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于渊明知故问道:“陛下?哪位陛下?” 我白了他一眼,“瞿姜。” 白于渊唇角一弯,“她参与多少,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扈国没有出兵,倒也是事实。” 他顿了一下,着重道:“可是,你不该在瞿姜身边的。” 他竟然也这样说。 换做从前,我是会努力为瞿姜辩白的,但是现在我不知为何,突然没有了那种为了她同人辩驳的欲望,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别说她坏话。” 白于渊轻笑了一声,不再接话。 我道:“决胜之战在即,至少等我打完这仗。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让陆吾国后悔肆意发兵征伐的。而且,灭了陆吾,也算是告慰你我先祖在天之灵了。” 白于渊耸耸肩,只说:“世子阁下当自行定夺。” 哪里还有什么世子阁下? 他这不过是在阴阳怪气。 我对瞿姜的感情,大概确实是藏不住的。 大战之中,我与瞿姜还是未曾会面。 但是,却听闻瞿姜第一次大赦天下。 “赦天下死罪以下,听帅令差遣,随大将军参战。” ----
第39章 叶梗(二) 同陆吾国之间的战役,我只能用“苦战”来形容。 也不知道陆吾国是如何训练他们的士兵的,一旦交战,即使周身鲜血淋漓,也好似感知不到疼痛一般。若根据我军中惯例,则多不会让我方伤兵与之硬拼。伤兵必须休息。 但是人的血气,时常不受控制。 到了杀红了眼的时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战况惨烈,此番不在百姓流离失所,而在战士遍体鳞伤乃至血肉模糊。 虽然胜利,也是惨胜。 我军死伤三万六千人,陆吾国死伤四万一千人,后者有五千多人的伤亡都可以归功于那张营区内部地图。 带火星的箭头,精准地射入他们营区防守的薄弱处和粮草的存放区。 夜晚奇袭入对方军营的那一次,也是我第一次直面人间地狱。 惨叫声,咆哮声,怒吼声,哀痛声。 刀剑相对,拳脚相搏。 烈火焚烧衣物,箭镞没入皮肉。 每一处都是厮杀,每一个角落都堆叠着尸体……也不尽然是尸体,他们有的人还在垂死挣扎、大声呼救,却又因为不得医治而渐渐没了声响,应是活活疼痛至死。 哪怕我是主帅,哪怕这是当扈国的绝胜时刻,我心中也丝毫感受不到快意。 我厌恶战争,无以复加。 看着对方国使臣递过来的求和国书,却感觉听他嚣张跋扈地大声念出讨伐檄文似乎就在昨日。 我接过国书,转头找了一位办事稳妥的副将,让他快马加鞭将这国书传回京城给瞿姜。 看着使臣低垂的目光,我没有什么满足感,更不觉得现如今的当扈国已然“天下无敌手”。 最多就是释然——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加上前后行军,我已有近八个月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 这样来看,领兵出征一次,还真是消磨寿数。 幸好我从来没有想要长命百岁的愿望。 不过,能够踏上回去的路,就已经十分幸运了。我知道的,有很多一直想要回家的人,没能如愿。 我带他们出征,却没能带他们回家。 当晚照例是庆功宴。 我其实也不太喜欢这种人声鼎沸、热闹欢腾的场面,而是更为享受以前在冀望山上所拥有的那种宁静与安闲。 但是,毕竟是半年多来大家第一次这么高兴,我不想扫了众人的兴,便按照惯例说了许多场面话。 一开始有几个胆子大的人来敬我酒,我没推辞。渐渐地,众人便皆知我其实是个愿意与他们“合得来”的人,行上酒令的时候,便也把我拉了进去。 寅时初,稳当坐着的人没几个了。 我是其中之一。 我第一次对自己的酒量有一个清醒的认知。 不说千杯不醉,至少人前尚可。 看着将士们已然醉得举起酒杯都摇摇晃晃,却仍旧相互勾肩搭背、推杯换盏,我心中无限感慨。 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豪气地与兄弟边笑谈边喝上几盅好酒,醉得歪歪斜斜也就索性对天而饮。 战祸,祸人,也祸天。 在安葬完阵亡将士后,大军回朝。 我同一众将领总觉得,即使败局已定、国书已递,但是陆吾国并没有彻底放弃,他们走之前,一定还会有些什么小动作,以报夜袭之仇。 所以特意多安排了一万驻军,以防万一。 在回程的路上,果不其然听闻陆吾国有些“散兵”刻意伪装成当扈国士兵,绕着道偷袭边境村寨。 我听到时,牵着马的手一僵。 早知道,我也该以此为借口留下来的。 并非是恋战,而是有些害怕回去。 瞿姜在最后的战役开打的前夕,便回京城去了。我与她已经时隔近三个月未见了。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白于渊对师父的事情所知颇多,但是对瞿姜,却仅仅只能确认师父和宋河鹭相识确实是因为她。 这也正是我为难之处。 直接去问她本人? 若是她正面回答了,她说什么我就能信什么吗? 若是她避而不答,她的回避又能说明什么呢? 若是她和师父相识,那当年上山就并不是误入。 兴许,她所寻找的半夏,并不是那些草药,而是我。 我能够理解瞿姜为当扈国着想,却不能接受我们的相识都始于骗局和蓄意。 回京那一日是大雨,故而百官皆是在城门上迎接,瞿姜也不例外。 我和瞿姜便只在城门处遥遥见了一面。 