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莉还是没能够和父亲住在一起,他们甚至话都没多说,父亲只留下一句“别再回来”就关了门。 成年人的气话,小孩子总是当真的。 苏莉的眼睛直愣愣流下泪水。舅母第一次没忍心,骂咧咧将她抱起来,坐车离开。 在后来,很远的后来,大家都把这事当作无聊的瓜子磕时,苏莉才知道,父亲和Henry在一起比和母亲在一起还要早。 Henry也不叫Henry,那只是他的艺名。 舅母冷哼:“破的个艺名,出来卖扯块遮羞布罢了。” 苏莉也终于明白年幼时的骂声从何而来。 母亲从不曾让战火波及到她身上,那段不堪的关系,那些舌战纷争,一切被背叛的阴暗,她都一一挡下,带着她远离。 母亲只问了一句话:“你真的很喜欢那个叔叔吗?” 苏莉诚实回答:“真的呀。” 不再言语,唯剩母亲安静的注视。那样平静的面貌,苏莉记了很多很多年。 稚子声脆,童言至真。 原来那是,插在母亲心上的第三把刀。 …… ---- 二合一,桀桀桀
第29章 蛛丝 山洞轮廓在手电光线中勾勒模糊,没有前路,这里似乎只是一个容身之所。洞壁拱凹石质坚硬,让靠在上面的背很快泛出疼痛。 褚红云听见苏莉笑语:“早知道就别那么嘴馋,想还也还不了了。” 她静默片刻,回答:“那个人不是Henry。” “……” 苏莉默默无言,几个小时的低温让她难以继续支撑,阵阵头痛席卷,身体浮泛昏沉,索性趴在褚红云身上。 褚红云的左膝疼得厉害。 “长得白瘦,眼底下有颗痣的男人很多,这只是巧合。”褚红云低声说。 “糖在哪里?”她又问。 苏莉费力从裤兜里摸出来,放在褚红云的掌心。她浑身湿的地方那么多,唯独这一块干净。白色塑料纸上的兔子安静温和,很快,糖纸被褚红云拆开了。 她把奶糖递到苏莉嘴边:“你太久没吃东西,把这个吃了垫肚子。” “……” 苏莉轻手接过。奶糖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很陌生的味道。 褚红云说:“坚持当然重要,但不顾惜身体也要坚持的原因,不该是Henry。” 在苏莉开口前,她又道:“不要告诉我那个人是妈妈,如果是,你早该把自己饿死了。” 苏莉缓缓把糖放进嘴里:“我只是太久没吃,不太习惯。” 甜味在口腔散化弥漫。这一瞬间,她不习惯的又何止是糖。 守着秘密,揣着愧疚,踽踽独行十二年,没人打破定格在时空里的画面。就像“苏莉”这两个字,拖着一切肮脏和欺骗,跟了她十二年。 莉莉。除了外婆,没有人会把“莉莉”两个字喊得那么好听。 直到遇见褚红云。 直到再次遇到褚红云。 这世上有那么多廉价的莉莉,只有抱着褚红云,在她耳畔乞怜说“叫我莉莉”时,最珍贵。 是最珍贵的。 “第二个原因。” 苏莉卷舔糖果,粘腻奶香喷洒,伴随津液黏连的声音。一切都离褚红云的耳廓太近,她蜷紧掌心。 “关于我为什么…生气。” 苏莉顿了顿,心觉“生气”这两字不妥,本质上只是别扭,而她面无表情,于是看上去像生气。 “没有生气。我只是不太明白。你——”苏莉稍稍坐直身体,头太重,她闭着眼缓了一会儿。 “你似乎有些太担心我了。” 洞里忽然落下一滴水,滴沥清脆,盖过安静的呼吸。 跳下来的做法是最笨的。褚红云是谁?是能在一堆麻烦中找到最优解的人。关心则乱,那为什么关心。愧疚?不能。找到高中所有人,问褚红云和苏莉的关系,他们也只会回答:是两个学期的同桌。 她的感情作茧自缚,所以褚红云拥有抛弃的权力。她不该愧疚,否则当初的绝情多可笑。 褚红云说:“因为我们是室友。” “……” “或许现在更多是朋友。” “……” “毕竟我朋友很少,一双手就能数过来。” 太过平静的语气,连听完答案的苏莉也平静得可怕。 “哦。”多回一个字也厌烦。 静默之中,山洞魆黑。褚红云打开手机。时间走到十一点,上一条消息显示发送失败。她不相信熟悉山庄的人效率这么慢,唯一的可能是他们也在想对策。 苏莉看见消息屏上的对话时间,说:“这么久还没来,想必从这里救人很难。估计没人掉进来过。” 褚红云道:“看来白天的故事是真的。真有个避土匪的地方。” 她借着光照一圈,又说:“怪不得滕嘉木那么担心,要是宣传出去,考古队的人怕是要来了。” “滕嘉木?” “是这座山庄的老板。” 电量不多,褚红云把手机模式调整,只剩个光源,道:“我来这里就是找他的。” 说着用手撑了撑地板,苏莉见状问:“怎么一直跪着,坐起来或站一会儿,不然腿会麻。” 褚红云摆摆手示意无碍,苏莉敏锐察觉,神色严肃:“是不是腿受伤了?” “下来的时候摔了一下,没什么事。” “伤哪儿了,左腿?是不是?怪不得你一直往右边倒,让我看看。” 苏莉挣着要站起来,褚红云拍拍她的手,拉住她,只说:“就这样不动最好,动了更痛。” “…有没有骨折。”苏莉轻声问。 “没有。要是骨折,舌头都让我咬断了,还能说这么多话。”褚红云轻松安慰她。 苏莉便安静坐着。头重身轻,她唯有勉力放轻力气,才能不添一点负担地拥抱褚红云。 