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阿姨当时就变了脸,破口大骂,你个臭丫头你说什么呢,嘴巴这么不干净。我吓得瑟瑟发抖,可你却一点都没畏惧,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问,阿姨,我也是小孩子,开玩笑的呢,你怎么和我当真呢?把对方噎得半死。” “我那时候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这样活。” 不需要畏畏缩缩,唯唯诺诺,也可以做大人眼里的好孩子的。 后来,薄苏还帮她赶走过仗着是薄家亲戚在薄家狐假虎威慢待她的保姆、要回过老师因为收了别的家长礼物准备徇私挤占走她的竞赛名额。 身体力行地告诉着她,“姜妤笙,属于你自己的尊严和利益,你要自己捍卫。” “我一直记着的。”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惧。 不论她愿不愿意,她都必须承认,她的人生底色,有一大半是薄苏握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涂绘上的。 这么多年里,人生雾霭重重,薄苏不在她的视线里,却始终在她的航程上。 像浓雾里一盏的灯。 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却也确确实实,散发过光亮。 薄苏怔忡。 她看着姜妤笙,仿佛看到了那个稚气未脱的姜妤笙、也看到了那个年少的自己。 那个已经死去了很久,眼神坚定、意气风发、锐气满满的自己。 她心口泛起尖锐的痛,一种熟悉的、茫然若失的敏锐知觉袭击了她。 她手无法自控地抖了起来。 天空乍然划过一道闪电,一声震耳欲聋的闷雷声紧随其后。 似乎要下雨了。 姜妤笙条件反射地颤了一下身子,薄苏本能比思维更快地动作,伸手捂住了她的双耳。 姜妤笙在抖,薄苏的手也在抖。 人体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入两人的认知神经。 姜妤笙抬头,薄苏低头。 闪电自天边划过,白光照亮了她们的瞳眸。 一瞬似有半生那么长。 闷雷终于停歇了下来。 姜妤笙颤睫,抬手拂下了薄苏的双手,薄苏没有抗拒,双手垂落了下来。 体温犹在,灼烫在两耳之上。 姜妤笙垂下细颈,听不出情绪地说:“快下雨了,走快点吧。” 薄苏轻声:“好。” 她手还在抖,却忍不住蜷缩起了指节,试图保留住那一点体温。 那一点真实的、属于姜妤笙的温度。
第39章 永城路转瞬即至, 没再走两分钟,她们便成功地在大雨落下前抵达了三十三号住处。 打开楼层门,和薄苏点了下头作别, 姜妤笙径直进门,合上了门。 门外,久久未有声息。 姜妤笙在这无限拉长的寂静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 砰砰砰,一下一下,活跃得不似寻常。 耳郭还在发烫, 太阳穴隐约发胀,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清醒的, 又恍惚觉得自己像是醉得厉害了。 否则, 她在听什么,亦或是,她在等什么? 终于, 清脆的高跟鞋声响起,薄苏往楼上走去了。 姜妤笙心落了下来。 该是安定了,却也没觉得多松快。 她静静地又站了两秒,揉了揉眉心,伸手揿开了灯, 把钥匙放入置物盘,准备弯腰换鞋。 猝不及防地,阳台外又是一阵骇人心魄的电闪雷鸣, 轰隆隆的,凌厉地连响好几声。姜妤笙应激般地抖了抖身子, 手忙脚乱地翻包找降噪的蓝牙耳机。 正翻找着,雷声骤然停歇了下来,姜妤笙刚刚松一口气,微颤着手准备把耳机从耳机盒里取出,塞进耳道,门外突然又是一阵响动。 这次,是敲门声。 不轻不重,连续三下。 姜妤笙毫无防备,再次受惊,耳机从指尖滑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撞出几声轻响,落定在她的脚边。 她心痛,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门外的人似乎听见了门内的动静,开口:“妤笙?” 姜妤笙弯腰捡耳机的动作微顿,被惊雷搅得急促的呼吸,忽然就静和了下来。 她捡起耳机,攥在手里,没有马上应门。 薄苏给她发微信:“我在你门口,能开下门吗?” 姜妤笙避无可避。 攥紧耳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把耳机装回耳机盒里,回身打开了门。 昏昏的灯光下,薄苏站在门外,还是刚刚道别时的模样。 她呼吸似有些不匀,胸脯微微起伏着,仿佛很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秒,才说:“我想冲个感冒冲剂,没有热水,可以借你们的快烧壶烧一壶水吗?” 她手上根本没有拿感冒冲剂,也没有拿水杯,甚至,从酒吧过来这边休息,她连行李都没带。 姜妤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根本就是借口。 还是最拙劣的那种。 但不知道是雷声使人脆弱,还是酒意使人昏沉,鬼使神差地,她没有拆穿她。 她让她进来了。 接水,通电,烧水,开电风扇。 快烧壶里的水呼呼呼地在茶几上冒白气,窗外雷雨声噼啪噼啪地打在枝枝叶叶上。 似有千军万马厮杀在这夜色之中。 薄苏在姜妤笙身侧的沙发上落座。 “要听音乐吗?”她嗓音平和,有几分难掩的温柔。 