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通过不断自省,也通过我所说之话,刻意且费力地一遍又一遍强调——君臣有别。 哪怕我现在名义上和她缔结了婚约,那也是在帮忙。 可能是这一次应敌之时,我伤得有些重,便暗自觉得爱一个帝王的代价,我有些付不起。 太多明枪暗箭了,虽然我心甘情愿为她挡,可是总会有我挡不住的。 而且,我挡下这些,不单纯是因为我是帝王的臣子。 但是她不知道。 这让我很不高兴。 “雾岚,下去吧。”我主动支开了雾岚。 瞿姜在我床边坐下,“可是有话要说?” 我道:“陛下其实不该为臣破例的。” 瞿姜略一思索后道,“你说的是处罚那些胡乱弹劾你的文官之事?” 看神情,她似乎丝毫都不意外我知道,看来指点雾岚的人确实是她不错。 “阿泱,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竟然让你感到不安。”瞿姜话中有些委屈。 我觉得委屈的人合该是我才对,“陛下何出此言?陛下这样维护我……” “可是你并不满意。”瞿姜道,“我所做的,是任何一位帝王都会做的。你在战场上领兵为国征战,在前些日子又救驾有功。于国于私,我护着你都是应当的,这也是在维护功臣,但是我不知你为何总觉得这样不该。” 功臣? 还是"臣"啊。 “陛下,既然臣来了当扈国,那就不再是冀望山的凤郁泱了。”我坐正了些,冷着脸陈述着事实,“陛下既然封臣为大将军,又委任军事于臣,臣便不该辜负陛下的信任。君心在上,臣明白。” “我让雾岚同你说那些的意思,是让你好好养身体,不是让你……”瞿姜有些恼怒,“阿泱,你到底怎么了?” “陛下,臣不过一个将军。”我觉得瞿姜若是聪明,她当理解我的意思。 “阿泱。”瞿姜看着我的目光很复杂,她低声道:“也许一开始不该说请你帮忙。” 我没太明白她的意思,“什么帮忙?” “无事,其实你这样想也好。”瞿姜突然伸手为我掖了掖被角,温声道:“什么‘不过一个将军’?朕也就你一个大将军。” 那天的瞿姜很有耐心。 倒不是说她过往同我相处没有耐心,只是那天的她,在我的床榻旁久违地坐了一两个时辰。每当我提及政务或者军务之时,她要么喂我精致点心、要么岔开这个话题。 而谈及“君心”二字,她也都不直接作答。话不过三。在第三次被忽略后,我就再不提了。且日后瞿姜来看我的时候,我也再未提过。 这混毒实在难解,我负伤在塌整整三个月。 瞿姜虽然最终还是拗不过我,把军务中最要紧的挑拣了送来与我,但是我仍旧是很清闲,大半天都不需要干什么正事。 许是秋冬之际,民间并无旱涝之灾,故而瞿姜需要处理的政务也并不多,她来得的次数都快赶上太医了。 我想了许久,她那日说“也许一开始不该说请你帮忙”的用意,所指应该是那份婚约。 可是她有喜欢的人了?还是她未来有不得不娶的人? 想着想着,我犯起了迷糊,竟在桌案旁斜撑着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我察觉到瞿姜来了。她轻轻将我抱起,稳稳当当地放到床榻上,又为我盖好被子。 为臣一遭,能得陛下如此悉心相顾,也算不枉此生。 其实,她这段时间的体贴,总是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真的就是她的妻子。 我正准备翻个身,寻个更舒服的姿势,突然觉得眼前一暗——瞿姜俯下身来,在我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她离开后许久,我心中都没有平静下来。 比起羞赧,我更多觉得内疚。 我心思七弯八绕,说话又扭扭捏捏的,实在有些对不起瞿姜,更对不起她未来的那位正宫夫人。 ----
第28章 冻树(一) 其实在遇袭之前,我都快看清楚自己的心了。每一次主动去找她,我内心都是欢喜的。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把一切都变得混乱了。 我开始不知道,那份《决明录》,到底是让我更了解瞿姜过往如何,还是让我更明白一个帝王是何以成之。 我也不清楚,我想陪着她一起的这份心,到底是敬大于爱的忠心,还是爱大于敬的真心。 分不清的时候,我便不再勉强,以一个“避”字解决一切。 避开她,也避开内察自己的心。 于是,在日常相处间,即使她坚持喊我“阿泱”,我却再未主动喊过她“顾菟”。 瞿姜曾打趣说,我像是突然变了个人,可那混毒明明已经解了,不该对我再产生些什么不良影响才是。 混毒只是伤我身,这一病,明里暗里、思来想去、避无可避的“君臣”二字,才是症结所在。 瞿姜把进言鞭策言官被封了口,我自己却主动摆正了位置。哪怕她其实很期待我能够多多越界,但是我却不愿“恃宠而骄”。 我或许本就不是一个大胆的人,我不敢拿她对我的心意赌,更不敢拿她的声名和当扈国赌。 臣之爱,不过愿君安。 到了大寒这日,我总算是大好了。太医院院正解了我的“禁足”,准许我出门了。 