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姜。” 我又默默地在心中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吃过许多苦,希望未来,总是苦尽甘来的。 我将三册《决明录》看完后,细心地原样收好,放进木盒子里,又将木盒子放在架子上。略微调整了一下心绪,我突然抑制不住地想要去见瞿姜。 曾经得空的时候都是她来找我,其实现在也多是她来寻我,或者传诏让我过去。 我总是被动的。 倒也不是我拉不下面子,只是我在这一刻之前,从来没有希望立刻去见她的想法。 我不排斥,却也不追求。 但是就在看完这三本书之后,我再也无法平静甚至漠然地等她主动了。 我大步往外走去。 瞿姜,此时此刻,换我主动来见你。 虽然没有什么好理由……但是往日她见我,也不总是带着充分理由来的。 修明殿的内侍见了我,表情很奇怪。有些像是惊讶,又有些像是期待,他们虽然讷讷的不说话,动作却麻利得很。掌事的那一个,几乎是在看见我来的那一瞬,就猛跑着进去通禀了,进门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 “凤小姐,请。” 在订婚之后,虽然我仍照常出入军营、处理军务,但是宫中之人却都十分默契地不再喊我将军了。 瞿姜正在批阅奏折。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正在处理政务的时候过来叨扰,故而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的桌上堆满了奏章的样子。 平日里,我知晓她很累,但是直到今日方才直观地明白——当扈国的担子,很重。 如此看来,不能够总是让她跑去我那里,我也该主动多多过来。 瞿姜没想到我会来,她停了笔,吩咐道:“沏茶来,要羽白。” 羽白是白茶的一种,只是在当扈国称为羽白,在其他地方称呼不同,具体的我也不知晓,但是我在第一口尝到的时候,就觉得茶香清冽,入口初时虽苦,但却有回甘。 我曾提过一句喜欢,那之后,瞿姜每次得了,便都先给我送来。现在也是,特意吩咐备下这种茶。 我今日,感觉似乎分外灵敏。 也许不是今日灵敏,而是过往太迟钝。 瞿姜待我,实在是真心极了。 她记得我说的,我也该记得她说的。她说过不止一次,宫中真心待她的人少。 我不该再想曾想过的那些事——帮完忙后就伺机脱身,天下归于当扈后就远走高飞。 “阿泱,你怎么来了?”瞿姜虽然如此说,但是没有半分责备。 “突然想来看看你。”我实在没有正经理由。 “怎么突然想起我?”瞿姜笑着问。 感谢上天突然赐了一阵风来,我恍然想起外头的高温,“今日炎热,我胃口也不很好。就想问问你,可有按时进餐?” 瞿姜犹疑道:“有。” 我道:“没吃多少吧?” “嗯。”她胃口不行,心情倒是很好。 我本想问她好不好,但是觉得她这个人,就算是不好也不会真的叫我知道。也想问她过去好不好,但是这话题起的突兀,我暂时还不知道《决明录》相关的事情,该不该提,该怎样提,以及该提哪些。 于是,诸多问候被我一一否决后,便只能抓住眼下了:“晚膳一起用吗?” 她没应我。 “顾菟?”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好。”瞿姜不再收敛着眼中惊喜,“想吃什么?” ----
第25章 树荫(二)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用在我和瞿姜这里,是我主动去见了她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及现在和未来的无数次。 今日照常,我与她一起用晚膳。 瞿姜吃饭速度很快,但是动作却是再为文雅不过的。虽然不至于食不言,但是口中有食物的时候是绝不说话的。她纵使突然有话想要对我说,也要咽下口中的饭食,方才道:“明日乃是当扈国一个特殊的日子,阿泱你可知晓?” 我想了想,明日是八月九日,并不是瞿姜的生日,那便不知道了。于是,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应当只有当扈国有这个习俗,说是特殊的日子,其实也并不是什么节庆,只是百姓可以畅所欲言的时候。明晚,家家户户都会点起灯来,但是街市间惯常由官府负责点燃的灯和火把则例外。然后县官、州官,朝中大员,便在民间走着。” “听百姓的声音?”我问道。 “嗯。每年不同的官员会去往不同的地方走动,详细安排事先也会告知百姓。若是对某位官员有意见或者建议,都可以在明日提出来。”瞿姜解释道。 我总觉得这样做虽然开了言路,但是其实还是存在一定的危险的,“若是说的话太不中听,被记恨上怎么办?” 瞿姜一笑,“法度在上,任何官吏都不得在八月九日这天,降罪于民的。” 我道:“不在八月九日,可以在八月十日啊。” 说完后,我才觉得这话其实有些冒犯。这些日子聚得多了,我们之间朋友之情日渐增进,君臣之界反倒模糊。 怪我,没有把控好分寸。 “当初你不愿当大将军的时候,我说你可以做相国,并不是诓骗你。”瞿姜并没怪罪,反倒觉得我质疑得很好,“实不相瞒,你方才所想,许多许多年前,就有老相国特意提出了对策来。” 