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了国师和圣女,否则这天下还是乱得一锅粥。” “我乌唐有圣女降世,真乃国之大幸。”... 少年皱着眉头,圣女?他每次下山,从百姓口中听见此人的频率逐渐增多,直到最近的人人交谈必提及和称颂,也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 歙州这样的乡野,远离政治中心长安万里之遥,就连做生意都要往返一年,如此大张旗鼓地为此人造势,究竟是为何? 况且——少年在心中冷哼一声,和国师搅合在一起的人,会是什么好人。 他不欲再听,只拂袖起身,取了扁担,转身往后堂取酒。 ———— 少年懒洋洋地递过酒葫芦。 “晚了半个时辰!” 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头子佯装生气,一把抓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 “好酒好酒!没掺水!”他咂嘴赞叹道:“以前我那逆徒,就是被你忘了的那位便宜师兄,每次使唤他去买酒,惯会缺斤少两,扣下那几个铜板不知——哎——” “走了,练剑去了——”少年懒得听那人絮叨,可脚还未踏出门槛,就被老头一把拽回。 “有事与你商量,等会儿等会儿。” 少年双手交叉于胸,斜倚着门框:“有话快说。” 老者正色道:“你今日,心疾犯了?” 少年:“......” 老者继续说道:“两年前,你被我徒儿救于崖下,神魂俱已接近消散,我不得已,用锁魂钉将你魂魄强行定住,且你当时心室破损严重,我只能取搁船尖顶峰的补天石残块来将其补全。” “现在来看,却是做错了。” 少年淡淡笑了:“师父何错之有?” “锁魂钉是何等大的凶器,它破坏了你的一部分记忆,而补天石又过于坚硬——你看看你!现在还有几分女孩子的样子!早知当时就用花泥补了!”老者忿忿:“你们爻月人天生容貌出众,你欺负老头子我看不见你真容,成日用这幅鬼样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 “师父,”少年打断他的话:“当时情况危急,您能将我救活,徒儿已经万分感激,对于记忆,我——”少年语气稍顿:“对于过去的记忆,我并无执念,况且,容貌乃易逝之物,譬如朝露,师父您难道不是这样想的么?还是说,您想带着这糟老头子的相貌飞升?” 这说话的少年,正是沈玉。 老者叹了一声,旋即化为一中年男子的相貌,手持拂尘,只是白发依旧,竟是许宣平——歙州城内人人以为早就飞升了的许仙人。 他甩了一下拂尘,故作镇定道:“为师只是想体验一番耄耋老者的滋味,毕竟辟谷之后,这张脸就再没变过,况且——老头子出门,可以得到诸多照顾——”他见沈玉又要提腿走人,扬声道:“近日,你叔父给我寄了一封信。” “嗯?是什么事?”沈玉随口问道。 “详情稍后他应该也会传信给你,明日,你便下山去吧。” 沈玉平淡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许宣平道:“沈玉,我知你心中在想什么,朝夕相处两年,你天赋卓绝,却性子懒散,宁可在这歙州城做一只闲云野鹤,也不愿回你叔父身边去。” 沈玉沉默着。 “我救你,将毕生所得都教予你,并非对你有所要求,我们道家讲究道法自然,但你终究还是爻月人的公主,世不可避,如鱼之在水,焉知这世间,没有你的道?” 山风此时穿堂而过,携着一股春夜特有的、带着湿意的芬芳。 不知过了多久,有春雨簌簌落下,穿林打叶。 许宣平道:“路在你脚下,你自己选。” “我知道了,师父,明日我就下山去。” ———— 翌日,骤雨初晴。 沈玉收拾好行囊,正要出门去,想起昨日师父所说的话,又换了一身白色的女子衣衫,头发仔细束于头顶,露出轮廓清晰秀美的侧脸,。 一只灵鸟在窗台处等待了许久,畏缩着不敢上前,盖因它每次传信来,沈玉从来都冷着一张脸,似是不愿接这家书。 沈玉伸出手,灵鸟迅速跳上她手掌。 沈玉粗略览了一眼——叔父让她去长安调查两个人。 一个是之前一直单方面给睦州传递沈囿之消息的人,不知其姓名,也不知其是敌是友。然而这个人,已经两个月没有消息了。 另外一个,是圣女。 圣女?沈玉眼睛眯了起来,消息上说,圣女自两年前凭空出现在长安后,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且其常年戴一银色面具,行踪不定,出行皆有高人随行在侧,难以靠近。 沈玉拈起信后所附的圣女的画像。 果然是面具遮脸,年纪看起来也不大,也是个——美人? 不知怎的,沈玉心头一阵没由来的慌乱,她随手将那画像折了,放入袖中。 看来叔父他们也注意到了这圣女的不正常,不知道是不是与炽刃有关,沈玉垂头想着,一路走到师父门前,想要与他辞行。 叩—叩—— “师父在吗?” 半晌无人应,而木门无风自开。 沈玉推门进去,却见许宣平房内空无一人,惟余竹帘轻动。 桌上的镇纸压了一封信和一个锦囊。 沈玉叹了口气,就这么想赶我走? “徒弟,为师云游去了,松雪酿喝腻了,或许别的地方有更好的酒。” “锦囊中是心疾的药丸,炼丹炉新出的,疗效未知,谨慎服用。” 沈玉:...... 无法,她摇摇头,将锦囊收入袖中,戴上纱帽,独自往山下走去。 再远些,只见青山隐隐,芽初冒梢,白衣少女衣角翻飞,头也不回。 