但是事成以后,我会马上带阿玫离开。” 沈囿之继续和颜悦色地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夜已深了,你早点回去歇息。” 程尘点了点头,起身,对沈囿之略一拱手,转身离去。 沈囿之冷笑着目送程尘背影的远去,却没发觉程尘宽大袖袍下紧握的双拳。 ————— 沈玉搂着杨玫立于霜月之上,低飞了一小段路。 夜风呼啸着掠过二人身体,沈玉的下巴抵着杨玫的额头:“冷不冷?” 杨玫将脸在沈玉颈窝:“冷。” 沈玉将杨玫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了些:“那就再抱紧些,就快到了。” 二人落在洛阳城外百里处的一座低矮山丘前。 沈玉手托着杨玫的腰,将她一把打横抱起,杨玫一下腾空,低低“啊”了一声,双臂挂住沈玉的脖子。 “别怕。”沈玉亲了杨玫一下,笑道:“你坐轿子,我骑马。” 杨玫往后看去,这才发现不远处停着一顶喜轿,还有人牵着一匹马,马头上挂着红绸。 沈玉抱着杨玫走近轿子,杨玫看了为首的轿夫一眼,沈玉道:“他们也是我用月丝做的,你在轿子里歇一会儿,很快就能到汴州城,叔父已经在等我们了。” 杨玫看着那几个穿着吉服的,面无表情的假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觉得沈玉在某些方面傻气地有些可爱。 沈玉不明白杨玫为何大笑:“阿玫,怎么了?” 杨玫俯身钻进轿子,抿着嘴笑道:“没,没什么,就是,就是觉得有点儿吓人。” 沈玉的脸色突然认真起来,她紧跟着钻进喜轿,攥着杨玫的手蹲下身。 杨玫:“怎么了?不骑马么?” 沈玉抬头看着杨玫,无比笃定,一字一句地说道:“阿玫,这次是仓促了些,待时局安定,我会为你再——” “不必。” 杨玫轻声打断了沈玉的话。 “阿玫...”沈玉还想说什么时,杨玫已经俯身紧紧抱住了她:“真的不必,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我此生,都不会忘记。” 待二人到达汴州城门时,沈止已在那里等候了多时。 ——“来了来了!殿下的马和王妃的轿子,都到了!”早早等在前方探路的小兵气喘吁吁地翻身下马,朝沈止喊道。 “快!都点起来!吹起来!”沈止吩咐道。 杨玫在听见外头的响动时掀开帘子,看到的,是万千烟火同时升上汴州城楼的天际,比她在会通桥上看到的更绚烂,沈玉牵着她的手走向城门,望着她的眼睛一直闪闪发光,而众人正笑着朝她走来。 她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先向她飞来的是沈止的鹤,脖子上竟然也系了红绸,接着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沈止,朱依依在他身后向她做着鬼脸,小叶则背着手站在朱依依身边,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意。 在那人群中,还有一人,杨玫的眼睛定住了,那是,舅舅。 “舅舅...” “阿玫长大了。”舅舅从旁人手中拿过梳子,轻轻地在杨玫头上梳了三下:“一梳举案齐眉,二梳生活无忧,三梳白头偕老。阿玫,我替你舅母和外祖母,给你梳头。” ...... 喜烛高燃,沈玉的脸有些红,两人现在坐得极近,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她承认,即使之前自己有过冲动的时刻,比如在那个黑暗的轿厢、比如在桃源畈对杨玫脱口而出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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