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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树荫(三) 瞿姜这一喊,我才意识到,方才我用身体护着她的时候,左肩膀上中了一只飞镖。因为一心应敌,这伤又没有耽误我右手使剑,所以我便一直没感觉到疼痛。 瞿姜拽住我,有些生气地从我手中夺下剑来,接替我同那些杀手打斗。我自然不能放着当朝陛下一个人厮杀,便也从一个被我打翻在地的杀手那里,抽了他的剑来,准备同瞿姜并肩作战。 还未及出手,却被瞿姜长臂一拦。袖摆带着温柔木香,声音却冷冷的:“不必,你受伤了。” “小伤,无事。”我不再想着为刑部判案着想留些活口,出手也更利落了些。 上次没看清,这回我倒是认真观察了个够,瞿姜因为不能长时间调动武力,所以剑法极快,花架子很少,招招见血。 我突然感到一阵阵头晕,那飞镖上该是淬了毒,但是这地方实在有些偏远,官兵听闻动静赶过来也需要时间,便强撑着没有当即倒下去。 但是持剑的手已经有些不稳。 对方还剩两个人,官兵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他们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疯狂地使出了所携带的全部暗器。我本可以轻松避过这些暗器,但是受重伤的不知哪位大人和无端被牵扯进来的百姓避不过去。 无奈,我只能强行运气,用尽全力挥剑把所有暗器都挡下。 这毒,有些厉害。 我开始耳鸣,无法再通过听声辨位来判断瞿姜那边的情况,便索性转过头去看。 这一看,正好瞧见那两个刺客都往瞿姜的方向奔过去,妄图前后合围。 我已经被那毒连累地无力拿剑,便干脆弃了剑,只身跑过去,直接伸手握住了从后方刺向她的刀,一脚横踢过去的同时,也把那柄刀回赠给了那杀手。 谁知,被我踹开且被长刀穿胸而过的那名杀手,死到临头居然还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朝着瞿姜的右臂掷去。 瞿姜结果了正面迎上的杀手之后,显然应对不过来。 她是使右手剑的,且批阅奏章也需要用右手。 我一咬牙,护在她的身后。 “唔嗯……” 不讲武德之人,力气还挺大,我觉得我半边背都麻了。 中了匕首后,我无法控制地砸向瞿姜的后背,她似有所感,慌忙回身扶住我。但是我双腿无力,渐渐软倒在地上,她没放手,跟着我的动作一起蹲了下来,继续搀扶着我。 这时候,官兵来了,将我们二人重重包围起来。他们倒是会抓时机,虽然一切都结束了,却好歹紧赶慢赶着过来了,就算要追究也算不上渎职。 领军的是负责城防的常将军。他虽然没见过瞿姜,却认得我。 我见他领了这么多人来,却只自己点了火把,赶忙道了一声:“保护陛下,点亮其他火把。” 众将士这才敢将手中火把点亮,听我喊瞿姜陛下,又立刻行起大礼。 “见过陛下。”一众城防军纷纷下跪,乌泱泱一大片人。 瞿姜摆摆手,示意他们平身。 火光亮起,我发现瞿姜身上有好些血迹,慌忙抓紧她的袖摆,“陛下如何?可有受伤?” “无事。”瞿姜看出了我的担忧,安抚我道:“未受伤。” “甚好。”我忍着疼痛勉强笑了一下,又勉力提着气道:“险些没护住……陛下……” 是,飞镖上的毒已然很可怖,要是匕首上也淬了毒,二者相混必然十分难解。我方才要是有一刻犹豫,可就真的不能够保证她完好无伤了。 瞿姜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面色一变,她不敢置信地从我背后撤了手,朝着官兵举火把的方向一看,发现满手是血。 “方才难道……”她低头看向我,不看还好,这一看便发现,我左手掌心也因为方才握住那刀而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我本想说无事,但是张口之后,竟然说不出半个字来——我背上也痛,头也痛,昏昏沉沉地,听也听不大清楚,也就双眼勉强能看清点东西。 而目之所及,唯有瞿姜一人。 她的神色第一次那样慌张。 我觉得脸上冰凉,她像是哭了。 “阿泱!” 有人在喊我,但是我已经睁不开眼睛,亦彻底无力应答了。 我后来才知道,我这次眼睛这一闭,就是整整三天三夜。 待我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侧卧着的,虽然没觉得背后疼,但是整个人还是有些动弹不得。 “……”我有些口渴,张了几次嘴才发出声音,“水……” 有人将我轻柔地扶起来,端着杯子喂给我水。等我喝了大半杯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扶着我躺下。 我本来还有心问一问,这次的事情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刑部查到哪一层了,幕后指使者可有找到。结果一沾枕头,我好不容易略好些的精神又变得昏昏沉沉,迷蒙中连是谁在照顾我都没看清,就又一次睡去。 我觉得,我虽然是永翼国的人,又在冀望山拜师学艺,且身有血脉传承,但是可能还真不是什么鵸鵌后人。 