之后,我就以在战争中劳损过重为由,想要闭门不出。 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言,我和瞿姜之间到关键时刻,从来都是由不得我的。 我退一步,瞿姜自然会进两步。 第二日清晨,瞿姜下了早朝后就立刻过来找我了。 “人是我介绍认识的不假,可是起因乃是你师父失望之至。” 既然她已经挑明了,那我再装傻也没意思,于是我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你那一日上山是为了找什么?又或者,找谁?” 瞿姜同那日一样,说道:“半夏。” 我问:“哪个半夏?” 瞿姜微微皱起眉,良久后才道:“世间应当只有一个半夏。” 哦,所以她当时确实是为了找我而来。 我接着问道:“为何找半夏呢?” 瞿姜道:“想看看,永翼国还有没有救。” 当扈国还真是惯会“以天下为己任”,竟然考察起永翼国的继承人来了。 我问道:“那找到后呢?” 瞿姜答:“有救。” 我不解:“那最后怎么……” “我说的‘有救’指的不是永翼国,而是你。”瞿姜将这句话的重点刻意重复了一遍,“是你有救。”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后,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知我是永翼国世子,也不知晓我本该承担的责任,或则我本该赴死的命运,倒是救了我一命。 我问道:“我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吗?” 瞿姜道:“你师父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她将自己的徒弟都保护得很好。” 她既然用了这个“都”字,想来也必然是知道白于渊的存在的。 甚至白于渊也是她施以援手,带回来的。 我之前总觉得她不愿意骗我一骗,哄我开心,可是等到她真的骗我的时候,我却是半点也受不起。 到处都是理不清的东西,一片乱糟糟的。 我突然就觉得有些无趣。 久违地,我想起师父的教诲来。 适时抽身,可享安宁。 于是我对她说:“顾菟,我想休息了。” 我是真的在送走她后倒头就睡,但是我这觉却没睡多久,不过一两个时辰后,就被人晃醒了。 来者是瞿姜,带着一身酒气,也带着室外的落雪和寒风。 这是自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喝得这么多。 “阿泱。”她眼神不清明,认人倒是准。 “你怎么……”我回应到一半,之后就再没法出声了。 正正好好落在我唇间的,是她的吻。 她今夜喝的,竟然是师父每年夏至都会酿的青梅酒。 ----
第40章 叶梗(三) 瞿姜酒量不行,酒品倒是很好。 比如说她不会认错人,不会上错床……既然她喊的是我,那来我这里倒也不算是错的。 比如她亲吻的时候,也没有发酒疯,我甚至觉得这一回的情感才是对的——至少我能感受到,她珍视我。 再比如说她亲完之后,就乖乖地趴在我身上睡着了,不吵也不闹。 这个形容像是在夸小孩子一样。 但是瞿姜的脾气,有的时候就是很小孩子。 在政务上十分倔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生活中则有些幼稚,看到新奇好玩的,总爱同人分享;在与人来往方面呢,身份地位使然,总是霸道的。 小孩子睡梦中砸吧嘴,瞿姜则是呓语起来。 她声音很小,哼哼唧唧的,但是大致意思我还是听明白了,翻来覆去大多是揪着我曾经和她立下过字据。 她还是想和我成亲。 我有些怅然。 好在她没有在清醒的时候问我,不然我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她协助我的师父灭了我的故国,虽然这个故国没给我什么羁绊感,但是我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过不去。 好吧,她抱人的手劲可一点也不小孩子,虽然乖乖地睡着了,但是紧紧拥抱着我,我喘息都有些困难。 我以为她抱一会儿就会松开,结果我觉得浑身一松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瞿姜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对视了一会之后,她道:“这是哪?” 我道:“我床上。” 瞿姜又问道:“我怎么在这?” 我道:“你自己过来的。” 瞿姜不解:“然后你让我睡床上了?” 我道:“不是我,是你。是你直接过来就睡我床上了。” 她应该是晨起尚不清醒,问得问题都很没有水准:“那你怎么不走?” “我这怎么走?”我也是脑子迷迷糊糊的,回答问题也不怎么靠谱,“这不是被你压着吗?” 说着,我还很轻很轻地推了她一把,自然没能推动。虽然在战场上我用一把长矛可以很轻松地将任何人挑翻。 瞿姜罕见的耳朵红了,她立刻起身,看了我一眼,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道:“快要早朝了,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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