我想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军营看看。不单单是因为忧心军务,更多的是希望告诉将士们,我还在。 三个月不参加朝政,各种派别不知道已经换过几轮,三个月不入军营,许多新来面孔难免会生出疑窦。 用兵讲究“不厌诈”,“疑”是越多越好。 带兵恰恰相反,需全心信赖,肝胆相照,“疑”则会生变。 半只脚刚刚踏出门槛,迎面就被瞿姜的斗篷裹住。 “哪里去?”她是越来越不避讳,口吻极为熟络。 “臣预备去军营。”我却未如她所愿,界限分明。 “明日再去吧。” 即使瞿姜只轻飘飘地说了这一句,但是她挡在我面前,我实在不好绕开她就这么任性地走了。 “好。”我收回脚,立在原地不动了。 瞿姜怕我误会,解释道:“今日有个晚宴,众臣都携了家眷,我想你与我一同去。” “陛下怎么来……”话音未落,我忽然想起她的“家眷”目前确实只有我一人。 “是想说我怎么来找你而不去找别人?还是想说我来得这般突然怎么没有提前知会?”瞿姜凑得越来越近,温柔的香气盈面而来,搅得我呼吸都乱了。 “想问陛下怎么把斗篷给我了,外面凉。”我迟钝的时候很迟钝,但是反应快的时候也很机敏。 瞿姜道:“曾听闻你怕冷?” 我下意识道:“谁告诉陛下的?” 瞿姜自然不会供出她的“眼线”来,继续问道:“真的怕冷?” 实在不方便提故国的名字,我便含糊道:“当扈国的冬日更冷些,还没有太适应。” 瞿姜道:“没事,来日方长。” 我好半天才接上一句,“陛下说的是。” 瞿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喊了雾岚来,“换身礼服,今夜算是个大场面。” 我依言照办。在走进内室前,余光见瞿姜似乎因为我的疏远有些落寞,还是没忍心多问了一句:“陛下喜欢什么颜色?” 瞿姜听到我的问题,抬眸看向我的时候,有些显而易见的高兴。 我连忙低下头,避开和她对视,道:“陛下可别说都好。” 瞿姜一笑,她看了看自己,玄色为主的上衣,赭色为主的下裳,最外层的大氅上带有青龙和白虎的暗纹,应该是觉得无论我穿什么颜色,都不显得过分违和,便道:“选你喜欢的就好。” 既然是赴宴,还是高高兴兴的为好。 我内心的纠结,本不该让瞿姜来承担恶果。 于是我最终选的礼服,也是以玄色和赭色为主的。至于绣样,我所有的礼服上几乎都是凤凰,左翻右找,总算发现一件绣有仙山瀚海纹样的大氅。 她若是青龙,我愿为深海,为她腾云而上之始。 她若是白虎,我愿为苍山,为她遮蔽风雨之终。 君心不知,倒似不妨。 瞿姜携我一同入席,虽无山呼万岁,但是群臣一排排跪下,也是极为宏大的场面。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全文武百官。 我出任将军的时候,正值练兵最为紧张的当口,众将士连待在军营的时间都觉得不够,自然也就没上过几回朝。带兵出征和凯旋的时候,能够列席仪式的,都是从五品以上官员。至于最该能看全的瞿姜的登基大典,我所处方位不好,最能看清的也就她一人。 虽然很想借机看看平日里都是谁在为瞿姜出谋划策,但是当众左顾右盼实在对不起我跟着嬷嬷们辛苦练习了那么多日。好在瞿姜步速不快,甚至较之平日还慢上许多,我得以用余光看个大概。 这么盛大的筵席,这么热闹的氛围,这么多的官员,按理说,我该觉得和乐。 可实际上,我却感觉到无边的冷寂。 筵席虽大,但是各有各的位置;氛围热闹,但是处处皆是规制;官员众多,真正捧着真心的,也没多少。 难怪瞿姜在我养伤之时,总说希望我快些好起来陪着她。 她身边的人都离她这么近,却也距她那么远,她觉得孤单,再正常不过。 我再一次感到头脑混乱,心中情感翻腾—— 一个声音不断说:自古君臣有别,近交久自生嫌隙,终了多是悲怆。 另一个声音则说:她不一样,你也不一样,秉持真心相待,风雨自会过去。 我一乱,就下意识灌自己酒。 规矩,礼制,对上酒盅,统统败下阵来。 遇到有人来敬瞿姜酒,我也几乎全数挡下。 到最后,我喝得晕乎乎的,多亏瞿姜清醒,将我带了回去。 她抱着我进我寝殿之后,没让雾岚帮忙,亲自替我解了厚重礼服,取下繁琐发饰,又动作熟稔地扶我躺好,盖好被子。 我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道了声:“多谢陛下。” 她听见后,突然脚步一顿。 我感觉她的呼吸节奏同以往不同,也许是生气了。 紧接着,我唇上一凉。 不得不说,瞿姜吻我的时候虽然技巧上胜过我许多,但是情感上倒不见得。 我同她唇齿相依的时候,是豁出去了地表达着爱意的。 可她似乎有所保留。 我以为她对我好是有点喜欢我,以至于吻我。 但是这个吻,在她的主导下,仅有柔情,毫无爱欲。 也不是,就是似乎比起爱欲,更多的是亏欠。 她有什么可亏欠我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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