褚红云松泛地调节氛围:“快问我,问我找滕嘉木什么事,不然我直接说一大堆太没面子。” 苏莉笑:“行,那我问你,找滕嘉木要做什么?” 褚红云沉吟道:“我爷爷留了个茶厂,离山高水苑不远,不过废了很多年。我想把这个茶厂运活,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名声蹭出去。要知道滕嘉木经营的茶在这周围甚至是整个南河都声名远扬。可惜产量很少,虽然山上有很多宜茶土壤,滕嘉木却全给用来种毛竹杉木了。” “滕嘉木这人不图名利,很多人想合作的人都遭到了拒绝。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混个脸熟,毕竟滕嘉木和荣茗关系不错。至于以后具体怎么办,还得从长计议。” “打120吧。”苏莉突然说。 褚红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莉继续道:“没信号也能打的,要是他们迟迟不来怎么办,这里这么冷——” “莉莉。” “你的腿又不知道具体情况,一直拖下去只会更严重,如果到时候感染——” “莉莉。” “就算我们被救出去也——” “莉莉!” 褚红云最终侧头,脸颊贴上苏莉冰凉的嘴唇,又很快偏开。借着微弱的光,褚红云看见那双泛红的眼眶。 “我没事。” 褚红云伸手,挽去苏莉蓬乱的鬓发,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说:“我没事,受伤很正常,你不也受伤了。这没什么大不了。” 苏莉低声:“我只是擦伤而已。” “我也只是摔伤腿而已。不是骨折,不是断了。你不信吗?那要我怎么证明,就像你也没法证明自己只有擦伤对不对,难不成脱衣服给我检查?” 苏莉忍不住笑:“流氓。” 话音刚出,她一愣,一僵,又胡乱掩过去,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打120也没什么坏处。” 褚红云摇摇头:“不能打,起码也得等山庄的人把我们救上去。没人知道这口洞,而我们更不知道这洞里有什么东西,要是有见不得人的传出去,我怕要把滕嘉木得罪了。” 苏莉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个茶厂就那么重要,你腿都不要了。” 褚红云笑道:“要是能用腿换个机会,想想还是挺值。” “褚红云,”苏莉忍不住低喝,“身体重要还是茶厂重要。” 褚红云懒着身子往后倒,苏莉下意识用手拢紧,听见她说:“那你呢?” “…什么?” “身体重要,还是过去更重要。” “…这只是意外。” “找得出原因的都不是意外。” 褚红云在苏莉怀里拱了拱,闲声道:“你爱惜自己的身体吗,珍惜自己吗。” “——别说谎哦,”她又挤挤身体,贴得严丝合缝,“我在听你的心跳。” “……” 苏莉抿抿唇,刚张口,又听见褚红云欠揍地说:“果然啊,变快了。” 苏莉深吸口气,语气沉沉道:“变快很正常…因为我在想怎么缝你的嘴。” 褚红云咯咯笑。 “不聊这些了,讲点轻松的。” “什么轻松的。” “嗯…比如山高水苑?” “这有什么可聊的。” “那你讲。” “…算了。” 褚红云于是道:“虽然滕嘉木种的茶田很少,但有一说一,管理上去了。很多茶园的农药肥料不要命的加,山高水苑倒一如既往的规矩。” “他那茶产量少又名声高,外边不知道炒到多少钱去,滕嘉木管都不管,旧价照卖,也因为产量少,学校的老师都占不到多少便宜,第一批芽茶出来立刻售罄。” 苏莉问:“那茶庄客人喝的茶是怎么来的?” 褚红云道:“那都是三四五的老叶了,山高水苑是避暑胜地,基本过了十月份,一年的新茶就没有了,再来玩就只能喝到从外面采购绿茶,很难喝,所以秋冬没什么人来。” “他要是想,什么品类的茶都做得,偏偏最爱黑茶,白茶绿茶只为待客,再则就是托荣茗的脸。要是他愿意扩产,必然需要茶厂负责加工,很多茶厂为了效率做不出他想要的水平,这就是我有优势的地方。最重要的是他也不用扩产太多……” 这样高谈阔论的样子,苏莉不曾见。高中她假装对各色舞蹈感兴趣,极尽研究。一有不懂便问褚红云,对方却总意兴阑珊。 那时苏莉以为褚红云是集大成者,懒得指点虾兵蟹将。却原来不是。 过往岁月里她们常伴琐碎,哪里有过热络不已的畅聊? 原该要有茶。 苏莉出神地想,那时谁都没提过茶。 念头刚落——倏然间,脑海里很有感应般闪过高中某个夜晚的画面—— 她在宿舍写完作业,头昏脑胀,爬错了床。 褚红云先是看她,然后盯她,她都没察觉,直到半个身子缩进被子看到一双脚,她才听见褚红云声音。 “走错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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