真是谬赞我了,不过普通疑问。瞿姜近来很不喜欢我喊她陛下,于是由着她,我道:“顾菟,你又在说笑。” 瞿姜道:“说真的。” 在这种问题上讨价还价实在不必要,我追问道:“什么对策?” 瞿姜道:“问题被写在纸上,放进篓子里,统一的抄书官抄录好好,当即焚毁。如此,便无法溯源。” “这方法好是好,但是,寻常百姓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写字。而且,总是能够寻处蛛丝马迹的。”我道。 瞿姜点头,“并不是非要说的。想说的自然可以找人代笔,若是怕在来日被报复,那不说也可以。费这么大心思,不过是想给百姓一个除了立状之外的路子罢了。” 在当扈国,民告官,都需要立状。如所言不实,轻则流放,重则偿命。我于这一块所知不多,不好做评价,但是直观上讲,我觉得很不公义。 是非黑白,有时候不是上了公堂就能明辨出来的。单方面的立状,总归是有失偏颇。 立状之外还有门路诉苦,倒也确实不错。 瞿姜问道:“怎样?” 我照实道:“不错。” 瞿姜邀请道:“那明日,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问道:“难道还可以直接对陛下提意见吗?” 瞿姜道:“自是不可以。” 我道:“那是对大将军可以?” 瞿姜摇头,“只针对文臣,武将护边,民众不得诽议。” “那明日是去?”我不解,既然此事明摆着与她和我无关,那去干什么? 瞿姜皱起眉:“自然是去看看。” 我那句“有什么好看的”在瞿姜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收了回去,改道:“好。” 瞿姜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很久未同你去民间走动了,去年此时你尚在军营中,错过了。” 原来不是为公,而是为私,是想带我去看看。我有些欣喜地答应下来:“去年即使不在军营中,我也是安不下心来的,但是今年嘛,适逢太平,正好啊。” 瞿姜道:“是,正好。” 这还是我第一次走在千家万户灯火辉煌,但是街巷楼头一片晦暗的当扈国。 今夜,只许百姓点灯,不许州官放火。 我跟在瞿姜身后,看着那些官吏走街串巷,从抄书官手中接过那些轻薄的纸张来,其上或是批判之论,或是愤慨之辞,也许还有些称赞和感激——从那些官吏的神情中,很容易探知。 突然,瞿姜脚步一顿,我也跟着停下来。 她打量着我们之间的距离,道:“近些。” 我依言上前了一小步,她看了看,主动来牵我的手。我虽然没有挣开,却忍不住提醒到:“陛下,依制,君臣不得并肩。” 瞿姜倒是不予理会这些,只拉着我往前走,“无妨。” 我还是稍微落下她一些,不敢真的和她并排而行,宋嬷嬷教的规矩,我是确实有认真听进去的。 突然,“唰啦”一声,一户人家的大门猛然一开,有人持刀冲出来,对着空气一阵乱砍后,朝着朝廷命官杀去。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待反应过来之后,还是第一时间将瞿姜护到身后。 持刀挥砍的人很快被护卫官员的侍卫们制住,骚动距离我和瞿姜的距离尚远,我正想着提议换一条道走,谁知一回头,身后竟然空无一人。 今日算是她微服私访,因为有我能护住她,便也没有带其他人跟着。 “顾菟?”我有些慌张地四处寻她。 “放肆!” 是瞿姜的声音。 我寻着声音的方向而去,飞奔进丛林之中时,也不忘抽出了佩剑。 到了之后放下发现,原是有人乘着外头漆黑一片,做起了取人性命的买卖。 当扈国朝中虽然没有大的派系之争,但是私斗却也不在少数。今夜若是动手,成事几率极高,且栽赃嫁祸给百姓可是再容易不过,一来积怨已久碰上特殊之日便是条好理由,二来民告官一向很难,幕后之人也不在怕的。 瞿姜应该是听见了那官员的呼救之后赶来,发现那些杀手有想要将被栽赃者灭口的心思,便护在了那户百姓之前。 “你又是何人?不该管的事别多管。”为首的杀手见她衣着的布料乃是极为上等的,一时之间不敢轻易招惹。 他不敢招惹,我可无所顾忌。 长剑一翻,我便同他打斗起来。单挑不过几个回合,对面就落了下风。不过,他并未认输而逃,反倒是喊了所有人一起上。 还真是不讲武德。 我这才意识到,他们人数还挺多,约莫有十来个。 “嗖~” 是利器极速破空之声。 我匆忙抬剑拦下,居然还是些会使用暗器的。我不再留手,几招之后,伤了对方半数以上的人。 但是毕竟以一敌多,且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喜欢使阴险手段,我这些“正大光明”的招式,还是有些招架不赢。 “顾菟你先……”我决定让她先行离开,话音未落,发现她身后竟然有还有杀手。 这到底是要对付何方神圣?还是这本就是冲着瞿姜来的? 来不及多想,我飞身过去迎战,那人一手持刀,一手甩出暗器,我慌忙将瞿姜护在怀中。 避过这一阵,又继续挥剑而上。 “阿泱!”瞿姜喊了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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