姜妤笙盯着快烧壶上蒸腾的水雾,无可无不可:“随你。” 薄苏没说话,取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音乐app。 舒缓的轻音乐声和着渐渐低下的淅沥雨声,在静谧的空间中缓缓地流淌开来。 其实根本遮盖不住间或破空的雷声。 但姜妤笙感受着她的存在感,心前所未有地静,也前所未有地乱。 淡香萦鼻,似有若无。 许久过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叫她:“薄苏。” 薄苏一直在看她:“嗯?” 姜妤笙侧目,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眸里:“当年,为什么说不认识我?” 声音不大,眼神却透着破釜沉舟的凛然。 薄苏怔了一怔,那惯来不染尘俗、处变不惊的脸上,罕见地显露出了几分无措。 姜妤笙说:“如果你不方便说,或者不想说,可以不说。” “但是,薄苏,我很困扰。” “我需要一个解释。” “你不能把我当成一只多年前丢弃的狗,多年后偶然遇见,突然想起来了,有心情了,就希望我能够在你几次投喂过后,重新毫无芥蒂地接受你。”她目光与语气都很平和,说出的话语,却似一柄利剑,直穿薄苏的心脏。 薄苏艰涩:“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你表现的就是。” 空气一霎凝固,仿若针落可闻。 薄苏红唇嗫嚅。 半晌,她垂眸,投降:“因为当时身边站着我表妹贺之航。” “你表妹?”姜妤笙蹙眉,“所以你怕被你妈妈知道你又和鹭城有牵连了?” “是。” 薄苏目光幽远,从故事的最开始说起。 那是一段当年离开澎岛时都未曾与姜妤笙说清楚的过往。 她说:“我出生于北城,十岁以前,一直和父母生活在北城的。我母亲出身北城的谢家,算是书香世家,自小生活环境优渥,为人单纯,大学的时候,继承我外祖母的遗志,读的播音专业,本会按照我外祖父给她安排的道路,进入电视台,按部就班,衣食无忧一生的。但是大学刚读到一半,一场舞会上,她爱上了我父亲,一个来自澎岛的空调销售员,义无反顾地坠入了爱河。” “她以为那是真爱,但其实不是的,我父亲是早有预谋的,看中的她的家世和她谈的恋爱,想要借谢家的东风一步登天。” “我外祖父自然是不允许的,百般阻扰,但那时候我母亲已经深陷其中,被蒙蔽了双眼,只觉得是他们对我父亲有偏见,越是被阻扰,便越是要在一起。” “很快,她就被我父亲花言巧语骗昏了头,未婚先孕,还不不顾一切地生下了我。” “他们以为生米煮成熟饭,我外祖父不同意也得同意,但没想到我外祖父震怒,把她赶出了家门,直接与她断绝了关系。从此,她被迫蜗居破落出租屋,洗手作羹汤,在家带孩子。” “日子一开始过得也算平静,我父亲还打着我外祖父迟早会软化的主意,所以还能装一装。我母亲因着为爱吃苦、为爱牺牲的自我感动滤镜,也甘之如饴。” “但后来,我舅舅谢长业留学归来,进入了谢氏公司主事,为了让唯一的同父同母姐姐过得好一点,他偷偷接济我母亲,扶持着我父亲开起了小公司。” “本以为日子会越变越好的,但没想到,我父亲一经发迹,逐渐原形毕露,连装都不装了,整日在外花天酒地,还美其名曰是为了生意为了生活为了我们母女俩。” “从我有记忆起,我母亲就很少当着我的面和他吵架了,但我常常在夜里听见她一个人压抑的哭泣。” “也许为了我有一个健全的家庭,她一直忍耐着。但有一天,我父亲又吆喝狐朋狗友来家里吃饭,喝醉了,炫耀自己光辉战绩的时候,无意间被我母亲听到了,原来那些年里她曾以为的缘分和巧合,都是他的算计,连所谓的意外怀孕,都是他的刻意为之。我母亲彻底地从爱情的幻梦里清醒了过来,恶心得不行,决意离婚了。” “但我父亲梦想着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不愿离婚,也不愿意失去我舅舅这棵倚靠的大树,所以拿捏着我的抚养权,不肯离婚,说要离婚的话,她不可能让她带走我的。” “他们僵持了两年,最终,为了离开婚姻这片泥沼,她壮士断腕,放弃了我的抚养权签字了。” “我离开北城前,她叮嘱我,告诉我,她很爱我,她不是不要我了,她只是为了以后有一天我们会有更好的重逢。她让我不要忘记她的教诲,不要忘记我是她的女儿,要好好地长大,有一天她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于是薄苏牢牢地记住了她的这些话,很努力地、很优秀地遵守了约定,朝着她期待她长成的模样成长了起来。 谢长嫣也践行了她的承诺。 这么多年里,她没有再婚,离婚后便不顾脸面地一步一跪回到谢家,伏低做小,一心一意、不辞辛劳地在谢家文化公司里工作,用多年的实绩重新赢回了谢家人的尊重、谢亭先的认可,终于有底气、也有能力把薄苏接回北城,为她铺平道路。 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她已经帮她把未来的一切都规划好了。 她的一生已经无望了,但薄苏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那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 “我十八岁那一年,她来接我了。接我回家后两个多月,她被发现胃癌早期,切除了胃的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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