无论如何,她都要承担起自己的使命,要去那人世间,找寻自己的“道”去。 ———— 长安城内,朱雀大街,原本就熙攘繁华的街道,今日尤其拥堵,甚至到了水泄不通的程度。 而那皆是昂首以盼的人群中间,却自觉留出了一道宽敞的道路,大家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追随着众人炙热的目光往那道路的远处看去,一辆宝盖鎏金宝座的马车缓缓驶来,车身装饰着繁复的神兽与各式花朵浮雕,熠熠生辉的三层宝石珠帘后——圣女正垂眸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小巧的脸颊上戴着半副银色面具。 “圣女来了!” “圣女来了!!” ...... 顷刻间,街边的众人如潮水般跪下,人人伸长了手臂叩头,口中喃喃着“圣女保佑”“护我乌唐”之类的低语。 洋溢着喜悦、敬畏、同时战栗着的人群。 “圣女赐福了!——”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霎那间,空中洒落下无数花瓣,落地即消弭成一团白色的轻烟,将整个朱雀大街烘托得犹如佛国仙境,众人耳边响起了梵音的颂唱,人群忘情地起身,争先恐后地去接那空中源源不断洒落的花朵——那是圣女的祝福。 圣女此时恰到好处地睁眼,视线扫向脚下的信徒,以及他们一张一合黑洞般的嘴。 “神女降世,护佑乌唐!”有人带头喊了起来。 “神女降世,护佑乌唐!”“神女降世,护佑乌唐!” ...... 最后呼声连成一片,声浪似要将朱雀大街周边商铺的屋顶都掀了去。 在朱雀大街延伸出去的一条无名小巷,巷口处,一黑衣男子正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他身侧还站了位青衣女子,女子观礼时的表情亦无所变化。 一片花瓣被风吹落到他肩头。 女子瞥见,随手拈了那花,轻轻贴在男子手背,道:“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在长安?” 男子注视着手背那一片粉色花瓣,眼底眸色变得深沉。 他用另一只手覆住它,后发狠按住。可最终,他还是依旧一言不发,猝然转身离去了。
第54章 初遇 沈玉一路北上, 大部分时间御剑,偶尔会在一些小村镇停留,沿途听说了不少与圣女有关的奇闻轶事, 真假暂且按下不表,其传闻的离谱程度令人咋舌, 什么圣女是护佑长安城千年之久的真龙所生之女,天生就具有呼风唤雨的能力,龙女降世, 便是打牢了乌唐万年国祚之本,等等诸如此类的传说, 不胜枚举。 长安城有没有龙, 沈玉不知道, 但洛阳城的龙, 沈玉见过——在城破那天。 耳畔杀声震天,宫墙轰坍,然而都比不过空中那一声悲切的龙吟, 大殿外,巨龙的头缓缓游过,向外凸出的巨大眼睛, 褶皱的眼皮, 在经过大殿正门时眨了一下,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接着是附满巨型鳞片的龙身和尾巴。 幼年的沈玉奔向大殿外的石栏杆, 想看得更清楚些, 却只能看见龙游向天际背影。 洛阳城的龙, 抛弃了爻月人。 不知怎的, 沈玉想起自己藏在袖中的那张折起来的圣女小像——头顶装饰着纯银缠枝纹的圣女冠, 大半张脸都藏在那花纹繁复的银面之下,露出白皙精巧的下巴,然而这些都可以忽略,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的,是那双带着点执拗、仿佛想说些什么的眼睛。 沈玉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当时只略瞥了一眼,为何记得如此清晰?不过,沈玉自嘲似地摇摇头,她怎可能是龙女?龙生得并不好看。 沈玉仰头饮下最后一口粗茶,在桌上放下两个铜板,继续赶路。 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到长安了。 * 长安城或许真的有龙。 午夜时分,站在崇仁坊的人声鼎沸的门楼下时,沈玉不禁又想起那所谓“龙女”的传说来。 不然怎么任谁都无法御剑飞进朱雀大街呢? 什么龙女!荒唐之至!她将脑袋里的杂念摈除——尤其是那双固执的眼睛。 她冷着脸,穿过灯火通明的重重酒肆和教坊,来到位于崇仁坊最深处的听春楼。 章乾等人在内院已经等候多时。 再见到沈玉,章乾的内心亦很复杂。当年沈玉坠崖后,被许宣平的弟子救下,也顺带救了章乾,因其伤势较轻,半个月后便恢复如初。在给睦州那边传信后,章乾便守在城阳山等沈玉苏醒。 这一等,就是三个月。 没想到,沈玉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先生,你怎么找到我的?叔父派你来抓我回去的么?” 章乾:...... 沈玉将近五年发生的事情都忘了,包括她在歙州发生的一切。 章乾也不是没有尝试对沈玉提起以前的事,可每次沈玉试图去回想时,便会发作心疾。 也是因为如此,许宣平建议他们暂时都不要对沈玉提起那五年里发生的事了。 好在沈玉看起来也丝毫不在意。 “先生!” 章乾收回思绪,听见沈玉喊他,忙应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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