有鵸鵌血脉之人,即使未觉醒,也是不会做噩梦。 但是我在这一次重伤期间,做了不止一个噩梦。 第一个,是关于冀望山的。 冀望山并没有消失,而是被不知什么人放了把火,火借风势,飞速蔓延开来,整座山都烧荒了。 荒山多无名,也无从分辨。 第二个,是关于瞿姜的。 我梦见……她一直冷眼看着我。 瞿姜虽然不是一个感情丰富、喜怒形于色之人,但是对着我,总是会多拿出几分温柔的。梦中的她,说不上性格乖张和戾气深重,却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们照旧同桌用膳,她也照旧喊我阿泱,说不上敷衍,但就是没得什么感情。 第三个,我也不知道是关于谁的。 我梦见我在一座巨大的宫殿中,殿内金碧辉煌,陈设摆列极为奢侈,一看就不是当扈国的风格。就整体的格局和设计而言,构思极为绝妙细致,也不似书中所绘的陆吾国大殿那样粗陋。 我觉得也不是永翼国的。毕竟永翼国亡之后,典章史料大部分都散佚了,我没刻意去寻过,自然也就对永翼国相关情况一无所知。且我在冀望山跟着师父学习的时候,也从未见过永翼国皇宫的图纸,而且连有关的书都没有看过。 我在大殿中走着,想努力寻出些什么线索来。 突然,殿内起了火。 这火和第二个梦中冀望山上的火一样,蔓延极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我自然是朝着大门方向狂奔而出,跑出许久,回头看时,发现大殿的匾额所书,竟然是“永翼殿”。 还真是永翼国。 可是,明明是我从未去过的大殿,也是我从未了解过的地方,为何每一处刻画,都那样的真实? 难道我曾经是去过的,只是我不知为何忘记了? 又或者说,这就是三场幻梦,和真实丝毫不搭边? ----
第27章 树荫(四) 又躺了两三天后,我已经能保持大半日的清醒状态了。 “雾岚,军中事……” 不待我问完,雾岚就瞪了我一眼,似乎想发脾气,但是碍于身份,最终还是温和地劝道:“将军养好伤再说吧。” 我道:“这都多少日了?怕是不能再拖了。” 陆吾国虽然求和,但是到底是战事初歇,他们也没有完全撤兵,不过是后退了二十里地,边境的氛围整体还是十分紧张的。 雾岚将药端给我:“军中之事有陛下明鉴,将军身中混毒,还是要先顾好自己,莫负君心。” 我有些差异地看了雾岚一眼,她以前从不会如此说话,该是有人告诉她要这样说。难道,在我负伤卧榻的时候,有什么别的大事发生? 雾岚看出我心中所想,道:“将军不必多想,这些日子里一切安好,只是陛下教训了几个人,又叮嘱了奴婢几句。” “这是何意?”我皱起眉来,瞿姜从不是搞严刑苛政那一套的人,但是她若是动怒“教训”起谁来,却也从没有手软过。 “将军受伤时,有人发言不逊,陛下顺手处理了。”雾岚道。 “发言不逊?顺手处理?” 什么出言不逊,朝堂上这群人精,哪个说的话不是早多时准备好的?而且,瞿姜又是哪门子的顺手处置? “将军负伤,有些人却责怪将军过于自负,单人伴驾险些不敌。陛下听不过,便将说闲话的人都远送了。”雾岚简要解释了一下。 这个“远送”,我不问也知道,不是送去边地,就是送到更远的阴曹地府。 “陛下不该如此。”我叹息道。 雾岚摇头:“那些人该罚的,说话那么难听。” 我道:“其实他们说的,倒也算是实情,我确实差点没保护好陛下。” 雾岚大着胆子同我相争道:“可是将军最后就算以身相护也没让陛下伤着半分,到底是护住了的。” 我笑着道:“臣下护着君上,本是份内之责。紧要关头,以命换一米命也该护住的。” “可是将军你不一样,你又不是……” 雾岚还欲再辩,我制止了她,“我没什么不一样。陛下为我惩罚他们,正是君上在为臣下出气,出自史官笔下,就是所谓‘偏宠’。” 这些年多多少少读过的那些史书,关键时候还真是有些用处。有人生来带祥瑞之兆,命中注定会就是一个好的君王,但是却没有人生来就是一个好臣子。 得不断去学。 “在说什么?”瞿姜居然这个时候过来看我了。 但是看雾岚的神色,似乎并不意外。看来我不省人事的时候,瞿姜经常如此。 臣侍君以忠,君待臣以礼。 又是君臣。 说起来,雾岚方才提及“莫负君心”这个词,我乍一听到就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回味久了便发现,原来我和她之间,所依凭的一直是“君心”。 君心怎样想,我们便是怎样的关系。 在那种境况下,我救她,无论出于多么大的本能,也都是我为人臣的本分。 本分和本心不同,但是为臣者即使有本心,也盖不过本分。 至于那一瞬间奔涌而出,让我不惜折了自己也要保住她的情绪,我自己都尚且理不明白,怕也是更难以让她知道。 我救她,其实不单是为君臣大义的。 可君心不知,那便无用。 “陛下。”我撑着身子行礼。 “阿泱你别动。”瞿姜见状,立马上来扶我躺下。 经过这次事件之后,虽然我才刚刚醒来不久,但是我觉得我和她的距离变得更远了。 不是她在疏远我,而是我在有意避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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